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聂文蔚(二)【1】
【原文】
得书,见近来所学之骤进,喜慰不可言。谛视①数过,其间虽亦有一二未莹彻处,却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纯熟,到纯熟时自无此矣。譬之驱车,既已由于康庄大道②之中,或时横斜迂曲者,乃马性未调、衔勒不齐之故,然已只在康庄大道中,决不赚入③旁蹊曲径矣。近时海内同志,到此地位者曾末多见,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
贱躯旧有咳嗽畏热之病,近入炎方,辄复大作。主上圣明洞察,责付甚重,不敢遽辞。地方军务冗沓,皆舆疾从事。今却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养病,得在林下稍就清凉,或可瘳④耳。人还,伏枕草草,不尽倾企。外惟浚⑤一简,幸达致之。
[注释]
①谛视:审视。
②康庄大道:语见《尔雅·释宫》:“五达谓之康,六达谓之庄。”指宽阔平坦、四通八达的大路。
③赚:出错误。
④瘳(chōu):病愈。
⑤惟浚:陈九川(1495~1562),字惟浚,号明水,江西临川人。王阳明的弟子。
[译文]
来信已收到,看到你近来学问骤进,欣慰之情不可言表。你的信我仔细读了好几遍,其中虽然有一两处理解不透彻的地方,那是因为致良知的功夫还不纯熟,等到真正纯熟了自然就没有这样的情况了。就好比驾车,既已走上康庄大道,那么中间偶尔也会出现迂回曲折的情况,这是马性没调教好,缰绳没有勒齐的缘故,然而既然已经在康庄大道上了,就绝对不会再受骗误入歧途。近段时间,纵观海内的诸位同志,认识能达到你这般高度的还不多见,我的高兴用言语无法形容,真是圣道的幸运呢!
我本就有咳嗽、怕热的老病根儿,进入炎热的南方后,近来又严重复发。皇上圣明洞察,托付责任重大,不敢立即辞去。地方上的众多军务,均是带病处理的。现在幸亏是把叛乱平定了下来,已经上本朝廷请求退休回家养病,如果能得以在家乡消暑养病,或许病会慢慢好起来。现在我即将回家,趴在枕头上给你回信,草草数语难以表达我的倾慕和企盼之情。另外,给唯浚(陈九川)的信请你转交给他。
[解读]
这封信是王阳明给好友聂文蔚的第二封信,也是王阳明的绝笔书信。
嘉靖六年(1527年),王守仁总督两广军务,击溃瑶族和僮族等少数民族的地方武装。因功被封为光禄大夫、柱国、新建伯,世袭,岁禄一千石,但铁券和岁禄都没有发下。两广役后,阳明肺病加重,上疏乞归。
日复一日的疾病折磨,夜以继日地操劳国事,已经掏空了阳明先生那孱弱的躯体,很可能先生已经感觉到自己即将灯尽油枯了。而在生命将近之际,最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圣学之道是否后继有人。圣学实质就是人学,用现在的话说,属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范畴,不是依靠几本典籍就可以传承下去的,而是人在学在,人亡学亡。而恰在此时,聂文蔚的出色表现,让阳明先生出现了眼前一亮的感觉,所以在这封信中,他首先肯定了文蔚的为学功夫。对于文蔚在为学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也定下了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纯熟”的性质。以至于在看到聂文蔚的进步后,忘记肉体之痛,而“喜慰不可言”,并且发出了“斯道之幸”的欣慰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