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鱼,也叫甲鱼,水鱼,是鳖的俗称。是一种卵生两栖爬行动物,龟鳖目鳖科软壳水生龟的统称。共有20多种。中国现存主要有中华鳖、山瑞鳖、斑鳖、鼋,其中以中华鳖最为常见。
甲鱼不仅是餐桌上的美味佳肴,上等筵席的优质材料,还可作为中药材料入药。其具有诸多滋补药用功效,有清热养阴,平肝熄风,软坚散结,对肝硬化,肝脾肿大,小儿惊痫等有较好的治疗作用。
美丽富饶的雪峰山脉中有一条风景秀丽的小河——黄泥江。清澈的河水在美丽的河床中流淌,似一个清纯的少女,安静,典雅。一条条小鱼在河水中游来游去,在落日的余霞中,偶尔跃出水面,荡漾出一个个迷人的涟漪,栖息在河岸芦苇中的翠鸟,如一支离弦的利箭,飞入河水中,而又快速地离去,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就成了它丰盛的晚餐。
美丽的小河旁边有个美丽的小村庄,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绵羊溪。村庄中生活着勤劳善良的山里人,他们世世代代与世无争地生长在这里。
团鱼客张祥就生活在这里。说起这个团鱼客,在当地可是大大有名。不过,这不是什么好名声,因脸颊在抗美援朝中挨了一枪,下颌歪了,让他得了一个不好听的名字——歪嘴巴。在当地,假如你说找张祥,保证人人摇头,但一说歪嘴巴,就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下至三岁顽童,上至八十老翁,都能说说他的故事。
张祥是外地人,因家里太穷,人又破了相,找老婆就成了他父母心中的痛,最后在三十好几才到绵羊溪做了上门女婿。
张祥是个不安分的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田边的沙滩上看到一只孵蛋的母团鱼。他并没有去惊动它,一有时间就偷偷摸到附近,观察着团鱼的一举一动。在这一点上,张祥的天分真是杠杠的,很快就掌握了团鱼的生活习性。他只要在河边走上几趟,河中有几只团鱼是公的还是母的,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摸一个准。不过,他父亲以前在水上讨过生活,时常对他说,做人做事,都不要太贪心,够吃够用就行。他牢记父亲的话,哪怕看到河中的团鱼再多,他一般一次也只捉一两只,但那只最肥最大的团鱼是很难逃脱的,会成为他餐桌上的一盘美味。
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水中有团鱼但也有蛇,谁能担保水边的小洞内一定是团鱼而不会是蛇呢?
张祥就摸过一次,被一条水蛇咬住了大拇指。水蛇可不是好玩的,虽然说是无毒,但它可以长时间呆在水中,一旦被它咬住了往水里拖,一样也会要了你的小命。张祥越往外拉,水蛇咬得越紧,他想用另一只手去帮忙,一是洞口太小放不进去,二是用单手摸,水都差不多平了嘴巴,用两只手的话,嘴巴就结结实实淹进水中了。
张祥绝望了,看样子今晚这条小命是交待在这里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也就有江湖规矩。七十二行,每行每业,都是一个江湖。团鱼客,是不是七十二行之一,我没有考证过,但它确确实实就是一个江湖。有师父就有徒弟,还有它一大套的江湖规矩,每个当师父的都希望找到一个有天赋的徒弟。在大力发展生产的时代,正派老实的小伙子不愿意也不敢去学这门有几分邪气的团鱼术,那些不务正业的又没有哪个师父愿意教。对于敢学有天赋人又正派,又是伤残退伍军人的张祥来说,应该是每个师傅眼中最佳的团鱼客人选。
命不该绝,有时候并不是说天命难违,而是人的设计。正在张祥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时候,月光下走来了个神秘健朗的老人,有点类似古龙笔下的高手,一步步向他走近,不带一丝丝的风声。
“你怎么了?”老人不动声色地问,高深莫测中带着几分诡异。
张祥正弓着腰伏在水面上,根本没有发现老人的到来。这一声,打破了夜的寂静,一只翠鸟逃离了它温暖的小窝,做出对这个不速之客唐突出现的不满的回应。
“你怎么了,我能帮助你吗?”老人又问。
张祥缓缓抬头,黯淡的眼神在看到老者的那一瞬间,立即明亮起来。那老人,仿佛就是一个救命的菩萨,张祥如一个落水的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近似哀求地说:“我被水蛇咬住手指了,老人家,您能救救我吗?”
“你有师父吗?”老人不缓不急,好像张祥的险情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提出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师父?什么师父?”张祥有点不解。
“团鱼客,”老人说,“难道你摸团鱼是无师自通,没有人教过你吗?”
“老人家,救救我吧!”张祥急忙说,“我没有师父。”
“你能拜我为师吗?”老人还是不急不缓地说。
“能,能。”活着多好啊,这时的张祥别说是要他拜师,就是要他认爹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的。
“好,”老人递给他一粒药丸,说,“你把它嚼烂,喷在肩膀上。”
张祥依言照办,那药又腥又苦,其味难闻之极。他嚼烂后喷在肩膀上,墨绿的药汁顺着手臂流入水中。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水蛇终于松开了口,张祥急忙抽出手来,呆呆地站在水中。紧接着洞内水花翻滚,一股股浊水顺洞而出。很久很久,水面终于平静了。老人对张祥说,你把它拖出来,我们回去一起好好喝一杯。张祥刚才被它折腾得死去活来,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再把手伸进去,只是呆呆地望着老人。
“怕什么,难道我还会害你不成。”老人用他那双浑浊的眼睛望着张祥,不怒而威。张祥屈服了,乖乖地把手伸进刚才差点要了他小命的小洞,摸出好大的一条水蛇。
这时,他才发现,眼前站着的这个老人,并不是附近村庄的人,陌生而又好似在哪里见过,或许是在梦里出现过吧。不过他敢肯定,那绝对不是在梦中,因为他感到这个老人在他的大脑中非常清晰,一定是在什么时候见到过。但初次见面,他也不好意思打破砂锅问到底,说:“师父,我们现在去哪里?”
