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告诉我，现在做的意义倒底在哪里？”

胖子杨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抹了抹自己的下巴和脖子，最后顺带揉了揉他那不怎么引人注意的鼻子，远远看着，你定不会认为他有着一只还算可爱的鼻子。他把刚才擦完汗的那只手在他的大腿裤面上搓了搓，整个过程就在他说完“怎么会没意义呢？有意义的，你先做嘛，晚点我去给你买夜宵吃”之后，持续了几秒钟，一副满怀期待的样子等待着林立肯定的回答，眼里闪着光，但样子却滑稽得很。

林立意识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太大了点。

晚上8点了，但阳光的离去并未如人们所期望的送来些许清凉。不算宽敞的办公室里坐着15个“大老爷们”，还有一个前不久过来实习的女实习生。“嗒、嗒、嗒”，键盘的敲击声此起彼伏，房间角落的空调像个不被人待见的糟老头，默默地哼哼着喘着粗气。空调呼出的冷气没有给人带来安慰，反而增添了莫名的烦躁。房间里的空气想逃离，汗臭味夹杂着粘稠的潮湿，行动缓慢地摩擦着每个人的皮肤。

林立咽了点口水，门口的饮水机似乎很配合，“咕哝、咕哝”不紧不慢地吞吐着水泡。咦？水泡声？怎么这么清晰的水泡声呐？键盘声少了一些，空调也放下了自己的喋喋不休，空气静止了。林立只觉得喉头被堵住了，像是被塞了棉花，马上就要吸干他喉咙所有的水分。

坐在窗口的一个家伙推开了窗户。一阵热浪奔涌进来，原本想逃离的空气行动变得快了起来，随着空气的交换，原本压抑的气氛也缓和了不少。虽还是充斥着热气，但已经不会难以喘息了。窗帘被进来的热浪牵带着摩挲着墙壁，发出“沙、沙、沙”的声响。这引起了林立的注意。窗外马路上路灯的黄光极不协调的正好照在了他的脸上。这黄光所吸引过来的视线本应让他不自在的，可他瞥向窗口的眼睛的余光中，留意到她也正看着他呢。不自在，或者是尴尬，这些都没有了，出现了一种难以抑制的兴奋，一种如沐圣光的傲慢，一种即将上阵杀敌的君王的豪迈与壮烈。

也许就是这样，林立心底是讨厌胖子杨的，他或许也感觉到了自己对胖子杨的讨厌。他没把胖子杨放在眼里，就像他心里总是唤他胖子杨，虽然胖子杨并不算胖，而且胖子杨的本名也好听，杨晓军。或许胖子在他眼里是被轻视的，谁又知道呢？并没有人关心这个。

今年的夏天来得早，五月初，下午，林立带着耳机敲打着键盘，机械键盘带有节奏感的“嗒嗒”声变成了黑色屏幕里色彩斑斓的代码，速度很快，不一会儿就完成了一段。他跑程序看看结果，出乎意料的系统报错，提示String的首字母S写成了小写s。

“Shit”。

就像他习惯的，每次程序出问题，都不自觉的会说一句“Shit”。他身旁的同事，开始时总会望一眼他，眼神里带着不明情况的疑惑，但久了之后也见怪不怪了。

改完这个小小的错误，他自然地背靠椅子伸展了下身体，不过很快又收了回来。好像舞台上刚刚表演完精彩节目的小丑，欢快的向观众献礼谢幕，但又自卑地意识到自己身为小丑的可笑。缓了缓神，林立注意到办公室里暗了下来，可窗外这时被投下奇异的明亮，建筑物被照得发白，光线却显得无力。放下耳机，林立倒了杯水，边喝边走到窗户旁。

楼下的空地平时都有来来去去的人。背着包过来面试的面试者，园区物业闲聊的工作人员，抱着文件两个办公楼来回跑的公司职员，拉着小货车的快递员，清理垃圾和修剪草坪的园区保洁阿姨，以及结伴散步或闲坐的不明身份的闲人。而这天，人们好像都放假了，楼下的草坪空落落的，好一派萧索景象。风也来凑个热闹，用力地呼扇着，在开着空调的室内，你也能听到风和树叶厮杀的暗语。这或许就是楼下看不到人的原因吧。看来要下大暴雨了，林立心里这样想着。

一道明亮的闪光，接着是远远近近人们的唏嘘声“要下暴雨啦！”，伴随着躁动，然后“轰”的一声，几颗大水滴打在了林立眼前的玻璃上。他有所准备，但还是被这今年第一声惊雷震慑到了。雨点越来越密集，眼看就要倾盆了，林立看到一位他熟悉的保洁阿姨冲到空地上。她是去收拾自己晒在外面的几双鞋子，应该都已经快晾干了，如果不赶紧收回来，需要重新洗一遍。她可能是太忙了，竟忘了自己晒着的鞋子，也没精力去注意天气的陡然变化，不然一定会在雨点落下之前就收回鞋子的。现在，有些晚了，冲出去是为了让鞋子少进点水，勉强晒晒也可以穿吧。但回来的路程就要被淋成落汤鸡啰，阿姨应该是做好准备了。林立看在眼里，想出去帮忙，但知道肯定也来不及了。

一只彩虹伞出现在阿姨回来的路上，并且还在快速地向阿姨的方向移动着，看来有救了。刚接到人，大雨就及时的倾盆而下，雨水打在玻璃上啪啪的响，窗外的视线模糊了。林立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继续写代码，那彩虹伞的样子却萦绕在他的心头。

“谢谢你呀，姑娘，真的谢谢！”阿姨说着，同时擦着身上少量的雨水，完了拿起鞋看了看。轻声的嘟哝着“还好，还好，明天有干净鞋可穿了。”

周可因为刚才的慌张，头发被打湿不少，回到室内，甩了甩伞上的雨水，顺手整理了一下。

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女孩，还有她脸上简单清爽的笑容，她因为工作产生的疲惫消失了许多，获得了一种轻松的自在感。

