从未离开
这是一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故事有些凄凉,为了让故事唯美一些,我给它取了一个唯美的名字~藩篱下的光。故事的男主人公叫做高强,但他长的并不高大,也不强壮,还有些特别,所有的皮肤和汗毛,包括眉毛都是白的,就连眼珠也很淡很淡,六十多岁的样子,枯瘦如柴,脸上的沧桑要比他的年龄沉重,却又缺乏存在感,只有交谈时会心的微笑,让人不得不承认他的存在。
琴
那年他三十五,她十八,那年他为了生计在这所职业学校门口,开了家修鞋铺子,那年她因为高考成绩不理想,从农村来到这所职业学校学美发,那年他背着行囊,在双腿上铺一张油布,把心酸的往事缝进一针一线里,那年她背着行囊,从宿舍到教室,从教室到宿舍,把美好的期许放飞在城市的天空,他很特别,她却很漂亮,在所有人看来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但故事却微妙地在他们之间发生了。
春天的午后,总让人有些困乏,他在这间只有十平米的小店里,细心地补着鞋,店里的陈设非常简单,一张床,一把椅子,一个人,一张桌子,桌子上中间放着一些修鞋的用具,左边是修好的鞋子,右边是需要修的鞋子,所有的东西都安静地摆放着,就像这位坐在椅子的中年人一样。
"大哥,帮我修一下这双鞋"一个清脆的女声传过来,他抬起头,一张微笑的脸刻进了他的眼睛中,这是一张白皙俊俏的娃娃脸,单眼皮,杏核样的眼睛,透出善意的光,微微弯曲的眉毛,像初五的新月,弧度刚刚好,其他地方长什么样,他来不及多看一眼,估计他也没好意思再多看一眼吧。
"好,好,你放下,明天来拿"。他连忙应声,把目光从她的脸上躲进了刚刚递进来的白色回力鞋里。她什么时候离开的,他没有再抬头看一眼。那是一双白色的回力鞋,洗的雪白,只是鞋面有些发毛,鞋跟部两道红色斜杠标志已经有些掉色,想必她是一位非常爱干净的女孩,鞋尖部有一个黄豆大小的洞洞,异样地躺在那里。
他赶紧忙完手里的活,找来一块白布,穿好白线,细心地缝了起来,他缝的很仔细,一个针脚对着一个针脚,远处看丝毫看不出补过。他打了个死结,用剪刀把线剪断,把补好的鞋特意用纸包了起来,放在桌子的左边,等着她来取,顺便再仔细地看看她。
可是第二天,她没来,第三天,她没来,一个月,她没来,他以为她把鞋忘了,他就仔细地包好放进桌子下面的柜子里,柜子地着好几双包好的鞋,每双包鞋的纸上都写着收到鞋的日期,他在包着这双回力鞋的纸上也写上了日期,还在日期后面画了一双眼睛。
日子就像新月,弯了,圆了,圆了,又弯了。他以为她不会来了,可夏天的风刚吹进窗子,她就来了,还是那双杏核样的眼睛,还是那对新月样的眉毛,只是她好像瘦了好多,眼睛也少了第一次见她时透出的光,看样子她很累。
"大哥,不好意思,前段时间我生病了,没有来拿鞋,真不好意思",他赶紧拿出那双用画着眼睛的纸包着的鞋,递了出去。那张白皙的娃娃脸上一对酒窝像装蜜的蜂眼甜甜地笑着。"没事",他又一次把目光躲进她递进来的两毛钱上。
"大哥,还有事要你帮忙,这次从医院回来,大夫开了中药,我在宿舍煎不方便,家也离的远,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煎,我不白麻烦你,我会付钱的",她一口气说完了她的请求,似乎生怕有些人打断。他笑了笑说"你拿来吧,记得每天过来喝药"
于是,他每天煎药,她每天按时喝药,偶尔她和他聊会天,药喝了三个月,终于喝完了,她白皙的脸上也泛出了红晕,他依然每天缝着各式各样的鞋,而她依然每天按时出现在小店里,帮他捡落在地上的布头,学校里都说,他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他,我是不相信,她说她来到这个城市的这所学校是来找梦的,梦还没醒,她怎么能爱上他哪?他说他来到这个城市的这所学校是来渡劫的,劫还在,他怎么能爱上她哪?直到有一天她的小脸偷偷地胖了,肚子也偷偷地胀了起来,一对中年男女哭着闹着,把桌子砸了,把椅子掀翻,他倒在地上,她抱着他痛哭,我才相信,他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他。