“别,别,你先别叫我师父。”老人急忙打断道。
张祥现在可以说是大难未死,惊惶不定,望着眼前的老人,分辨不清什么是虚什么是幻,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反正刚才就好像在阎王殿上走过一遭,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老人既然不让叫就不叫,他默默地跟在老人后面,向深山中走去。
别看老人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脚下走得真的不慢,张祥年富力强,也只能勉强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老人越走越快,张祥离他越来越远,转眼间己是两箭之地。老人停了下来,催促道:“你在朝鲜战场上不是当过侦察兵吗?难道就这水平?”
年轻人心高气傲,好胜心强,怎么会愿意在一个陌生老人面前丢了面子,张祥提起一口气,使出全身力气,勉勉强强跟在老人身后。老人亦走亦停,好像在试张祥的脚力,始终保持在两箭之地的距离,既不让他追上也不会让追丢,在山林中不知穿行了多长时间,老人终于在一座茅草屋前停了下来。
老人看着气喘吁吁的张祥,终于露出了一丝笑脸,说:“好,不错,体力还可以。”
听到老人的夸奖,张祥虽然累得几乎全身虚脱,连腰都直不起来,但还是打起精神说:“大叔,和您比起来还是差远了。”老人没有理会他,吩咐他在茅屋前休息,独自走进了屋内。
好一会,张祥才回过神来。他往四处看了看,这是在密林深处中的一条小山涧旁,一座低矮的茅屋坐落在溪水旁的一块小平地上。四周古树参天,人迹寥寥,在朦胧暗淡的月光下,充满了神秘。别看这小屋简陋不堪,但里面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老人让张祥在屋内稍息片刻,自己在一旁忙活起来。
很快,小屋外香气弥漫,沁人心肺。都说蛇肉是天下美味,但张祥却很少吃。现在闻着,觉得真是所言非虚。老人从茅屋中翻出一块青石板,再把蛇肉盛进钵内放在石板上,招呼张祥围着石板席地而坐。张祥听人说过,蛇肉一般不上灶,但没听说过蛇肉还有不上桌的规矩,不禁问道:“老人家,这蛇……”
“不,这是鱼,”老人急忙打断道,“鱼肉香味浓烈,茅屋中没遮没挡的,怕屋顶招来蜈蚣,毒液流进砵内。那这就不是美味了,比毒药还毒。”
张祥一想也是,蜈蚣剧毒无比,吃了怕真不是那么好玩的。再一看,老人选择的这块小空地干干净净,非常空旷,当然上面也没有什么树枝竹尾之类。不过,这三更半夜,两人席地而坐,一壶清酒一钵“鱼”,说起来还真有几分诡异。老人用竹筷在钵中一阵翻转,挑出几根黄茅根,说:“来,你试一下这鱼,和你以前吃过的有什么不同?”
张祥虽然很少吃蛇,但家在山中,多少也吃过几次。他夹了一小块,放在口中,与以前吃过的大有不同,味道特别的鲜美,问道:“老人家,比以前吃过的鲜多了,是因为加了这黄茅根吗?”
“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你见过黄茅草上有鱼爬过吗?”张祥一想也是。酒过三巡,老人说:“现在,我来说个故事,我们是否有缘,等你听完后再做决定。”
老人出生在一个捕鱼世家,是当地有名的团鱼客。对于一个真正的团鱼客,不仅仅是会捉团鱼,还要精通团鱼术。作为一个水上人家,一年到头,在陆地的时间还没有三分之一,终日在船上风吹雨淋,感染风湿是很正常的,手脚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崎形。
说到这里,老人特意伸出双手,在昏暗的月光下,就似一双鸡爪,干瘦得有点骇人。老人继续说,平时,我们和陆上人家交际不多,看到我们这副模样,一般都会大吃一惊,你刚才不也倒抽了一口凉气吗?这不奇怪,是人的正常反应。可是有些人就不一样,对我们如见到鬼魅,背后指指点点,让人自惭形秽。所以我们这些团鱼客心里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自卑,心态嘛,也或多或少有点不正常。我们身上都有一些邪门法术,一报还一报,你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们轻松。
张祥想,这也是,你不尊重我,我干嘛给你好脸色。老人接着说,也怪我年轻气盛,当时太过要强,睚眦必报,仗着自己会几分法术,哪怕别人对自己有一丁点不敬,或者就只是人家不愿和我交往,都会和人过不去,轻则夫妻不和,重则让人家破人亡。现在想来,真是罪过。
有道是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的。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故事,有一次儿子高烧不退,急需去河对岸找郎中。恰巧连日暴雨,山洪暴发,小河满了大河溢,洪水滔滔,波涛滚滚,黄泥江似一条放荡不羁的巨龙。我驾着小船来到对岸请郎中。郎中先生望着波涛翻滚的黄泥江,无论我出多少诊费都不愿上船。
艺高人胆大,我自诩水性不错,驾船能力一流,但我忘了祖辈传下的一句老话,欺山莫欺水。带着老婆孩子上了船,没过三竿,我就知道完了。平时温顺的小船根本不听使唤,似一匹脱缰的野马,如飞一般闯入江中。
悔,悔,悔啊!
等我再醒过来时,人已经进了平溪江,躺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沙滩上。虽然还活着,但也只剩下半条命,困在沙滩上根本无法脱身。老婆孩子也没了踪迹。说到这里,老人的脸上充满了悔恨。
“您叫张光佑,”张祥突然问。
“你怎么知道?”老人大惑不解,吃惊地问道。这个名字有很多年没有被人提过,有时,连他自己都忘记了。二十多年了,他一直住在这深山之中,记得上一次和人说话,还是一伙自称为解放军的人。
“您还记得张光佐吗?”
