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灯又熄了。
确切表述应该是:电灯终于熄了。
因为电灯的熄灭造成了 一种节日的气氛:什么什么机的声音全没了,而人的声音鼎沸起来,有一种雀跃的意味。
我在房间里转了半天,虽是小心翼翼的摸摸索索,终于还是碰翻了一 把椅子,我抱着碰痛的脚咝咝 呵气,脑火地训斥自己:“你他妈的有病吗?黑灯瞎火的到处乱串!”
其实我冤枉了自己,我没什么病,我只是在找蜡烛和火柴,只不过自己不知道罢了。
突然我吃惊地看见写字台上白花花的一块,那是?那是什么呢?银晃晃从写字台一直延伸到窗台?我探究地朝窗口走去,兴奋地将眼睛挤在防盗窗的铁条间,看见灰蓝的夜空挂着一个苍白的圆盘。“哈”我跳起来:“有月亮!”转了一个圈:“看月亮去!”
把防盗门和防盗窗扔在身后,来到一个叫做龙滩的荒郊野地里,这里原是一个不算很大但是很深的水潭,水质清冽,出水量很大,可供这一带饮用和灌溉。如今却几近枯竭,不见有多少水流出来,而水塘总也不见干。
在今夜的月光下,塘边白日里有些憔悴的老柳,竟是袅袅娜娜地风情依依,塘中那常常被鸭子们弄浑的浅水,也清凌凌地泛着波光,就是水面上那些支支楞楞的稀草,也显出一派绰约。
而那装饰了这一切的月亮,全然不似我早先挤在窗囗铁条上看见的单调苍白。不知是它的皎洁衬出了天空的悠远深沉,还是天幕丝质的深蓝托出了月亮的温润,就是月亮上隐隐约约的阴影,也让人不由的想到眉清目秀这样的词句。
蓝天,圆月,和着垂柳,倒映在塘中,就是一幅非笔墨所能描绘的画中精品了,
在这画中,不由得剥下白日里的厚重稳当,露出些浅薄轻狂,俯身拾了石块泥坨,往塘中投去,看那一幅美伦美焕的好画怎样支离破碎又如何回复完美无缺,反反复复地在这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过程中,心境有如春季微雨里的原野,迷蒙一片蓬勃一派。
蛙呜,虫唱,时高时底,时缓时急,开始我还觉得有些杂乱,静心听久了,感悟天籁原来不只是两个可以让人写惯背熟的汉字,那一种旋律和节奏,决非任何伟大的音乐家谱的曲子可比,在这支曲子的浸润滋养下,自己幻了轻灵的雀儿,淘气的小兽,张臂抬脚恣意在高底不平的塘沿上撒欢。
扑通一声,水花溅开去,画儿撕破了,天籁嘎而止。忘形的我身子失了平衡,跌到塘中去了。双脚被一种冰凉彻骨粘稠腻滑的东西缠裹着,慢慢然而稳稳地 往地底下吸去,脚不能动,动一下那吸附就更猛烈一些。
我只用手无望的拍打着水面,希望抓住一样可以抓住然而并不存在的东西,头脑这时却非常的清醒,在我脚下,是多年沉积物腐成的烂泥,我是在演绎自己多次从书上或电影电视上见过的沉入沼泽的情节了。
那一瞬间,我翻开生命的辞典,生平第一次仔细阅读和品味着绝望一词的所有内涵和外延,我放弃了挣扎,让画图回复完整,天籁重新响起——其实它并不曾停止,刚才只是我暂时失聪罢了。
时间好象停止,时间怎么会停止呢,停止的是我自己,我静静的站在奈何桥头,等待阎王爷勾我的簿子,而他却抱歉的对我说找不到我的名字。
一块坚硬的大石头阻止了我的下滑
我小心艰难地移动脚步,抠着塘沿上的石块爬上来。造物主毕竟是大手笔,竟会在蓝天明月.垂柳波光的画面上再添一个满脸泪水.一身泥浆的女人!
我从来都是单衣薄衫,一任风吹、日晒、雨淋,轻易不打一个喷嚏的人,这一次却病倒了:浑身滚烫,头疼欲裂,嗓子疼得咽口水都成问题。
最可恨的是眼泪鼻涕不时汹涌澎湃,搽不干,堵不住,哄不停,吓不断。
我百思不得其解:当初跌于塘中,并无半点眼泪,如今脱身岸上,偏会泪雨滂沱?
既而又自嘲:清凉舒爽,焉知不是头痛发热的前奏。涕泗交流,也许就是康健复原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