这次事情后,我再没见过她,直到三个月后,小店里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我想她回来了,但却仍然没有见过她,只是她或者她的父母把他们的孩子带了回来。 我想他们是相爱的,真心的相爱,只是她的父母无法接受她嫁给他,生生地将他们分开了。
雁
她走了,可他的日子还要过。小店关了好些日子后,他又坐在小店的窗口开始修鞋,只是他不再抬头看窗口接来鞋子的任何一位顾客,而是边修鞋边看着旁边床上熟睡的女婴,她和她好像,一定也是个漂亮的姑娘,而他的脸更瘦更白了,眼睛也被这白淹没了,枯瘦的胳膊上多了几个伤口,看样子刚刚愈合,我想他在小店关门的这段日子一定渡了一个劫,而且是个生死劫,或许是这个小姑娘那双和她一模一样的杏核眼帮了渡了劫。
小姑娘真的很漂亮,日子又和新月一样,弯了又圆了,圆了又弯了,小姑娘会走路了,她会钻进桌子里面帮他捡起掉下的布头,会叽叽咕咕说个不停,还会冲着他笑,嘴角的两个酒窝像罐满蜜的蜂眼,直到有一天,小姑娘哭着叫"妈妈,妈妈"。他意识到是该给孩子找个妈妈了。
小店又关了好些日子后,他再次坐在窗口修鞋,只是小店门口多了一个女人和小姑娘一起玩,她说她叫雁,再问她什么,都只是傻傻地笑笑,学校里都说他给娃找了个傻妈,可她对小姑娘可是格外的好,陪玩,喂她吃饭,帮她洗衣服,所有正常母亲为孩子干的,雁都能干,他也开始把目光从窗户里面挪到了窗户外面,慢慢地他胖了起来,白的像纸一样的脸上居然漏出了一点淡粉色,偶尔会嘴角上扬,淡灰色的眼珠里应着两个身影,缩小,缩小,再缩小,这两个身影就是他的全世界,他把心酸缝进了针眼里,把幸福装进了眼睛里。
转眼小姑娘七岁了,到了上学的年龄,她背起书包,就像当年她亲妈一样背着梦想走进了学校,雁每天像个孩子一样跟在她后面到学校门口,摆摆手送她上学,她去上学了,而雁就蹲在学校门口,找来树枝划着些什么,仔细一看,居然是一些数学题,好像还挺复杂。她从学校门口出来,雁又快乐地像个孩子一样迎上去,跟在她后面回家。
他想把日子定格,可突然有一天,日子生拉硬拽地把从定格在他眼睛里的日子中拉了出来。
那天,雁还是像往常一样跟着她去学校,路上一群小孩跟在雁后面喊:"傻子,傻子",她想要制止,回头看到雁傻傻的样子,居然冲着雁喊:"你不是我妈妈,你是傻子",她飞一般地跑进了学校,而雁愣在那里,好久,好久,转身离开了。那天她放学后,站在学校门口,却没有见到雁,她跑回家扑进他的怀里哭了好久,雁却依然没有回家。雁消失了,就这样彻底地消失了,就像雁的名字一样,从天空飞过,什么都没有留下。
现在想来,雁其实挺好看的,二十七八的样子,一双大眼珠像黑葡萄,扎着两个大辫子,碎花红底衬衣,据说雁还是一名大学生,只是在她大学毕业后,因为受了一些打击才变傻的,说她傻,其实她也并不傻,她对孩子的爱不傻。
梦
"梦,回来了,赶紧吃饭。"他从窗口老远看见穿着一身警服的姑娘,赶忙说。
"爸,早说让你不要来了,你非来。"梦像极了琴。
"没事,我只是过来看看,现在的人又不怎么修鞋。"她也不再说什么,她知道他来这里,除了看看,还是在等着什么,其实她也在等,在等琴,也或者在等雁,或者都是。
梦早已出落成了大姑娘了。之所以她叫梦,或许因为她的亲生妈妈梦想着自己在这座城市的美好生活,或许因为他梦想着可以和琴一起美好地生活,而这一切都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