“姑娘，你长得真瓜气！今天真是谢谢你了啊！”阿姨又说了一遍感谢。

“没事没事，阿姨，您没淋着就好！”周可喜欢帮助别人，但却总适应不了别人给她道谢，所以第一次听到谢谢时，本不想理会，萍水相逢帮个小忙而已。

“瓜气？”这个词周可没听过，但想来是说自己好的，出于好奇和对新生活的期待，她需要确认准确的意思。

“哦，瓜气啊！瓜气在我们川盆子里就是说女孩子长得好看的意思，我刚才是说姑娘你长得好看咧。”阿姨说完有点得意的样子。

“这样啊，阿姨您过奖了。”周可收拾得差不多了，准备走了，所以也没多说，想着早早结束谈话。在她看来，帮忙纯粹是出于自己的意愿，并没想要获得感谢，甚或与这位阿姨认识一下闲话家常。毕竟这个人与自己有何关呢？五月气温已经升起来，眼前的暴雨并没驱散燥热，反而多了一种咸湿感，让人讨厌。

“是漂亮哟，年轻人现在都蛮热心啊，之前一个小伙子也是给我帮忙。不过我好像没见过你啊，新来这边上班的吗？”阿姨好像没有意识到对方想终止谈话，话头变得越来越多，也无意识地开始有刺探私人领域的倾向。她们不明白现在这代人在刚相识时是不愿谈论太多的，已不像他们以前谈论多集中在家庭、孩子和工作。现在大家见面喜欢说对电影、美食这些客观事物的看法，总乐于去表达观点和见解，这样才显得更加安全和礼貌。

“哦，我今天第一次来，马上去面试，拜拜了，阿姨。”周可说完，快步走向了电梯，准备着面试的思路。

“好好，赶紧去吧…”话好像还没说完，但人已经没了踪影，年轻人性子还是很急啊！呵呵。阿姨看了看自己脚上因为倒垃圾弄脏的鞋子，再看看自己手上的鞋子，心满意足的向自己的工房走去。

出去上厕所的时候，林立注意到走道放了一把彩虹雨伞，就是刚才雨中的那把雨伞。“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林立心里想着，对这个伞的主人充满了好奇。上完厕所出来，他轻轻关上门，总是害怕制造太多的声响，有时也会无意识地弄出一些奇怪的大声来。来到洗水池刚好碰到胖子杨。

胖子杨是和林立一批进来的。当时公司是集体面试，二轮的时候面试者可以随机成组，做测试看各自的协作能力。胖子杨通过观察觉得林立是个厉害的角色，所以主动和他成了一个组。虽说是协作，但测试有百分之七十都是由林立完成的。最后面试有五个人通过，其中就有林立和杨晓军。进公司之后，杨晓军的讨好对象除了上司之外就是林立了，他心里比较尊敬他。在杨晓军看来，林立聪明、有原则，而且林立答应的事情，基本没有办不好的，这一点让杨晓君由心里佩服。

“弄洗手液的时候把水龙头先关着，手搓好再开水冲。”林立有点不耐烦的说着。自己则很快冲了下手，关上水龙头开始打洗手液。

“知道啦，知道啦！”胖子杨应声回答着，顺手关了水龙头。但马上又打开，开始冲水。

“知道个屁，都跟你说了几遍了，算了，随你吧！”林立没有喜欢过这个人，或许他也没有喜欢过其他人，他喜欢的就是自己而已。胖子杨身上的种种习性完全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所以有时胖子杨在林立眼里就是被讨厌的对象。

“不说这个了，你看到今天来面试的技术妹子没？长得很不错哦！”胖子杨得意的笑着，对着林立挤眉弄眼。

“没看到。”林立心想，应该是刚刚看到的那个彩虹伞的主人吧。打开水龙头，快速冲好水，轻轻抖了两下手。或许在林立心里，水其实比人还重要呢？

“好好改你的需求去，别再留麻烦给我。”林立说完就走了。

“好好好！改需求，改需求，改来改去也不是自己想做的。”胖子杨有点闷闷不乐，胖子杨有时跟林立说了一些自己的想法，但在林立看来那都是胖子杨在给自己找借口。所以渐渐的，胖子杨也就自己一个人闷着做事，上传下达。林立没有听到胖子杨说的话。

胖子杨说着，盯着自己冲水的手竟忘了关水。本来以为暴雨很快会结束，雨下得渐渐小了，但不是停止，原本放亮的天空却暗了下来。各处的电灯都亮了起来。水龙头里的水就这样自然的流着，它为何不知道自己停止呢？哦，水原本是洪水猛兽来着，但有了这个水龙头，好像就被人驯服了，由人掌握着它的出现和停止。胖子杨这样想着。自己比水也好不到那里，一样被工作紧紧逼着前进，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来到了哪里。虽说室内灯光因为乌云遮日的缘故显得格外敞亮，胖子杨觉得自己应该是站在室外的，像那个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的孤树。原本看到美女的喜悦就烟消云散了。又回过神注意到水龙头，赶紧关上了。

“昨天是你吧？给那个清洁阿姨撑伞。”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

周可被这个新同事突然的问话给惊讶到了，今天刚到，怎么会有人知道她的。林立同样被自己惊讶到，自己怎么会主动去找人说话呢？自从开始学习写程序，就一心一意地和程序打起了交道，与人打交道实在是费力的事情，不如对着代码时快乐。或许是看到她昨天给阿姨打伞，平静了一下，林立这么想着。

“你是？”周可一边鼓捣着自己早上带来的盒饭，一边转头看向林立。周可无所谓的神情马上变成了一个大大的笑脸，林立的样子应该值得她这样送过去一个美丽的笑脸。

“哦，我叫林立，技术部的。”林立继续带着疑问看着眼前的女孩。

“你好，我叫周可，周瑜的周，温婉可人的可。”顺势向林立伸出了右手，显得落落大方。

林立心想“为什么不说周到的周，可以的可？”也快速把手伸了出去，轻轻的握了一下。周可的手握起来像拂丝，还有点绵软的肉感，温感有点凉凉的，在这样的天气还真是舒服。林立更加用力的注视着眼前的可人儿。

