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落进山谷的时候,我还在回味刚才在丛林里拍到的野雕狐,相机聚焦闪光灯刺出的光芒怕是吓坏了那只狐狸,一阵稀疏短的像是清晨被匆忙按停的闹钟。
雪下得太大,以至于我找不到下山的路,身上的食物不多,手机的电量被右上方醒目的百分之二十红色数字幌得我皱着眉头把它塞进了口袋。
当我在考虑着晚上如何应对野狼或者寒冷的时候,前方的一座别墅把我从绝望中拉了回来,我加快脚步,虽然双脚已经被冻的没有知觉。
门前有脚印和轮胎印,所以我肯定里面有人,然后开始呼喊。
“你找谁?”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转过身,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爷爷,手里拎着一个竹篮里面空空的。
“你好,我叫易燃,我是到山上观察野雕狐的,没想到这雪下得这么大没法下山了,想着如果能在这里借宿一晚,明早再想办法下山。”我不好意思的开口,“请问您是?”
“这样啊,”老爷爷说,“我是这座别墅的主人,你随我来吧。”说着他推开门,我也就一边道谢一边跟着他进了屋。
暖气像是黑暗里的火把瞬间蔓延进我的四肢百骸,大厅里坐着两个男人,老爷爷带着我走到他们跟前把手上的竹篮放在地上。
站起来的戴眼镜的少年叫邱生,暑期和家人一起到山里度假休息,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的男人叫邱志,上海通灵集团的总裁占有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几乎能够独裁专制只手遮天。
从厨房端着咖啡出来的女人叫陈娟,邱生的母亲,邱志的妻子,虽然生活在油盐酱醋里可骨子里的风情万种依旧可以一倾芳华。
从楼上下来一男一女,男的叫邱启明,邱志的大儿子,在公司担任财务总监一职,依偎在他身边的是他的未婚妻方浅。
而在这年纪最大的老爷爷叫邱学强,理所应当的是邱志的父亲,邱生和邱启明的爷爷。
我做了自我介绍,陈娟很客气的递给我咖啡,我道了谢然后喝了一口,双手双脚开始有了知觉。
“我带你去今晚你要住的房间吧。”邱生看得出很活泼,生活在大家庭里受教育的程度也自然不同。
别墅的一楼是大厅厨房休息室,所有的卧室几乎都在二楼,二楼尽头的房间是浴室,旁边就是我的房间。
房间不大,简单舒适,温暖的大床和干净的被套,窗前放了张木桌,上面摆着一株植物。
“房间虽然没人住,却也不落灰。”邱生说着拉过桌边的椅子坐了上去,我把背包放在床上说:“已经很好了,要知道深夜的山里冷的可怕,我还要谢谢你们收留我。”
“你先去浴室洗个澡,然后一个小时之后下楼吃甜点。”邱生看了下时间说,随后就离开了房间。
我从背包里翻出换洗的衣服,然后去浴室洗澡。
暖气打开之后,浴室里很快就暖了起来,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洋洋洒洒的大雪感觉很奇妙,我拧开水龙头开始往浴缸里放水,哗啦啦的冒着热气。
我脱掉衣服浸泡在浴缸里,让热水漫过胸口,没一会儿我就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弄醒,我听到邱生的声音,然后我就看见邱生一脸悲伤的说:“我爸让你过去一趟。”
“出什么事了吗?”我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我爷爷他……”邱生哽咽着说,“被杀了。”
“什么?”我由于太过吃惊准备起身的胳膊在浴缸里又滑了下去,像是骨头被抵进皮肤里,一阵疼痛过后,我又勉强的站了起来从浴缸出来,然后匆忙的穿好衣服跟邱生下了楼。
我们刚从浴室出来,就看见邱启明揽着方浅从邱学强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邱启明看到我,瞳孔一紧像是猎豹发现食物一样。我疑惑的看过去,然后没等开口他们就下楼了。
邱学强死在自己的房间里,在我离开大厅没多久,邱学强就回到自己的房间想要看会书,当邱生喊他下楼吃甜点的时候发现人已经死了。
“要报警吗?”陈娟捂住嘴巴努力的让自己不要哭出来,因为死者的身体像是被巨大重物砸过一样,胸部和腿部都像是没有骨头软了下去。
“这么大的雪,通讯设备根本断断续续,即便联系到山下的警察,他们也上不来。”邱志皱着眉头若有所思的说,随即他把视线看向我,“你是今天的客人,不过既然家里发生这么大事,我想问下你之前在做什么?”