“张光佐?”老人努力地回忆着,月光下,老人低着头,拼命回想着往事,老婆,孩子仿佛又回到了他身边,偎依在老婆怀中的儿子,脸蛋红扑扑的,似一个熟透了的苹果,谁见了都有一种想扑上去咬一口的冲动,非常可爱。
可是,他们的影子越来越谈,最后消失在茫茫的夜空中。
老人叹了口气,头垂得更低了。往事不堪回首,他很久都没有回忆过去了,自从离家走进这片莽莽森林之中,自己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用孤独来消除对家人的思念,也只有在孤独中,自己内心才会感到一时的安宁和平静。
他在洪水中差不多困了半个月,每天青蛙蚂蚱作伴,小蛇蚯蚓为伍。没有火,就生啖活吞,偶尔捉到一两条小鱼,就算是上天赠与的美味佳肴。一天,两天,三天,洪水缓缓退了下去,他在河中的小沙滩上几乎是度日如年,对老婆孩子的思念日甚一日,弄得他苦不堪言。
他也知道在滔天的洪水中,妻儿生还的机会非常渺茫,奇迹也不是不可能发生,自己不就被洪水冲到了沙滩上吗?作为一个团鱼客,他多么希望祖师显灵,救他妻儿一命。
待洪水稍微小点后,他冒险涉水过江,沿着河岸一路打听消息。上至黄泥江,下到资江洞庭湖,一个月来,他的双脚几乎踏遍了这段河岸的每一寸土地。一路打听下来,半点消息都没有,妻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似凭空消失在江水中。他想起自己一向年轻气盛,不但捉团鱼的技术好,而且团鱼术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最让人称道的是,有一次和同门师兄比赛,他用团鱼术把团鱼全部赶到一起,硬是从师兄捉过的水潭中还捉了十几个团鱼,每个都比师兄捉的个头大,那个最大的有水桶口那么大。本来,蠃了后,他是要把这些团鱼放生的,但乡长大人看到后,拿出五十大洋要买。那可是白花花的五十块大洋,几乎比他一年的收入还要多,他动心了,不顾祖训,把大团鱼卖给了乡长大人。这是自己太贪心了,报应啊报应。可是,这都是他造的孽,为什么要报应在老婆孩子身上呢?假如有报应的话也应该是报应他,为什么要报应妻儿呢?他失望了,回家后叫上几个本家兄弟,在一个乱埋岗为老婆孩子做了一个衣冠冢。他在坟头陪了七天,然后,在一天深夜,他离家踏进了这片原始森林。
对,当时的本家兄弟中有一个叫张光佐的。不对,不对,张光佐是我的亲哥哥,他终于想起来了,问道:“你是张光佐的什么人?”
“我是他儿子,”张祥说,“您是张光佑?您是我亲叔叔吗?”
老人呆呆地望着张祥,这是他三十年来第一次见到亲人,这惊喜,真是有点太大了。本来,他是偶然听猎人说起这个捉团鱼的天才的,没想到是自己的亲侄子。叔侄相见,唯有泪两行。老人说:“孩子,我就是。”
“叔,您让我们找得好苦啊!”张祥有点动情,难怪一见老人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原来他是自己的亲叔叔。
“孩子,我的故事说完了,你现在还愿意拜我为师吗?”老人说,“你父亲也是一个团鱼客,他为什么不教你呢?”
“一言难尽,”张祥叹了口气,自从叔叔出事后,他爹害怕重踏叔叔的老路,也弃船上岸。一个水上客,一辈子在船上,农活是一窍不通。三十多岁的人了,再学真是难上加难,只能给人打零工度日,在他的印象中,一家人几乎都是在饥饿中过日子的。父亲几次想重操旧业,都在母亲苦苦的哀求中不了了之。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他的童年,因一个穷字,让他受尽了旁人的白眼。现在晚上一做梦,都是到处找不到东西吃,饿着肚子。唉,贫穷的滋味不好受,他是多么希望能改变自己的窘境,让日子好过起来,现在机会来了,怎么可能轻易放弃。张祥坚定地说:“叔,我学。”
“你要想清楚啊,孩子,开弓没有回头箭。”老人说。
“叔,我想好了。”
“好。这都是我们老张家的命——团鱼客的宿命,”老人想,天命如此,非人力而能违,哥上了岸,但他儿子又想下水了。
其实,张祥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只学捕团鱼的招儿和蛇药,其它的邪术就当是耍子,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去用它,邪术就是反噬又奈我何。
择日不如撞日,择时不如撞时。月光下,那钵吃过的“鱼”,就成了拜师的祭礼。无人证盟,天地为盟。三支枯技,几片枯叶,三个响头碰地,简陋的拜师仪式就结束了。
夜己深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老人站起来说:“天快亮了,我现在送你回去,你到家后拿一些换洗衣服再回来,我再开始教你学艺。”
“好,”张祥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他喝得有点多,但人还算比较清醒。这是什么酒,似自酿的水酒,比水酒又好喝,香醇清甜,入口柔顺,还有不点水果的清香,可喝下去后却后劲十足。张祥跟在老人身后,亦步亦趋,走了好长时间才走出了森林。老人把张祥送到一条小山路上,问:“孩子,这里你来过吗?”
“是来过,但不是很熟悉。”
“孩子,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老人叮嘱道,“三天后的晚上,你到我们今晚相遇的地方,我会在初更时来接你。”
“好的。不过,假如我有事走不了,再怎么找你?”张祥想到现在是集体化,不上工是要请假的,万一请不到假,自己又脱不了身,该怎么办?
“我会在第六天,第九天的初更再来,”老人虽然不悦,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不过,只有三六九,过后不候,你就好自为之吧!”
张祥答应一声,告别老人,登上了回家的小山路,心情啊,有史以来就没有这么舒畅过。有种春风得意马蹄轻,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感觉。
当时,农业合作初级社对社员的管理是很严的,除非生病,一般都不允许社员请假外出,有时,就是有点小病,也很难请到假。当张祥跟初级社主任尹大坤说要请假时,尹主任就似看怪物一样看着他,说:“现在是春耕正忙的时候,你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请假,而且还一请就是半个月。你是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刚吃几天饱饭,就不知天高地厚为所欲为。你要知道,不要以为现在还是万恶的旧社会,只要不怕饿肚子,想怎样就怎样。现在?没门。”
张祥知道,只要初级社主任不发话,他想走是不可能的,一直到了十二点,都还呆在主任家,要主任答应他的假。主任被他磨出火来了,发狠地说:“你不要得好不知好。我问你,你还是不是退伍军人,还是不是党员?在这关键时候,你不起模范带头作用,还要拉后腿,我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祥想,再磨下去也没用,只能另想办法。初级社请不到假就去乡公所想办法。乡贫协主席尹显跃是绵羊洞的,尹主席倒是正派人,但他老婆王翠花是个爱贪小便宜的主,自己捉的团鱼没少祭她的五脏庙,和她应该可以说上话。对,就这么办,张祥想。当晚他就去了黄泥江。现在,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见团鱼就捉,说真的手气还真不错,半个晚上就捉了十多个团鱼,少说也有七八斤。
第二天天黑后,他提着团鱼去了王翠花家。尹显跃和他老婆是平辈,没出五服的堂兄弟,张祥问:“嫂子,哥在家吗?”