“哦，昨天是帮了一位阿姨，怕她淋着雨。”握手的时候，周可这样说着。说完，俩人把手收回来，说着这些，又看到林立盯着自己，忽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脸上泛起一抹潮红。转而又开始专心弄着自己的盒饭，渐渐平复了刚才的尴尬。

林立也觉着了尴尬，便动了动身，开打柜门开始找抽纸。

这是在公司的茶水间，带午饭的中午都会来这用微波炉热热。周可刚来，很多事都在适应。本来半小时前就午休了，她是等到其它同事都热好饭之后才过来的。自己拿着盒饭过来的时候，心里就特别高兴，完全没有在意自己多挨了半个小时的饿。或许想着能马上吃上自己做的饭菜就够高兴的。林立看着周可拿着盒饭出去，便跟着过去了，所以这必不是一次偶然的茶水间相遇。但林立自己对自己的解释是，他刚好要去茶水间拿纸而已。

“事情得到确认，拿伞的主人是周可，真好！”林立这样想着。拿起了一卷抽纸，准备要走，但又觉得这样走不是很好。

“这饭是你自己做的吗？看起不错！”林立盯着眼前的盒饭问着。

“是呀，昨天晚上做的，你要尝尝吗？”倒不会像昨天和阿姨聊天那样觉得不耐烦了。或许是因为同事的原因，之后总还要经常工作沟通；或许是眼前的人让她本来也想有更多的了解。实际是哪一种呢？她自己也不清楚。

“不了，我已经吃过了。”林立每天都是点外卖吃，许多同事都相约一起去附近的饭堂吃饭，可林立喜欢一个人吃饭，所以总是点外卖吃。

“这样啊。”周可迟疑着。“没事，我做得也不算好吃，呵呵。”

“应该还可以，至少看起来不错，你先吃吧。”林立边说边走着。“我回位置上了。”

“好。”周可说。

走了两步，林立又回过头。“认识你很高兴！”这绝不像他说的话，但确实出自他的口中。

林立走了，周可开始吃起饭来，刚才说话没有想到，现在回味着对话才想到阿姨提到过一个“小伙子”，应该就是刚才和自己说话的林立了。这样想着，对刚才的这个说话对象又增添了一份兴趣。

上班啊！上班啊！

上班才是实实在在的事情呀，上班是多么有意义的制度设计啊，让现在的人们都将大部分的时间花在上班里，忘了生活，忘了爱情。上班正是社会分工的结果呀，但谁又能说上班不是社会分工的目的呢。上班，下班；上班，下班。上班的班是那精确的时间表啊，对啊！打卡打卡。去履行时间表的义务吧，在这固定的时间里尽职尽责吧，多么具有逻辑性和效益的设计啊。每个人都各得其所啊，不会再被复杂的选择扰乱心神呀，多么纯粹简单的快乐啊！对，这就是快乐啊，无比规范理性的快乐啊！上班的目的就是为了上班啊，接受上班的安排吧，就是在创造巨大效益啊。

上班就是希望，

不会心存幻想，

迎着朝霞晨光。

谁人花言巧语，

叫我如梦初醒！

但还有那么一群人儿啊，他们喜欢探究工作的意义。他们眼中，工作“ no = ”上班。他们想找自己的价值，这样一群自私自利的人们，打破着原本完美的平衡啊。欲望啊，堕落啊，这一切就开始了呵！人性呀，人性呀，就是人性啊，它才是潘多拉魔盒啊！多么美丽的盒子啊！

自从夏天与人们见面了，那持续着的突如其来的暴雨就未曾真正停过。在失眠的夜里，在闷湿的早晨，在疲乏的午后，以及闲适的傍晚，暴雨总会不期而至。暴雨在这个夏天好像是故意调戏着人们，总在人意志消沉的时候，用巨响和水瀑提醒着人们生活的周遭，去发现自然里隐藏的神秘力量。

周可来了一段时间了，对新环境基本熟悉得差不多，这期间经常请教林立关于程序设计的问题。什么代码块啊、链表啊、继承性啊、抽象问题啊、扩展性啊等等。在程序上的问题，林立基本都可以为她解答。周可欣赏林立工作上的专注，也为他思考问题的全面和技术上的专业而佩服不已。但仅仅是这样而已。她完全不理解他，有时想说说工作外的琐事，但总是不能进行下去。技术部都为来了她这样一位程序美女而大肆地讨论着，但林立从来不参与，也不像其它“大老爷们”一样向她献殷情。周可心里觉得，或许在林立眼里，都没有把自己当一个女生吧。这样想着，周可就把林立归到了危险物种里，轻易碰不得。

周可时不时会带一些小点心来到办公室，不仅给技术部门的同事，也会给其它部门送去一些。第一次送去的时候，大家比较诧异，平时都是行政部门负责发下午茶的零食，怎么换成了这个女孩，时间点也变成了上午，这不才吃完早餐，那里有胃口吃这东西。大家第一次认识，所以都比较礼貌的收下了点心，并且表达了谢意。之后相互传开才慢慢认识了这位新人，知道了这是她自己带的点心。当其中一个女孩吃完说好吃之后，其他人才想到有这么个东西。接下来几次，大家就没特别理会她，忙着自己手头的事情，当看到周可带着点心过来就使个眼色让她放下就好。周可心想大家可能吃腻了点心，所以就没有再带了。

除了送点心，周可会时不时给其它部门打印点东西，送点文件或者帮忙买点什么，有时是别人找她帮忙，有时是她自己主动，但她都帮得很开心，帮忙做事情也很用心。这样做收到了很多的谢谢，却没有如她期望的收到他人的好感。在其他人眼里，周可是一个闲人，作为一个写程序的员工，竟然有那么多时间给其他人帮忙，肯定是在部门里不受用，都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实习期。

