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最忆是金龙

过洞庭湖大桥,沿S306往华容方向,到许市境内,经过金盆、土桥、茅屋岭、横山岭、高台、凉亭,就到了金龙。

从金龙水库登山远眺,纵横阡陌的田地间,散落黑瓦灰墙的农居,从山脚蜿蜒到国道,聚拢起来,就成了村落。

金龙村十三队,又叫贾家西边屋场,父亲和他的堂兄弟都在这里安家落户,大人们下田插秧,上山砍柴,忙完田里忙地里,让孩子们与猫猫狗狗一起吃睡。每家孩子三两个,年龄和个头差不多,从天亮玩到天黑,成天凑一起,扯都扯不开。

80后的我们,小时候最巴望的,就是上学,不用干农活儿,还能一路玩。

每个村都设了村小,金龙小学只办到四年级,五年级起全部转到凉亭中心校。没有闹钟和手表,更没有手机,起床完全凭感觉。鸡打鸣是靠不住的,有时它自己也会睡过头。

总有起迟的日子,酱油炒饭都顾不上吃,蹬上布鞋唰唰唰,一路扬尘紧赶慢赶,人到铁门口,却听到铛铛铛的上课铃声。

小学二年级,有位老师,姓徐,男的,戴老花镜,教数学,每到夏天,翘起右腿架在讲桌上,一边讲课,一边抖腿,兴之所至顺手卷起裤腿,露出黑乎乎的腿毛,还能不失时机的用粉笔头弹射某个学生的脑壳。

这幅画面如此清晰,要感谢我的邻桌,上课总是犯困,我就乐得捡粉笔头,带回去画画。

还有一位老师,姓方,我们读三年级时分配来村小。

老师大多住附近,下课回家住,他刚来,家离得远,干脆住宿舍,养条狗作伴。

课余时间,在院墙角落开一片菜园,散养三五只鸡,芦花,红冠,杂毛,上课时间在校园里自由走动,就像巡视自己的领地。偶尔一两声狗叫,肯定是好斗的公鸡惹怒了黑子。

好些年过去,方老师什么时候离开的村小,我不太记得,但那只芦花,炖汤的味道真香。


上学久了,季节变换的每个时令,家里身边的每样物件,都可以找到合适的玩法。

学习珠算的时期,人手一台算盘。上课“三下五除二”,下课练打“六百六”,放学就成滑轮板,驮着书包比赛跑得快。也有中途散架的,伙伴们分头一个个珠子捡回来,回去至少一顿“竹笋炒肉”,外加几个“脑壳叮弓”。

珠算要背口诀,又臭又长,所幸后来取消。如今,只怕要到博物馆去找算盘了。

冬天虽然冷,却有两样趣事。

一是打火把,放学之后拖到天黑再回家,捡一根木棍,干草捆上,火柴点燃,高高举着,长长一条火龙,浩浩荡荡。邻近村口,必经之路上有一片坟山,夜里的坟包,隐隐绰绰,经常有野猫蹦出来,火龙们率先逃命,留下低年级的弟妹哇哇大哭。

另一个,是玩瓷缸。那时的雪是真敢下,积雪没过棉鞋,学校只有办公室才有煤炉子,教室里能冻成冰。我们带上自制的取暖神器:瓷缸火。找一个破旧的瓷缸,水杯大小,圆口处对称开孔,铁丝穿孔固定拉长,缸里放几根木炭,到办公室借火,抡圆胳膊甩。一阵烟起,火苗渐渐冒头,棉鞋底踩上去,滋滋响冒热气,还有憋在鞋里的臭气。

若是暑假,主题就是玩水钓鱼,先疯玩两个月,最后一个星期赶作业。

我从小管得严,不敢近水,跟着伙伴们打嚯嚯,他们只穿一条裤衩,我也光膀子,晒得像黑壳鲫鱼;

他们罩卡玛(青蛙)、钓龙虾,抓财鱼,我就跑前跑后,直直瞪眼看;

他们打泡秋,扎猛子,我就在岸边狗刨两下,村前屋后的大龟井、小龟井,门堰、中堰,团堰,玩个遍,甚至一潭臭水,也照样玩得不亦乐乎。


大人怕过年,小儿怕赶考。

玩归玩,学归学,听说要考试,伙伴们晚上点煤油灯搞复习,趴在桌上睡。那时的所谓题库,除书上的练习题,再就是老师自己出的试卷,刻钢板,上油印机,一张张印出来给我们做。一个学期考两回,期中、期末各一回,考完要开大会,总分和科目分开评比,前十名都有奖。每次总能领几张奖状回去糊墙。

等到堂屋里的一面墙糊满,住了十来年的土砖老房子却要拆。父亲说,住楼房,红砖的,路边上,过完年就盖!这些年过去,老家重盖了一次,那些池塘、水潭和田埂,在一轮轮征拆中被填平,成了路基,改了耕地。

想去寻金龙村小,寻那些院墙,平房,铁门,还有那条走过无数次的泥巴路。转了一圈,竟然在最熟悉的地方迷了路。一条黑狗远远望向我,时远时近伴着,黑狗和我彼此安静打量。

我没有开口,它也没有。


作者简介:贾一不二,机关工作人员,爱好阅读,偶尔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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