“他呀,每天就想着工作工作,心里哪里还有这个家啊,”王翠花招呼张祥进屋后,说,“有事吗?要不等你哥回来。”
“没什么大事,和嫂子说也一样。”张祥说着把那袋团鱼递了过去,“捉了几只水货,给嫂子补补身子。”尹显跃不在家更好,只要搞掂了王翠花,还怕尹显跃不答应。
王翠花一见这一大袋团鱼,眼睛都发直了,笑得见牙不见眼,“说吧,有什么事,和嫂子说说,包在嫂子身上。”张祥要的就是这句话,于是就把想请假的事说了一遍。王翠花爽快地答应了。
春耕时节请假,这可不是小事情,尹显跃一听,差点跳起来。“瞪什么瞪,请几天假怎么了,我是答应了!你就看着办吧!”王翠花可不管不顾,逼着丈夫点头。
“你这个臭女人,你想害死我。”尹主席虽然怕老婆,但哪里敢拿原则来做交易。
“好,我臭,你以后就别回这个家。”王翠花使出最后一招,气冲冲地回去了。
尹显跃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怕老婆。老婆负气回家后,几乎是把他的魂都带走了。
王翠花回去后,告诉张祥,你哥还没答应,不过你放心,这事啊,包在嫂子身上。
尹显跃呢,老婆走后,一整天做事都提不起精神来,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急急忙忙赶回家去。王翠花可不是好惹的,尹显跃刚想进屋,“嘣”的一声,门关上了,紧接着听到闩门的声音。尹显跃知道老婆是真生气了,只敢在外面低声哀求:“我的小姑奶奶,你就开开门,有话好好说,让我先进屋吧。”
王翠花这招不知使过多少回了,每次都大获全胜。只要把他晾在外面,你就是让他去杀人放火他都不会眨下眼。不过这次好像不一样,一个多小时了,尹显跃除了在外面苦苦哀求,什么动作都没有,就是不答应。其实,尹显跃心里苦啊,别看他和尹大坤表面上客客气气的,心里面可是较着劲的,谁都不服谁。
尹大坤从张祥对他说要请假起,心中就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只要他不发假,张祥如果真的有事,他肯定会去求尹显跃这个堂兄弟,王翠花又爱贪小便宜,到时一定能抓住他的小辫子。当时假如不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这个贫协主席的帽子也不会落在尹显跃的头上。煮熟的鸭子飞了,放在谁身上都不会甘心。
尹显跃心里明白,这次老婆是给他出了个大难题,一个上级领导随随便便为人打招呼,你说这里面没猫腻谁会相信呢。你这个臭女人,为了几只团鱼会把自己害死的。不行,不能轻易答应,假如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搞不好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想到这里,尹显跃悻悻地回了乡公所。
他离开后,远处一条黑影也失望地离开了。
接着,又一条黑影也离开了。
王翠花见外面久久没有动静,打开门一看,没看到尹显明的人影,气得她一佛升天二佛去世。你这窝囊废,老娘让你办这点小事你都办不来,真是给老娘丢脸,你就回去睡你的冷板凳吧。王翠花窝着一肚子的火,准备熄灯睡觉,这时,外面又传来几声轻轻的敲门声。肯定是那个死鬼男人又回来了,于是没好气地说:“还敲老娘的门干什么,有本事以后就别回来。”
“嫂子,你熄熄火,是我。”外面传来张祥的声音。
“哦,是张祥啊,”王翠花说,“我立即来开门。”
王翠花打开门。张祥又提着一袋团鱼走了进来。为了请假,他可是下了血本的,附近的团鱼都被他捉得差不多了,如果再请不到假的话,只怕再小的都会被他捉尽。这可怎么办?父亲的教诲他不能不听,可是,如果放弃的话,到时请不到假,自己就要与机遇失之交臂了。别贪心,可能是自己无缘吧,实在不行也只能放弃了。张祥说:“嫂子,昨天的团鱼还可以吗?”