杨晓军则不同，每当收到周可的点心，他会非常开心并真心表示感谢，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收到点心后，他特意打趣地问周可怎么没点心了。周可也没怎么搭理他，说没有带了。周可很烦杨晓军，每次收到杨晓军给的需求都气不打一处来，很多地方的细节都缺省，严重的考验着程序员的想象力。有些问题又不能自己随意决定，所以经常需要跟杨晓军沟通。沟通多了还发现一个问题，杨晓军总是前言不搭后语，还喜欢在工作的时候聊些无关的话题。这让周可很恼火，自己每天都特别忙，很多代码需要完善，没有如此多时间陪杨晓军闲聊，但想着自己刚来不久，也就不好计较，只能自己多麻烦了。

“嗨，林立师兄！要一起去吃饭吗？”周可看到刚从厕所出来准备坐电梯的林立。

“好啊，一起吧，去哪吃？”林立本想自己一个人下去随便吃点粉面之类的方便晚餐，他一般都是这么干的，吃完好继续回来加班写代码。周可来了之后，这一习惯变了些。他原本不愿去食堂吃饭，但周可偶尔约他，他都会和她一起。他慢慢觉得去食堂吃饭是件挺开心的事，有一两次遇到其他同事，虽有不适，但也并未不自在。

“还是去食堂吧，我今天想试试蒸饭了。”周可开心的说着，然后跟着林立往电梯走去。

“等等我啊，你们等一下，我还要打个卡。”胖子杨急急忙忙的，耸了耸双肩包，把大拇指在衣服上擦了擦，然后认真的在打卡机上按了下去。“嘀…”，打卡成功的声音。胖子杨握紧打卡的那只手的拳头，带着手肘向下挥着，顺着动作说了声“One Bingo！”。可喜可贺，一次通过。

“下班了？”林立随口问了句。

“是啊！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了。”胖子杨进了电梯，大家都不作声了。

“不是啊！我刚叫你吃饭，你不是说不吃的吗？周可，我刚问过他来着。不信你问他。”胖子杨出了电梯便开始质问起林立来。两只眼睛来回盯着林立和周可看着。

周可没有搭话，慢慢向前走着，侧脸在夕阳的光照下有一抹难以觉察的绯红，两只手也在小肚前打着架，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了。

“刚才不想吃，现在饿了而已。你不是要回家吗？干嘛不回去吃？”林立反问道。看着胖子杨脸上红红的，以及刚才留意到他打卡的样子，一丝鄙夷在心头很快的飘过了。这脸上的红色是要下班匆忙收拾东西导致的，或者是因话语导致的尴尬引起的，没有结论，不过可以知道胖子杨的身体非常健康。

“这有什么嘛，多一个人吃法热闹啊，走吧走吧。”周可扭着头，示意他们快去吃饭。“我都快饿shi了。”还不忘揉了揉自己的肚子。

杨晓军本想找林立说说新项目的事，可现在他什么也不想说了，专心的在饭桌上第一回当起了听众。第一次当听众，他当得挺称职，会恰到好处地回一个笑脸或者点头表示了解。林立和周可则认真的谈论着关于程序的一些问题，他们俩都对谈论写代码有着浓厚的兴趣啊。

每天周而复始，重复着相同的事情，把昨天过成了今天，然后继续着明天。夏天连绵的阴雨还是一如既往，但不会送来清凉，只是让衣服上渗着的汗液迟迟不能挥发出去。林立偶尔在遇到难题时会到楼下空地上走走，这样有助于舒缓思路，也只能在天空放晴的时候。林立并不会因为下雨不能走路而抱怨天气，他只是不出去了，或者看会儿雨水的样子。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更加不会注意天气了，他们忙碌地敲打着键盘，时而和邻座的同事胡侃一段，或是被叫去会议室开会，会上彼此争论不休。

偶尔打破沉闷的应该是快递员们熟悉的叫喊声。每当谁被喊到名字，就像被选中一样，兴高采烈的。放下手上的工作，喊着“来了，来了！”，然后走上前去领取包裹。包裹大多不会真的拆开，他们都清楚自己买到的东西，但其他人不知道，多少有点神秘感。但也有一些马上就拆开的，或是零食，或是完全值得他人艳羡的生活用品及新科技产品。有个例外，周可从来没有收过包裹，这点林立倒是留意了。

新项目立项了，公司平台的发展势头良好，领导想扩宽下市场，尝试做款新的应用，这就是新项目的全貌了。本来交给杨晓军做市场调查，后来调查还没开展，老板改了主意说不用调查，让杨晓军直接写需求，尽快上线。上午开完会，领导还跟几个人交代晚上就新项目立项吃个饭，大家都准备一下。

“你说那个周可啊！前段时间还经常送点心，没几天就坚持不下去了，我还以为她人傻钱多呢！还有，还有，她总是这里帮忙，那里帮忙，真是够闲的。这人还没来几天，倒是搞得人尽皆知，有那一点像技术部的，倒不如做前台去好了，可是她那样子，比你那差远了，也做不了前台，不知道谁招进来的。”一个女生压低声音说着，可还是在三米外就能听到。

那被比较的女生有些不悦，倒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继续听着。

另外一个女生反驳道“是我招进来的，怎么了？我又不能知道那么清楚。”

第一个女生说“没没没，不是说你的过错，不过进来容易，能不能过实习期就不知道了。”

“听他们部门说，她做事情还挺不错的，估计会留下来，不过留下来也不受待见。”人事的女生说到。

不悦的女生伸出自己新做的指甲，说到“我们不说她了，看看我新做的指甲，好不好看？”她注意到杨晓军从前面办公室出来，所以借新指甲打断了另外两位女生的谈话。

“好看，好看！我也想涂这个红色来着，你这在哪里弄的？真好看！不过我涂肯定没有你的手好看，你的手可真好看！”第一个女生兴奋的说着，忘了刚刚谈论的话题，拿着那只涂了指甲的手看着，好像那双手变成了自己的，陶醉地欣赏着。