我还没开口,邱生就接过话说,“他在浴室洗澡,我去敲浴室门的时候他在里面睡着了。”
“我很抱歉发生这种悲伤的事。”我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门是半掩着的,窗户外的雪地没有脚印,凶手肯定是在屋里没有离开。”邱生是第一个看见死者的人,他用理性来试图找到凶手。
“在屋里的人就我们几个而已,”邱志看着邱生说,“如果按照你的意思,你爷爷的死是我们其中一个人做的?”
邱生没有说话,整栋别墅里除了我,他们都是一家人,如果大家互相猜疑的话吃亏的肯定是我。
我们被叫到大厅,我站在一边他们几个围坐在沙发上。
邱学强被杀的时候,陈娟和邱生在厨房做甜点互相都有不在场证明,邱志在大厅看杂志离厨房不远,也排除了作案的时间,方浅在房间补妆,邱启明在二楼走廊尽头抽烟,窗户被打开,有些许白雪飘了进来。而我则在浴室洗澡的时候睡着了。
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只有方浅邱启明和我。
“这么晚了还补妆干嘛?”邱生觉得不对劲问道。
方浅没有说话,他看着邱启明一脸埋怨。
也许是被大家的目光盯的有些尴尬,邱启明无奈的说:“我们晚上准备做事,她当然要漂亮的。”
我觉得在这盘问根本问不出什么,我在他们开口质问我之前轻声说:“刚才在死者房间的时候,是不是有一丝烟味?”
邱启明一听就知道我在怀疑他,“我抽完烟和大家一起进入房间的时候身上肯定还有烟味。”他明显有些生气。
“我在敲爷爷门的时候,在你没进入房间之前就闻到了烟味。”邱生突然开口他看着邱启明眼神坚定,“房间有脚印,浅浅的。走廊尽头的窗户被打开,你的脚踩在被吹进来的大雪上所以当你进入房间的时候才会有脚印,走廊里有暖气,爷爷房间没有所以脚印存留的时间比外面的长。”
“如果是脚印的话,易燃从浴室出来才更容易留下脚印吧。”邱启明反问道。
“从浴室出来脚印是深的,但房间里的脚印是浅的,我以为有人翻窗户进来可是屋外的雪地没有被走过的痕迹。”邱生说着,从他的言论里很容易听得出他怀疑的是谁。
在这胡乱猜测只是一群慌张的人想给自己的理智一个休息的理由。
邱启明没好气的离开大厅,方浅随后就跟了过去。
“从现在开始,两个人在一起未免发生其他不可预知的事情。”邱志叮嘱邱生。
后来,我被要求和邱生睡在一间房间,我当然不介意,只要有地方住无论在哪儿我都无所谓。
房间开着灯,我和邱生躺在床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邱生没说话,我觉得他是想邱学强了,虽然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可是这么亲眼目睹还是会很不是滋味。
“嗨,今天你爷爷拎着空竹篮回来是去干嘛了吗?”我打破寂静问道。
“去缅怀一个去世的人。”
“你奶奶?”
“一个路人。”
“一个路人?”我很好奇,究竟因为什么才会去缅怀一个路人。
然后邱生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
三年前为了一场盛大的剪彩仪式,邱学强他们乘坐的车辆闯了红灯撞死了一个女人,因为人脉的关系他们把这件事压了下去,并没有被媒体公布在网络上,可是每年发生车祸的那一天邱学强都要烧些纸钱去祭奠那个被他无意中撞死的女人。
“我的妻子也出车祸身亡去了。”我有些悲伤的说,“而且也是三年前。”
邱生有些吃惊,“具体时间?”