“真不好意思,你哥那个榆木脑袋就是不开窍,死活都不同意。”王翠花见他又来了,觉得自己没办成事,很是没面子。
“嫂子说哪里话,嫂子的好我是知道的,实在请不了就算了吧。我的事让嫂子费心了,团鱼河里多的是,不值钱,就当是给哥哥嫂嫂补补身子。”张祥的几年兵可不是白当的,欲擒故纵这点道理他还是明白的。自己嘴上越说没事,嫂子会越觉得没面子,事情就越容易办成。
丈夫一离开,王翠花也就知道这事真的有点难办,但被张祥一将军,又立即热血冲头,感觉到请假不仅仅是张祥的事了。请假事小,面子事大,这关系到丈夫以后听不听自己的话的大问题,这点小事都不愿办,以后还不翻了天。王翠花表面上没说什么,但在心里面却想了千百个办法,一定要把事情办成。她客客气气地把张祥送出去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再也睡不觉了。
请假对于别人来说是难事,但对于夫贵妻荣的王翠花来说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等着看好戏的社主任尹大坤巴不得她来请假,王翠花一开口,他立马就答应了。尹显跃你这个妻管严,看你还能蹦几天,望着王翠花离去的背影,尹大坤心中不免一阵得意,只要你一开口,你这以权谋私的把柄不就落入了我的手中,要证据,这还不简单,张祥送的那两袋团鱼就是现成的。
他也喜欢喝团鱼汤,但想到这里,这王八不仅仅是汤好喝,那丑陋的外表都变得可爱起来。尹大坤一边安排家族中两个小兄弟盯住王翠花家,不要让她把证物转移了。接着去了乡公所,找到和他关系非常熟络的乡党委林副书记。
宁做鸡头,不做牛尾,这林副书记年纪不小了,盯着书记的位置也很长时间了,苦就苦在后台不硬,在关键的时候没人帮着说话,始终难再进一步。自从绵羊溪出了张祥那个捉团鱼的天才后,他在脑子里想了上百种方案想把团鱼弄到手,然后自己坐在团鱼背上或许还能再进一步。他向尹大坤暗示过多次,尹大坤也送过几次,但总觉得过头不够大,太普通,拿不出手。你想,领导哪个没见过大世面,不是稀罕物根本难入他们的法眼。
王翠花来到乡公所,一言不发地躺在丈夫的床上,任凭尹显跃怎么询问都一言不发。这段时间正是春耕生产的关键时期,他这个贫协主席的任务重,每天从早忙到黑都忙不过来,今天刚好要去全乡最远的黄泥村检查生产情况,也顾不得妻子了,只是向乡食堂的大师傅交代,到饭点时别忘了给他老婆送饭。尹显跃检查完生产后,已经是下午了。本来,按计划要在黄泥村住一晚上再回去,但他确实放不下老婆,披星戴月赶了回来。果然,大师傅把中餐和晚餐都端到房间,但王翠花连筷子都没动过,原封不动地搁在桌子上。
“姑奶奶,有什么事你倒是说话啊,怎么连饭都不吃?”尹显跃见状,哀求道。王翠花不理他,转身给了他一个后背。
“你先起来,把饭吃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吗?”王翠花还是不理。
“行,不就是为张祥请假吗?我答应还不行吧!你先把饭吃了,我们再合计合计。”
“真的?”王翠花见尹显跃松了口,急忙说,“你不会是糊弄老娘的吗?”
“怎么会呢?以后我还想不想活?”尹显跃说,“不过你要听我的。”
“行,”只要能请到假,老娘的面子有了,以外的事都好说。
尹显跃出去走了一趟,回来说,“我已经和领导商量好了,明天就和你一起回去,为张祥请假。”接着又在老婆的耳边说起悄悄话来,王翠花开始还有点犹豫,后来就一个劲地点头。
第二天一早,尹显跃明和老婆回到村里,找到尹大坤,为张祥请假。
“不行,”尹大坤见请君入瓮之计己经初步成功,为了能把事情搞得更大一点,好把他一下就拉下马,断然拒绝了。
“为什么?你别跟我提什么春耕生产的事,我给张祥请假是乡党委的决定。”尹显跃作为一个乡领导,知道怎么和下属打交道。
“我怎么不知道呢,”林副书记从房间走了出来,威严地说,“是不是受了张祥的贿赂,想以权谋私?”只要抓住了尹显跃的把柄,也就等于抓住了刘书记的把柄,自己前进一步的机会就大了许多。
“我看也是,”尹大坤接住话头,“有群众举报,张祥给他老婆送了两袋子团鱼,不下二十斤。”
“是吧。那还不叫人去把赃物找出来。”林副书记回过头,双眼死死瞪着尹显跃说:“作为一个领导干部,受贿谋私,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当时乡里选贫协主席时,林副书记推荐的是尹大坤,本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县组织部的任命书一下来,就万事大吉。谁知新来的刘书记使绊子,才让尹显跃上了位。现在让他抓住了尹显跃受贿的证据,看他这个书记还怎么说。
搜赃这事,还不是三个手指抓王八,一抓一个准。都是解放后分的房,就那么一丁点大,房间里傢俱都没两样,一眼就能看清。一伙人来到王翠花家,找都不用找,因为两袋团鱼根本没藏,就放在水桶边。
不过奇怪的是,看到找出来的团鱼,尹显跃一点都不惊慌,连王翠花这个平时不好惹的刺儿都没有大吵大闹,像是看猴儿戏一样看着尹大坤上窜下跳的。林副书记虽然有点奇怪,但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心想,有一把手撑腰又怎么样,刘青山张子善那么大的官贪污受贿还不是被法办了。
于是,林副书记一挥手,吩咐人一绳索把尹显跃捆了。
“林副书记,药不可乱吃,话不可乱讲。贪污受贿,你给我的这顶帽子是不是太大了?”尹显跃虽然被绑上了,好像还是不当回事,不急不躁地对林副书记说。
“借你的话说,你受人家的两袋团鱼不是受贿吗?现在不是冬天,我不会乱给人戴帽子的。”林副书记嘲弄似的看着尹显跃,心情好得不得了。绑了你尹显跃,也就是打了他刘书记的脸,看他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对我指手画脚。哈,今天这口恶气出得真舒服。
“尹大主席,你就别嘴硬了,两袋活生生的团鱼摆在面前,你就是说到天上去,也摆脱不了你以权谋私的罪名。”说实在的,今天最高兴应该是尹大坤这个初级社主任,搞掉了尹显跃这个挡路鬼,自己就有当上乡贫协主席的机会。小人得志,这句话用来形容现在的尹大坤,真是最恰当不过。和林副书记一喝一和,似乎尹显明的罪行已经是板上钉钉,恨不得立即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脚。
“那两袋团鱼?你们怎么就知道是赃物呢?”尹显跃还是不动声色,无所畏惧地说。
“是吗?”尹大坤得意地说,“难道那两袋团鱼是看你干革命工作干累了,自己爬进你家来慰劳你的?”
“你们总是说两袋团鱼,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好像听刘书记说过,要买团鱼给县春耕生产检查领导小组加餐,不知是不是这些。”尹显跃还是不亢不卑地说。
“那我怎么不知道?你别拿领导说事,来糊弄群众。”林副书记作为乡公所三把手,说出的话分量自是不小。
“哦,这我还真不知道,要不我回去汇报一下,请刘书记大事小事都对你汇报汇报。”
正在这时,乡公所食堂的两个大师傳找来了,见到被绑着的尹显跃。王师傅大吃一惊,不解地问:“尹主席,您这是怎么了,谁吃了豹子胆敢捆你?”回头看了林副书记一眼,“林副书记,您也在?”