“是挺好看的，可惜我的手已经没救了。”人事的女生说着，摊出了自己的双手。

“没有啦！下次一起去吧，还有很多样式的，你们可以看看，这家做得挺好的。”不是为美丽得到赞美而高兴，已经习以为常，倒是避免谈话被其他人听到而感到满足。

杨晓军走到她们之间，假装咳嗽了一声，拿了几个纸杯倒上水就又回到办公室去了。几个女生也都各自散了。从茶水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周可和林立走进来。

“要尝尝我做的饭菜吗？”周可故意问林立，虽然已经许久没问了，因为知道林立只点外卖做午餐。

“不吃了，我已经吃过了。”林立回答到。

三个女生看到周可和林立说话，心想应该没有被听到，所以也没在意。其中漂亮的那个女生向林立点头问候了一下，林立则回了一句“今天很漂亮！”，没有具体所指，但也比较清楚。然后进了茶水间。

刚才在外面，林立看到周可站在茶水间门口，奇怪她为何不进去，走近便听到了上面的谈话。在这之前，他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注意到周可紧紧地握着自己的饭盒，阴沉的低着头，等待着，经历着一场煎熬。

在茶水间，周可像往常一样打开微波炉，热着自己的饭菜，好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但没有说话，显得比往常沉默。林立拿了抽纸，站起来走近了两步，轻声说了句“别做过了，做好分内就好。”说完就慢悠悠地走了。

林立是注意到周可眼圈泛红的，所以不愿久留，说完不知该说不该说的话就回去忙工作了。周可懂得刚才听到的话是什么意思，但心里有些讨厌林立看穿了自己，说那是讨厌也不完全是，或许还有一种被理解的感恩。

过了一会儿，杨晓军也过来了。

“刚才我看到你了。别听她们瞎说，她们这些女生就喜欢嚼舌根子，别多想。晚上还有大餐吃呢，开心点嘛。”杨晓军安慰着说，有些心疼，但又表达不出来。

“知道了。”周可简短地回答着，心里还在想着刚才林立说的话。又想到杨晓军说的话，他应该是喜欢自己的，或许吧，但却一点也不会让她喜欢起来。杨晓军对待她的态度还是让周可喜欢的，可他理解不了她啊。最大的问题是，周可不想和杨晓军说话，和他沟通太累了。

九点多，立项晚餐的聚会对于林立来说就结束了，他本来就想着吃完饭会躺公司的。林立坐在公交站的长凳上，两眼呆呆地望着车来的方向。一辆出租车过来了，停在了林立的跟前。司机摇下车窗向他喊了句：“走不走？”见林立没反应，又喊了句：“走不走啊？”。林立依然没理。司机好像来了劲头，按起了喇叭，并把身体都伸到这边的车窗前，继续问他。林立第一声就听到了，但是不想理会，却对司机这番动作感到好奇。司机这晚上是没生意了，还是对他本身有兴趣呢？林立不自觉的笑了起来。“有鬼的兴趣！”后面一辆543跟上来了，刚才陪着林立一起等公交的战友们，这下都蜂拥着挤上543了。出租车司机见状不对，踩着油门加速离开了，有点气急败坏的样子。“嘀、嘀、嘀……”不断重复着的打卡声，这声音很让林立心烦，看着眼前的543，觉得它就像一个移动绞肉机，把他的战友们都吸进去了。可他要坐的公交还没有来。

“嗨，林立师兄！可赶上你了，我还怕你走了。”周可边说边喘着气。“怎么了？”林立回到。“没事，就是有点担心你，刚才吃饭看你好像喝多了，我去上了厕所回来，大家都在厅里商量晚上去哪玩，却不见了你人。”周可回答到，然后捋了下裙子，在林立旁边坐了下来。“我没喝多，我才不会喝多呢！胖子杨也还没走吧？”林立打了个嗝，又问了一句。周可回说：“恩，他没走，好像在推荐领导去什么地方，具体我也没听清，他们还叫我去，我说要先回家就跑出来了。”林立身体抖动了起来，他头向前一倾一倾的，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撑在长凳上，发出干呕的声音。也许是出来吹了风了。“怎么了，林立？是想吐吗？”周可担心的问着，人站起来弯腰看着林立，用手搓了搓他的背。林立把捂着肚子的手抬起来挥了挥，头又向前猛的一倾，一个箭步冲到站牌后面去了，开始呕吐了起来。

周可在一旁看着林立，手里拿着纸巾和刚在路上买的矿泉水，回想着刚才在饭桌上的情景。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吃吃喝喝，推杯换盏，开心的说着话。周可第一次和大家一起吃饭，但没有表现得特别拘谨，反而热情地给大家做起了服务，领导还不停夸她表现得不错。这次立项聚餐，就她一个做技术的女孩子参加，大家的话题都围绕着她，一时倒成了焦点人物。林立不怎么喝酒，所以在饭桌上显得比较安静，其他人也没怎么理会他，倒是胖子杨偶尔向他举个杯，他也是礼貌的表示一下。林立目光多留在周可身上，胖子杨注意到这点，但是林立却不知道胖子杨看着自己。

“来，王总，我再给您加点！”周可看到领导酒杯空了就提着酒壶来到领导身旁。“好、好，少加点。这小姑娘，要给他们几个年轻的多倒点啊，可别老给我这上了年纪的倒啊！”说着顺势抢过了周可倒酒的被子，用手盖上，“够了够了”。胖子杨抢着说：“没啊，您和我们一样年轻呐！来，周可再给我加点。”周可来到胖子杨身旁给他倒了些酒，没有多少，刚好倒完了。“王总，敬您！新项目我一定会好好搞的，请您放心。”胖子杨一副立军令状的样子。胖子杨的这些行为，林立总是看不惯，但让他自己做，他又做不来，却在心里想着这些都是那些没有真本事的人溜须拍马的把戏，他们不是一类人。“好好好！你们都好好搞，这个项目很重要，多用点心。来，大家一起喝一个。”领导很享受胖子杨对自己说话的感觉，却从没表现明显的喜欢。而对林立却是喜欢不起来。领导知道林立有才能，但偶尔给他布置任务，倒还收到来自林立的顶撞，搞得气氛很尴尬，周围的同事也很诧异。工作一天天继续，大家也渐渐淡忘这些不快，但领导心中总还是留下一些不悦的回忆。