“我接到电话通知的时候是晚上,因为特殊关系第二天我才见到了我的妻子。”我回想着轻轻闭起眼睛来。
“我们撞死的那个女人是在早上八九点的时候。”邱生像是松了一口气。
“我爷爷心地善良,他在发生事故的很多天内都每天晚上做噩梦,他从公司离开一直住在这山上,我们也只是每年过来几次,然后小住几天就会离开。”邱生缓缓说道,“我以前觉得死亡离我很远,可是现在……”邱生没再继续说下去,我起身把灯关掉,没过一会就睡去了。
也许就是那么奇怪,说不清道不明的像是蛛网落在被褥上,怎么找都找不到。
深夜里我被一声锐利的尖叫声吓醒,我慌张的坐了起来,双手撑着被单,然后从手上传来一丝仿佛水一样潮湿的东西,我迷糊的把灯打开。
然后第二声尖叫声传出。
我的尖叫声。
灯光扩散在整个房间里,我看着手上的血迹,然后看到睡在我身边的邱生,浑身是血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我被吓得从床上翻滚下来,跌坐在地上。
当邱志跑进来的时候我还没回过神来,我能从他的表情看出自己的表情,恐慌怀疑不敢相信。
今天晚上,注定是一个黑暗的日子。
邱学强死了,邱生死了,而第一声弄醒我的尖叫声是方浅发出的,一样的死状,邱启明也同样死在方浅的身边。
陈娟怕是受到了惊吓,一直颤抖着,她拿水杯的手都一直不停的抖动,不知怎么我注意力总是集中不起来,总是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邱志用他的成熟稳重勉强支撑起场面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绝望,可事实上他比谁都绝望,他的两个儿子都在这栋别墅里丧生,能继承家业的人将变得扑朔迷离。
方浅一直都是最无辜的那个人,她害怕举足无措,花容失色,她想和邱启明过一段远离世俗繁华的生活,却在这大雪里断送了后半生的幸福。
而我,我觉得我才是最倒霉的那个人,无意间闯入到这栋别墅,我只是想要一张能睡觉的床和温暖的被子,凶手想要杀他们一家人的某个人或者所有,我忽然发现我的处境是那么的为难。
“到底是谁杀了我两个孩子……”陈娟哽咽着说。
正常人都知道,如果是我杀了邱生或者方浅杀了邱启明,我们怎么还会安稳的睡在他们的身边,这不和逻辑,所以很显然我和方浅不是凶手。
那么就只剩下邱志和陈娟了……
可是无论他们两个之间谁是凶手,都太过残忍,亲手杀死自己的两个孩子,根本没有这么凶残的人,而且我睡在邱生身边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邱生在被人攻击一定会挣扎,即便被捂住嘴巴身体不可能一动不动任人摆布,这点是最行不通的。同理如果邱启明被杀方浅怎么也应该知道。
方浅看着我,然后视线又低了下去。
“在别墅外面肯定有人。”邱志说,“我们这几个人都没有杀死他们的动机和时间,也就只能说明凶手是从外面进来的,他们趁我们休息的时候然后下手。”
“为什么不杀我和方浅?”我问道。
“肯定是我们家族内部的事,有人想跟我争公司,如果我的孩子去世了没有继承人,那么我的股份可能在我死后就有无限发展的可能。”邱志一脸严肃的说。
“也就是说凶手想要杀你?”我说,“这么大费周章的杀掉其他人……”外面的风雪忽然把窗户吹开,我走过去准备把窗户关上,视线里出现了一具尸体在屋外的大雪里,“那是爷爷的尸体吗?”我有点不敢相信。
邱志和陈娟走了过来,那的确是邱学强的尸体,怎么会在外面?
“到底怎么回事?”邱志说着,“娟,我们去爸的房间看看。”然后邱志和陈娟就离开了房间,房间里只剩下失神的方浅和我。
“邱启明死的时候你不会有感觉吗?”我轻声开口。方浅没看我,我能感觉得出来她很害怕,她蜷缩着身体像是要把自己揉进骨头里。
没过一会儿我从窗户看到邱志跑进雪地搬弄邱学强的尸体,他在下面喊我,我应了声就走出了房间,路过邱生房间的时候,陈娟还在里面抽泣,真是个可怜的女人,我在安静的走廊里悄然的把门关了起来,然后下楼。
当我跑到屋外的时候,邱志已经把邱学强的尸体拖到了门口,我赶紧过去搭把手,邱学强身上还没干的血迹再一次浸染了我的手。
我们把邱学强抬到沙发上放好,门开着有些冷,于是我就先回楼上穿上衣服,我知道今夜估计是没法再睡了,我把散落在桌上的东西装进背包然后关上门离开,路过邱志他们房间的时候里面有人我就走进去看了看,邱志把领带松开,我一直很钦佩那些能够整天西装革履的人,我走过去说:“领带上有血。”我手碰到领带指给他看。
我从楼上下到大厅的时候,大厅里只有邱学强的尸体试图温暖这个徒有人情味的屋子。
我推开门,踏入了大雪纷飞的漆黑深山,我不想再呆在这可怕的地方,我决定离开别墅。我每踏出一步就像踩在一片柔软的梦境里,周围寂静无声,我抬起手表还有一个小时就天亮了。
我见过大洋彼岸的凌晨雪景却没见过古老深山的朝阳如血。
别墅里的灯光依旧,像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