“王师傅,我也不太清楚,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王师傳是王翠花的堂哥,会抄一手好菜,被尹显跃推荐在乡食堂当厨师,用有限的经费变着花样做出各种新口味,让大家吃得开开心心,很受新来的刘书记的欣赏。而且据小道消息说他还和刘书记也有点八竿子打不上的亲戚关系。
林副书记见到王师傳,也不敢太造次,解释说:“老尹受了社员张祥两袋团鱼,以权谋私,在这春耕生产的关键时节,不顾合作社生产紧张,缺少人手,为张祥请假。被我绑了,准备晚上开会教育教育他,帮他提高下认识。”林副书记早已安排民兵去捉张祥了,只要拿到张祥的口供,就是刘书记来了,也拿他没办法。
“不可能。刘书记今天一大早就安排我来尹主席家拿团鱼回去招待检查组,怎么会是赃物呢?”王师傳根本不相信林副书记的话,但他毕竟是领导,也不敢过分诘问,但还是不轻不重地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林副书记也是老江湖,对他们之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多多少少还是有点耳闻,完全没把王师傳说的话当回事。王师傅没法,只得安排另一个厨师回去请示刘书记,自己留下来关注事态发展的结果。
刘书记这时正在隔壁社陪着检查小组成员检查,刘书记说:“各位领导不辞艰苦,来我们这个的偏避小乡检查,真是让人振奋。不过,这里穷山恶水,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各位领导,让各位领导受苦了。好在我们这黄泥江的水好,河中的团鱼可是当地一绝,我已经安排人去捞几只,中午让各位领导尝尝鲜。”
“这不好吧,”检查组成员除了带队的农村工作部王副科长,其余的都是来自各有关单位的大头兵,被刘书记一口一个领导地称呼着,心情舒坦着呢。还能捞到一顿新鲜的河鲜,让这些平时只能吃些粗茶淡饭的办事员们更是开心,对刘书记的好感唆唆的往上升。
“这些土生土长的东西不值钱,能被各位领导吃是它们的福气,各位领导就赏赏光吧。”刘书记知道,现在是供给制,这些无权无势的小干部肚中能有多少油水?有吃谁不开心?
“还是不好吧,”王组长虽然被他说得直流口水,但考虑到组织制度,还是小心谨慎地说。
“没事,”刘书记这种场面见得多了,大手一挥,“走,我们现在就去绵羊溪。”
另一个厨师回去找刘书记后,林副书记不免有点心慌意乱,去捉张祥的民兵去了半天都没回来,假如让人赶了先,统一了口供,弄不好被他们猪八戒败阵,倒打一耙就麻烦了。于是,林副书记又吩咐尹大坤安排人去催,一定要尽快把张祥带到。
城乡一样,天下同理。绵羊溪虽然是深山小村,那些去捉张祥的民兵也知道,尹显跃的官比尹大坤大,今天虽然有林副书记撑腰,搞倒了尹显跃还好,搞不倒他只怕以后自己都难以见人,磨磨憎憎的都不想去完成这项苦差事,巴不得张祥逃了才好。可张祥完全没事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让他们绑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民兵刚把张祥带到,林副书记还没来得及问话,刘书记也带着检查组闯了进来。
尹显跃和王副科长有过工作往来,他做事认真,踏实肯干,王副科长对他很有好感。见到尹显跃被双手反绑,王副科长不解地看着刘书记。刘书记眼睛瞪得老大,厉声问道:“老林,这是怎么回事?”
“他以权谋私,受了社员两袋团鱼……”林副书记话还没说完,就被刘书记打断了,“两袋团鱼?是我安排的,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捆起来?”
王副科长也说:“老刘,这就是您给我们准备的口福,看样子我们的口福也真是太好了。”
事到如今,林副书记骑虎难下,张祥的口供成了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林副书记不管不顾,冲着张祥喝道:“老实交待,你是不是为了请假,给王翠花送了两袋团鱼?”
“林书记,您说的是什么话呢?”张祥说,“我一个土老百姓平白无故送什么礼?尹主席说乡里要招待贵宾,要我去河里抓几只团鱼给领导尝鲜。这春耕农忙,我哪敢请假。是尹主席说只要我捉到团鱼,让领导吃得开心,就让社里给我放一个星期的假。”
这小子口气不小,是当干部的料。刘书记想。
完了,今天不仅得罪了刘书记尹主席,连上面的领导都得罪尽了。林副书记眼前一黑,仿佛被王八咬了一口,脸色就似猴腚一样,一个字,红,两个字,真红。
林副书记一心想进一步,这样一来,想不退步都难。没过多久,他主动申请调离,为尹显跃腾出了位置,让他前进了一步。
张祥如约请到了假,当天晚上初更准时来到了约定的地方。
张光佐早就等在那里了,刚一照面,张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他就已经转身离开,而且比上次走得更快更急。不一会,就把张祥落了下来。好在他在部队当过几年侦察兵,凭着上次走过的那点记忆,亦步亦趋,紧走慢赶,总算找到了那座小茅屋。老人正坐在茅屋前的石凳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一呆七天,张祥在深山老林里到底学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明白,就不足为外人道了。离开前,老人做了一桌菜,菜很丰盛,但主题只有一个,全是鱼,腊鱼,畸形的腊鱼,但很明显,这些不是用来吃的。因为全是生的。张祥已经习惯了老人的沉默寡言,望着眼前这各种各样而又有点奇形怪状的鱼,没有提问,只是默默地望着老人,等待老人开口说话。老人也默默地坐着,似老僧入定地坐着,似乎在回忆往昔的岁月,又好像在思考着什么,有点高深莫测,又带有几分诡异,同时,还让人有几分惶恐。