林立顶撞完领导自己也懊悔。他觉得他的表现很差劲，但却在面对事情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这让他经常陷入一种自我怀疑之中。林立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个庸才，没什么才能，什么都干不好。这样的怀疑并没有带来任何的改变，只是怀疑着，然后继续着。

大家放下酒杯，领导又开始说话：“周可啊，我替在座的小伙子问你个问题，可以吗？”周可知道领导想问什么，但不好拒绝也不好直说，或者此时被问到这个问题让她觉得也不错，回了句：“可以啊，什么问题，您说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男朋友呢？我想他们几个应该都想知道。”领导说着。胖子杨听到这忽然变得很专注地看着周可。“啊！这个啊！目前还没有。”周可假装不好意思地说。“在座的小伙子有看上的吗？可以考虑考虑。”领导说着。胖子杨主动说到：“周可你没男朋友啊！你长这么漂亮，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不过这样说来，我还有机会啰。”周可没有回答胖子杨的问话，低着头吃了两口菜。“来，周可，我敬你一杯，咱俩接下来可以好好认识一下。”胖子杨继续说到。“我不会喝酒。”周可说。吃饭有一会儿了，这还是第一个给周可敬酒的。也许周可一直在帮其他人倒酒，或者大家看周可是个女生，再或者，大家对她还不算熟悉吧。“没事，少喝一点，抿一口就行，意思一下。”胖子杨说到。周可有些无奈，慢慢地拿起酒壶往自己的杯子倒了一些酒。“她不会喝就别逼她，来！我跟你喝。”林立忽然站起来，有点气势汹汹。领导见状微笑起来。“好啊，来嘛，半天都不喝，终于想喝了？周可把酒壶给他。”胖子杨有点忿忿的说到。周可把酒壶拿给林立，林立接手的时候，周可不愿松手，两人眼神对望了一下，最后周可还是把酒壶给林立了。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两人就此开始对喝起来。领导这时倒笑不起来，有点担心场面控制不住，但也没做任何表示。连续喝了几小杯，胖子杨见林立有些上头了，心中的不快也渐渐消失了，便想劝林立不再喝了。“林立，我喝不动了，算我输了。”胖子杨头脑清醒地劝说着林立。“什么叫算你输了？来继续喝，看谁先趴下。”林立已经喝高了。领导见状不妙：“林立啊，今天就喝到这，下次有机会再喝嘛！来来来，大家最后一杯，喝完换个地方放松下。”胖子杨应声到：“好好好，咱们开始下一轮。”林立的样子，着实让周可吃了一惊。

痛饮到深夜，爱情的夜宴。

林立吐完，起身接过周可的纸巾和水，漱了漱口，将嘴巴擦干，顺便洗了脸。这下子，清醒多了，自己要坐的那班公交到站了，但林立没有上车，而是在长凳上又坐了下来。车站的人少多了，可以听到树叶的沙沙声，微风让他们俩人都打了一个寒颤，真是奇怪极了。

“谢谢你，周可。”林立轻声的说。周可回头看了眼林立：“没事，林立，今天也谢谢你。为我挡酒，我是真不会喝酒。”林立顿了一下，说：“也没什么，我就是看不惯胖子杨。说来我们还是一起进公司的，但就是不喜欢他。”周可说：“他是有点烦人啦，但人倒还可以，不过我接触也不多，不算太了解。”林立笑了笑：“他，不是一点烦人，唉！有的时候是真烦，可能也是这点让我不至于那么讨厌他。”周可也笑起来：“哈哈，看起来你俩还挺有趣的。”说完，俩人开始陷入沉默了，静得好像彼此听得到对方的心跳声。

“之前你提到的那个阿姨也有提到你。”周可打破了沉默。“是吗？就是偶尔帮过他俩次忙，想不到她还念叨上了。”林立回答说。“不啊，阿姨好像挺感谢你的样子，肯定你经常给她帮忙吧。你人可真善良！”周可一本正经的样子说到。“唉，也都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最近一直比较忙，都很少见到她了。那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话说，你是怎么想着来这的？”林立问到。

周可沉思了一会儿。林立看她没回答，急忙说：“不好说就不说这个了，你最近工作效率提上来了哦！”

周可的声音轻轻的，但听得见，林立稍微靠近了点。“我其实刚来这座城市不久。”

“嗯！”

“本来大学毕业，家里想让我留在本市找工作的，但是我死活不愿意。想自己出来找工作，不想一辈子都待着那么个地方。”

“怎么说服爸妈的呢？”

“也说不上是说服，就是跟他们死扛，最后他们没办法就妥协了，但他们说如果混得不好就赶紧回家。”

“恩，爸妈还是挺爱你的。”

“我知道他们爱我，但我就是不愿一成不变，或许其实还是一成不变。”

“想要有所改变，我也是。”

“对啊！我当初想得简单，出来认真工作，友好对待他人。可不曾想还是有人会看不惯你。”

“人往往喜欢指责别人身上自己没有的优点，把它说成缺点，找到自己心里的平衡。”林立这么说着，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

周可看着林立，认真地看着。林立继续说：“电影《模仿游戏》里有句话说，“总是那些看似不可能之人造就了非凡之事”。”

他是说给自己听的，但周可听到了心里，就像冬天刚从屋外回来伸进被窝的双手，瞬间感受到的温暖，流遍了全身。林立也看着周可，两人就这么对看着。最后一班公交到站了，所有人都上了车，只有他们俩人没有动。不知怎的，林立身子向前一倾，把脸向周可凑了过去，周可没有动，慢慢闭上了眼睛。

