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下得很大。
周志强站在"战友之家"餐馆的玻璃门后,望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街道。已经晚上十点半,本该打烊了,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让几个食客不得不留下来避雨。他转身对服务员小张说:"给那几位客人再上一壶热茶,等雨小些再走。"
"好的,周叔。"小张应声而去。
周志强今年五十三岁,退伍已经快三十年了。他的右腿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那是战场上留下的纪念。退伍后,他靠积蓄和战友们的帮助开了这家小餐馆,起名"战友之家",既是纪念,也是营生。
他正准备去后厨看看,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倒地。
"怎么了?"小张探头问道。
周志强摇摇头,推开门查看。雨水立刻打湿了他的衬衫。在餐馆门前的台阶下,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倒在积水里,身旁是一个装满废品的编织袋。
"有人晕倒了!"周志强大喊一声,顾不上拿伞就冲进雨中。他蹲下身,小心地将老人翻转过来。雨水冲刷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泥水从他的白发上流下。
周志强突然僵住了。
这张脸。这张历经沧桑却依然熟悉的脸。
"卫国...李卫国?"他的声音颤抖得几乎听不见。
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那道从左眉骨延伸到太阳穴的疤痕——那是1985年,在边境的一次巡逻中,李卫国为了掩护他而被弹片划伤的。
"快!帮忙抬进去!"周志强对小张喊道,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两人合力将昏迷的老人抬进餐馆。避雨的食客们纷纷让开,有人递来了干毛巾。
"叫救护车了吗?"一位女客人问道。
周志强这才回过神来:"对,对,叫救护车。"但他的眼睛始终没离开老人的脸。他小心翼翼地擦去老人脸上的雨水和泥污,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李卫国早在1985年就牺牲了,为了救他而牺牲的。部队发了阵亡通知书,他参加了追悼会,每年清明都去烈士陵园扫墓...
"周叔,救护车说至少要四十分钟才能到,雨太大了,路况不好。"小张挂了电话报告道。
周志强深吸一口气:"去我休息室拿干净衣服和毯子来。再煮点姜汤。"
他解开老人湿透的外衣,当看到老人左胸上方那个圆形的弹疤时,周志强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那是步枪子弹留下的痕迹,位置、形状,与他记忆中的完全一致。
1985年11月3日,边境线上的最后一场战斗。他们连奉命夺取一个高地,遭遇敌军埋伏。李卫国为了掩护他,胸口中弹后滚下山崖。战后搜索了三天,只找到沾满血迹的军装和士兵证,被认定为牺牲。
"老班长...真的是你吗?"周志强喃喃自语,眼眶发热。
老人突然咳嗽起来,慢慢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浑浊却依然锐利的眼睛,眼神从迷茫逐渐聚焦到周志强脸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时间仿佛静止了。
老人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沙哑的声音:"志...强?"
这一声呼唤如同惊雷炸响在周志强耳边。他双腿一软,跪在了老人面前,泪水夺眶而出:"老班长...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餐馆里鸦雀无声,只有雨水敲打窗户的声音。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撼,不明就里却又莫名感动。
老人——李卫国艰难地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周志强的脸,像是在确认这不是幻觉。他的手指粗糙得像砂纸,却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三十年了..."李卫国声音嘶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周志强抓住那只手,紧紧贴在自己脸上,泣不成声。三十年的愧疚、三十年的噩梦、三十年的思念,在这一刻决堤而出。
"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周志强语无伦次地说着,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李卫国虚弱地摇摇头,嘴角扯出一个微笑:"傻小子...说什么呢...我们是战友啊..."
窗外的雨依然下着,但餐馆内却仿佛升起了一团温暖的火焰。周志强抬起头,看着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百感交集。
"老班长,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们都以为你..."
李卫国的眼神黯淡下来,他轻轻闭上眼睛:"说来...话长啊..."
周志强这才注意到老人身上更多细节:指甲缝里的污垢,手心的老茧,单薄衣物下凸出的肋骨...他的老班长,曾经的战斗英雄,如今却沦落街头。
一股强烈的自责和愤怒涌上心头。他转身对小张说:"取消救护车。去把楼上客房收拾出来,再煮碗热粥。"
然后他低头对李卫国说:"老班长,从今天起,这里就是你的家。"
李卫国睁开眼睛,目光复杂地看着周志强,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雨声渐小,窗玻璃上的水珠缓缓滑落,像是岁月流下的眼泪。三十年的时光在这一刻被折叠,两个曾经生死与共的战友,在命运的安排下再次相遇。
周志强不知道李卫国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但他知道一件事:这一次,换他来救老班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