良久,老人抬起头,双眼认真地看着张祥的脸,说:“孩子,我该教你的能教你都教给了你,以后的路,就看你自己怎么走了。孩子,记住一句话,上天有好生之德,万物皆有灵。人有人道,鱼有鱼路。凡事留一线,也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
“好的,叔。我记住了。”张祥和老人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他这几天已经充分领略到了老人身上的人格魅力,对老人充满了敬仰之情。
“孩子,你很奇怪面前的这些‘菜’吗?孩子,这些不是用来吃的,每样‘菜’上,都有一个我们家族中的故事。孩子,我老了,这些故事我也都忘了,也不希望在你身上发生。老人指着桌上一尾长着两只脚的鱼,停了一下,喝了口水,叹口气后接着说道:“这是你婶和弟出事前我捉到的。”
“明白了,叔。”张祥是明白人,一点就透,立即明白了老人的用意。
“孩子,你走吧!以后不用再来这里了。”老人站了起来,转身向茅屋内走去。
“不,叔。我会回来看你的。”张祥急忙说。不要说这是他亲叔,就凭老人教给他的团鱼术,他都会对他终生不忘,为他养老送终的。
“不用。”老人走进茅屋,进门时回过头,说:“记住,别贪心。”
最后,他掩上门,不再理会张祥。张祥知道自己多说无益,恭恭敬敬向着茅屋磕了三个响头,借着皎洁的下旬月,穿过莽莽森林,回家了。
林副书记走了,尹显明顶替了他的位置,尹大坤的初级主任位置哪里还好意思坐,张祥在刘书记的提议下,顺利当选为初级主任。全乡十几个初级社,不知什么原因,大小干部都喜欢到绵羊溪来,张祥家差不多变成了乡里的饭堂。
一年后,张祥更上一个台阶,成了主管接待和后勤的乡公所办公室副主任。这时的尹大坤也来了一个神龙大摆尾,对张祥的讨好,秦桧见了都可能觉得呕心,但初级社主任的位置总算是在张祥离开时,又幸运地降到了他的头上。
张祥后来又去了几次老人的茅屋,但都没有找到老人,他知道这是老人不想让人打扰他的清静,不愿再和他见面,在刻意躲避他。只得作罢,就没有再去寻找他。
刘书记骑着张祥送的“团鱼精”,一步一个脚印,成了副县长。刘副县长去县政府上班时,想把张祥也带过去,无奈他的文化实在太低,只能忍痛割爱。刘书记觉得有点对不住张祥,但张祥自己倒看得很开,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再想往上爬就有点人心不足蛇吞象了。德不配位,爬得越高摔得越重。这样当个小当干部安安稳稳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再说到了县城,哪有这么好的山这么好的水,当然也没有这么鲜美的团鱼了。不过也好,张祥平平安安干到退休,儿子张福顺利地接班进了乡政府。张福这孩子不错,踏实肯干,办事灵活,能力也强。但人有点背,又没什么背景,领导换了一任又一任,一晃十年,还是一个小干事。
后来,在干部任用上又开始提倡年轻化,张福急啊,而立之年转眼就到,如果再不能上一个台阶,那他这个小干事怕要干一辈子了。
张福急,张祥更急。自己没文化,水平不高,能当个小主任都是祖上积的德,儿子有文化有水平,也一直是个小干事,就真的有点冤了。他也找过尹显跃,尹显跃退休了,也没办法,他说,唯一的办法是去找以前的刘书记。
刘书记现在是省上的大官,只要他肯帮忙,一切就好办了。只不过张祥已经多年没有见到老领导了,现在有事相求,不好空手去见,自己清贫一生,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见面礼。尹显跃提醒他,你不是会捉团鱼吗?捉几只团鱼送给刘书记偿偿鲜,既经济又实惠,比什么都好。
张祥一想也是。但张福不同意,一是父亲年纪大了,下水不安全。不能因为自己的前途害了父亲。二呢,他对为了当官走门子开后门很反感。也正因为他不走不送,才会这么多年原地不动。假如父亲去找刘书记,这和自己去有什么区别呢?所以他是坚决不同意的。
张福想得没错,要清清楚楚做人,明明白白当官,要升官就要靠能力靠政绩去争取,走歪门邪道的官不当也罢。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只靠能力能升官吗?
尹显跃和张祥相对无语,每个人自己都有选择自己的路的权利,既然孩子选择了自己的路,那就由他去吧!
合该他有事,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对于别人来说,无疑是个好天气,但对于张福来说,好天气却没有好心情。
这天,他和王副乡长一起来到凤凰村,征收为新修乡中学的集资款。凤凰村的村干部非常反感上级这征收那征收的做法,对他们的工作很不配合。这也难怪,凤凰村的名字好听,但其实就是一个山旮旯,穷山恶水的,贫瘠的土地收不了多少粮食,村民缺衣少食,吃不饱穿不暖,哪有钱交。王副乡长和张福跟村支部书记杨大彪软泡硬磨了一下午,杨书记就是油盐不进,对他们爱理不理的。
这个杨书记也不简单,参加过对越自卫还击战,虽没有立功,但也是实打实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没有功劳有苦劳,王副乡长还真拿他没办法,要是以外的村支书,早就把他免职了。
凤凰村是张福和王副乡长包干的点,要是收不上钱,王副乡长是领导,最多负负领导责任,但对他可是大大的不妙,到时所有的板子都会打在他这个小干事身上,别说升官,可能还会受处分,失去评先评优的资格。张福失去了理智,冲口而出:“娘卖x的,你到底想要怎样?”
“什么?你刚在说什么?”杨书记对上面的各种推派集资本来就有火,山里人一年拼死拼活能挣几个钱,除了交皇粮国税,这些乱七八糟的摊派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说什么人民教育人民办,人民电业人民办,什么都人民办了,那还要你们这些主管部门做什么,难道和庙里的菩萨一样,只会受人间的烟火,坐在那里就行。张福的出言不逊刚好给他提供了一个发泄怒火的机会。拍着桌子吼道,“有种你再说一次!”