一个低沉的声音穿过寂静的空气传了过来。那不是风，也不是沙沙作响的树叶；既不像是笛音或水流声，又不像大提琴的低吟；用歌词触碰他们静静的耳朵，在他们各自宁静的心中，勾起了往日生活的记忆，好哇，值得一听。他们刚刚一听，两个人的迷惘就好像分别消失了。

酒气、只有酒气，想不到这个吻的感觉是这样的，但心里的欢乐仍盖过了生理上的不适，眼睫毛欢快的抖动着。不到三秒钟，林立收回身子，说了句：“不好意思。”周可抹了抹嘴巴，说：“没关系的。”之后林立打车送周可回了家，然后自己独自回了住处，没有再回到办公室。

“Non! Rien de rien.Non! Je ne regrette rien.Ni le bien qu`on m`a fait…”伴随着迷人的音乐，林立迷迷糊糊从床上坐了起来，拿起手机关掉闹钟，准备放下时，发现还有二十分钟就上班了，人立刻就清醒了。酒精还未完全散发殆尽，林立来到办公室时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打完卡刚好碰到公司前台，热情地给对方打了个招呼。前台回了个微笑，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了下，今天林立身上的气息明显不太一样。问了句：“怎么看起来特别高兴，今天？”林立笑说：“没什么啊！今天开始新项目嘛，待会见。”说完，林立便走开了。

好忙，实在是忙！嘚嘚嘚的键盘声一直持续着。“帮我调个接口。” “后台给我加个数据。” “怎么回事啊，公司网死了吗？” “唉，当初看这需求就觉得傻逼，果然还是出问题了。”…还有持续不断的叫喊声，从早到晚。

今天天气倒是不错，天空一直很晴朗，只有一朵云前面挡着一坨灰色团块，像是被谁添了一口。除此之外就没有值得称道的了，没有风，真的没有一丝风能扰动路边细叶榕的根须。还有惨白的日光，让你只能躲在楼道最阴暗的角落里去避免灵魂被光明拷问。虽说是开始新项目，但前面的项目还未上线，早上领导说今晚加班，争取把上个项目完成了，林立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代码世界，中午的饭也差点忘了吃，更没有空去理会周可了。

快晚上8点了，林立还在继续奋斗着，有个麻烦的问题困扰他有一会儿了。想了许久，思路基本清晰起来，林立打了杯水又回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工作。刚坐下，胖子杨走了进来，没有犹豫，没有张望，径直地走到了林立旁边。

“又要麻烦你了！林立，有个需求要加上去，你看看怎么搞？”胖子杨和颜悦色地说着。

“今晚要发包，你确定还要加需求？”林立有点不耐烦的说。

“是啊，这个需求很重要，现在就加，免得又重新发布版本。”胖子杨依然笑着说到。

“什么需求？”

“给搜索加一个热门搜索的推荐，就是根据用户搜索多的词做排序推荐出来。”胖子杨急忙说着，好像害怕错过了什么似的，拉起自己胸前的上衣抖了抖。

“这个需求太麻烦，今天搞不了，放在后面再优化添加吧。”

“别啊，今天就加上啊，今晚反正要加班，你帮忙给做下嘛。”

“这不是加班的问题！为什么赶得这么急，之前为什么不说。今天还有其它的事情，先放着吧。”林立说完，已经不想理会胖子杨，盯着自己的屏幕看着。

“不能放啊，你给做下，帮个忙嘛。”胖子杨有点急了，额头上的汗开始探出脑袋，一点点地往外溜。

“你没看我现在正忙着吗？等我忙完再说，你去忙你的，我还要改bug。”林立都有点气愤了，没有看胖子杨，用手挥了挥，示意他快走开。

“别啊，bug先放一下，你先做这个吧，他们都说你做这个比较拿手，bug先交给其他人处理吧，只有你能今晚赶出来。算帮我个忙好不好，这个真的很重要。”

“这不是帮不帮忙的问题，确实不好做，你别烦我了，现在做这个没意义。”

“怎么会没意义呢？有意义的，你先做嘛，晚上我给你买宵夜吃。”

“那你告诉我，现在做的意义倒底在哪里？”声音很大，林立自己也注意到了。

“很多应用都有热门搜索，你说有没有意义？不然那些人做这个干啥？”胖子杨努力的争辩着，样子十分滑稽。

如君王般盛气凌人，胖子杨虽说个头比林立高点，但此时在林立面前变得渺小了。“你是逗逼吗？别人做什么我们就要做什么？像你这样做产品都快赶上流水线了。让你说说为什么要做个功能，你都说不明白，还好意思叫我做？赶紧滚，别他妈烦我。”林立一口气说完，语速很快，好像怕停顿了就接不上一样，脸也涨得红了起来。林立又慢慢扭头瞅了瞅周可，发现这时周可已经没有在注意他了。“你叫什么叫，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直接跟你说吧，这是老板让加的，有气找他去，你敢吗？”胖子杨也怒了起来。“找就找，谁怕谁，我这就去问。”林立说完就冲出了办公室。

胖子杨见林立出去了，自己也跟着出去了，感觉待在这里实在压抑。周可的邻座问周可今晚是什么情况，周可说她自己也不清楚。周可看着林立空空的座位，想着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情，忽然有颗石头压在她的心头，感觉闷闷的，一种找不到出口的感觉。呆呆地看了窗外的路灯许久，等回过神的时候，又看了看林立的座位，那座位还是空着的，倒有点担心起来。自己还有事要忙，所以存着这份不安与迷惘继续开始写起了代码。

林立来到老板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没有人应，但林立听到有人在说话。马上门就开了，一位园区保安走了出来，两人打了照面。“进来吧！”老板在里面喊。林立进来时看到老板正在打着键盘。“林立，是你啊！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呢。”老板放下键盘，换了下方位，让林立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老板，您找我有事吗？是不是要加需求？”林立小心地说着。“哦，你说加需求啊，那个先等会儿，我有其它事要问问你。”

“昨天晚上你们是不是出去聚餐了？”老板问。

“是啊，怎么了？”

“也没什么，听说你昨天想吃完饭再回公司一趟，不知道后来回来没有？”老板继续问着。

“没有回来，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林立有点不安的问。

“哦，没回来啊，那昨晚是你最后锁的门吗？”老板继续询问着林立。

林立顿了顿，在一秒内迅速地分析着老板的问话背后的意思，觉得事有蹊跷，肯定不能承认自己是最后锁门的。但是怎么说呢？很快，林立突然想到，昨晚送周可回家的时候，怕自己第二天上班晚了，就把钥匙给了周可，所以今早应该是周可过来开的门，那么昨晚最后锁门的当然也应该是周可了。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太聪明了，这么快就找到了办法。可马上又犹豫起来，要不要这样说呢？这样说会引起什么后果呢？周可实习期还没结束，如果这件事影响到她转正怎么办？可是如果自己承认说忘了锁门？那威胁到自己的工作怎么办呢？现在这份工作虽然累，但工资真的很高，老板也比较器重自己，万一这次的事情结果不好，自己的发展也就不明朗了。不过，说回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或许只是个小事，也没必要大惊小怪的。可也正因为不知道是什么事，所以感觉更加危险，如果现在承认忘了锁门，事情严重，就无法改口了。林立左右思考着，在这一秒内的挣扎，最后他说：“哦，没，昨晚我和周可一起走的，我们下了电梯，她说要回来拿东西，我把钥匙给她了，钥匙现在应该还在她那里。”

“这样啊！也没什么事，刚才园区保安过来跟我说，昨晚我们的门没有关，实在太大意了，让我给公司员工好好说说，今后注意。”老板笑着说：“以后都要多注意点，你也提醒下新来的周可，这姑娘不错，你好好带。”

“好的！”林立如释重负的答到。精神的紧张消失了，但一股从深渊来的暗流涌了出来，将林立的心包裹着，那颗跳动的心脏曾经的炙热慢慢熄灭了，火红变成了黑色，不再能散发出光芒。他想着周可，但又不敢想，眼前跳动着的是周可阴森冷笑的脸，让他感觉喘不过气来。或许他已经无法再正常面对周可了，他这样想着。

“你刚说要加需求是怎么回事？”老板又问到。

林立听到这句话，回过神来，又恢复正常的思考。说到：“刚才听杨晓军说您让加个热门搜索的需求，是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今晚能不能搞定？”

“搞定是可以搞定，但这个需求我觉得意义不大啊！”林立有点勉强的说着。

“要加的，你不懂，我们这样可以做推荐，引导用户搜索我们想要他搜索的内容。”老板说着。

林立心想，这那里是热门搜索，都不需要做算法排序，还是自己给想复杂了。这样想来，又觉得胖子杨更加好笑了。但还是觉得没有太大必要。

“您是这个意思啊，这个弄起来容易，不过还是没必要现在弄啊！”林立回答说。

“别那么多废话，你只管实现就行，按照我说的办，准没错。”老板有点不耐烦，开始关电脑收拾东西了。

林立知道自己多说无用，所以只好答应：“好吧，我今晚肯定搞好！”

“那好，还有今晚的应用上线，抓紧时间弄，弄完早点回家。”老板最后说。

“好的，老板。”林立说完跟着老板一起出了办公室，看着老板离开了公司。林立估算了下工作量，估计又是要搞个通宵了，心里不免有点苦闷。怏怏的，不像刚出去时那般气势逼人，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其他的同事早已把刚才的风波抛在脑后，认真的赶着自己手头的工作，虽说已经做好要通宵加班的准备，但大家还是努力地加快着进度，希望能早一点躺在自己的床上休息。毕竟今晚通宵了，明天可以晚点来，早点回去是很值得期待的。

林立刚进来，周可就注意到了，在网上给他发了条消息，问他是什么情况？林立看到周可发过来的消息，思绪一下子又被拉回到了刚才老板问自己话的情景，痛苦的感觉又开始了。他此时简直想呕吐，那裹在心头的黑色暗流让他一阵恶心，十分的恶心！可怜的人啊！这有些东西长出来了，你若是想将它除掉那是多么困难，所以千万不要种下恶的种子。

林立无法面对，他不知道回什么，思绪混乱，或者说他已经不敢回复任何内容了。索性不管了，他这样想着，开始认真写起了代码，希望借助工作让自己好受一点。工作还真是好东西，总能让人忘记哀伤。

有些人在半夜就忙得差不多，但等着林立最后确认，不好走，就索性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周可也比较早忙完，大约在4点左右吧，本来想找林立说说话，可看他那么投入的忙工作不好打搅，等着等着就睡着了。5点不到，林立这边就全部搞完了，又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错误，过会就可以上线了。还有一个同事在处理着数据，还要等一等。林立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四周看了看，一半的人都已经走了，其它的都安静地睡着，还有轻微的呼噜声。“哄哄哄！”熟悉的声音，这声音唤来了一束暖光，打在办公室的墙壁上，晕晕的，模模糊糊。林立知道，食堂早上送菜的车子来了，慢慢走到窗前看着师傅们在楼下卸菜。总有这样一群忙碌的人们，他们起得这样早，幸苦的忙碌着，偶尔有幸才能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是那样充满生命的活力。

树林的阴影穿过清晨的寂静，从坚硬的墙壁悄然无声地飘向林立正看着的卸菜的货车。太阳从遥远的远方徐徐地将光和热投向了地面，黑暗一点点离去，光明还在缓缓地孕育着。一抹晨光晒在了周可还稍存稚嫩的脸蛋上，林立看着眼前的周可出了神。因阳光的关系，周可醒了过来，看着林立正看着自己，对着林立笑了笑，伸了下身子，揉了揉脸。林立也对周可笑了笑，然后静静地盯着冉冉升起的朝阳，周可也顺着林立的目光向远方看去，一起迎接着破晓。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