“没...没说什么。”张福的话刚一出口,立即知道自己失言了。
“杨书记,你先熄熄火,小张年轻,你别和他一般见识。”王副乡长也急忙打圆场。
“王乡长,这不是工作上的事,你站一边去。”杨书记资格老,说真的他还真不把王副乡长当回事。张福也是年轻气盛,想到自己一干多年,明年的换届选举再不能进一步的话,这辈子也许就是干事到老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今年的摊派任务完不成,明年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反正事情也就这样了,见杨书记不依不饶,不管不顾地说:“我就说了,你又能怎么样?上面交办的工作不积极,就知道整天小肚鸡肠的不干正事。”
“好,你有种!”杨书记什么话都没再说,气冲冲地离开了大队部。王副乡长在这里干了多年,看多了宗族势力的厉害,一看麻烦来了,立即拉着张福就想跑回乡政府。张福自持自己是本地人,还以为是杨书记服软,自知理亏溜走了,还想等着杨书记回来再大战一场呢,不愿离开,说:“今天不把这件事说好,以后更难办了,我不走,看他能把我怎么样?”
“你是傻还是怎么了,杨书记五兄弟,你能降得住他?”王副乡长见张福油盐不进,气急败坏地说。
“五兄弟又怎样,还能吃了我不成?”张福的犟脾气来了,根本不理王副乡长的茬。
“行,你牛,你不怕,我怕了,行吗?我先走了,你好自为之吧。”王副乡长想,你这犟牛,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想死就死吧,我可不愿做垫背的,说罢,一个人急忙离开了。
“快走吧,张同志,好汉不吃眼前亏。”村主任杨志强见王乡长走了,忙开导他说。王副乡长一走,张福也怕了,脚底一抺油,借着杨主任的台阶开溜了。
张福是走了,杨书记却没闲着,山里人什么都能容忍,但你千万别骂他娘。杨书记带着四个兄弟以及全家老少二十多口子一起,浩浩荡荡赶到了大队部,没有找到张福,一问,知道他回乡政府了,又带着人准备赶往乡政府。杨主任急忙劝阻:“老杨,得饶人处且饶人,他都跑了,你就放他一马吧。”
“放他一马?”杨书记的二弟杨二彪说,“杨主任,你说得轻巧,不是骂你是吗?”
“老杨,一支笔写不出两个杨字,你胳膊怎能往外拐呢!”杨书记也说。
“行,我说不过你们,就当我没说,”杨主任借坡下驴,“不过,到时可别说我没阻拦你们。”杨主任的年纪比杨书记还大,先是杨书记的老爸是老革命老同志,年纪大资历老,一直压他一头,好不容易老书记年纪大了,退休了,杨大彪也就是现在的杨书记又刚好退伍,杨书记在部队当过班长,在对越自卫还击战中还代理过排长,虽说没有立功,一回来后就接他老爸的班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他甚至想过,这一切都是老书记设计好的,不然怎么早不退休晚不退休,杨大彪一退伍他就退休呢。被他们两代人压一头,你说他能服气吗?既然你们要闹就闹吧,我就当是看大戏。
不过说真的,杨主任就是想劝阻也不是说劝阻就能劝阻的,杨家五大彪可不是吃素的。杨家五大彪,一听这名字,你觉得他们是善茬吗?山里人家,多子多福。人多力量大,打虎亲兄弟,这五兄弟是好惹的吗?以前是老爹是村支书,现在兄弟是村支书,这在山里,可都是实实在在的土皇帝。你惹上他们,会有好果子吃吗?他们不主动惹你就算是烧高香了。这时的五大彪的怒火值可是满满的,假如杨主任真阻拦,他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到时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杨书记一队人马赶到乡政府,没找到张福。杨书记一声令下,五家人分成五队,四兄弟东南西北各守一面,杨书记一家住进了乡政府接待室。见这架势,王副乡长哪里还敢出面,趁一空档,又溜出了乡政府。管组织和政法的刘副书记没办法,只得带着武装部张部长和公安员小吴来接待室和杨书记见面。杨书记一见公安员小吴,彻底火了。武装部长和公安员一来,这是把他当犯人了。这还了得,杨书记和刘副书记连招呼都没打就带着家人离开了接待室。
刘副书记可高兴了,自己的威望真是杠杠的,一出面,一句话没说,就把这么复杂的问题解决了。可没高兴两分钟,到外面一看,外面的人并没有离开。想站你们就站吧,刘副书记大学毕业没两年,工作经验几乎为零,社会经验也多不到哪里去,凭着妻子家的背景,是到这山区小乡来镀金的,哪里懂得事态的严重性。
第二天一早,刘副书记起床一看,乡政府外面围着的人更多了,全是杨书记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以及兄弟侄子辈。他们既不吵也不闹,也不阻挠乡政府人员的进出,只是逢人就问有没有见到张福。
刘副书记就是再不明白事理,也知道事情麻烦了。急忙跑过去找到杨书记,说:“老杨,你这是干什么呢?”
“刘书记,你是来抓我去坐牢吗?你看清楚了,我们违法了没有?”杨大彪根本没给他好脸色,像吃了枪药一样回怼他。
“老杨,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好同志,你就让大家都散了吧。”刘副书记哪里还敢多话,低声下气地说。
“散不散以后再说,”杨书记可不管那么多,根本不搭他的茬,“你先把昨晚带着武装部长和公安员来恫吓我的事说清楚,我是不是犯人,你是不是还想搞以前的那一套,想给我安个罪名,处理我这个老实人?”
“杨书记,算我错了还不行吗?”有些话刘副书记还真不敢说也不敢想,不说别人,就是自己的老岳父,也吃尽了它的苦头。听杨书记这么一说,毫无基层工作经验的刘副书记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都知道错了,那还不回去。”一回合下来,刘副书记被弄了个灰头灰脸,哪里还好意思继续说下去,只得回去向一把手钱书记做了汇报。钱书记在乡政府呆了有十多年,从一个小办事员做到现在的一把手,自是对当地的民风民俗吃得非常透彻。他早就把事情的起因和枝枝节节搞得一清二楚,昨晚一见到刘副书记带人去找老杨,就知道要出大乱子。但刘副书记的后台硬,几时又把自己放在他眼里。听了刘副书记的汇报,吩咐办公室主任去把杨大彪请进办公室,和颜悦色地说:“老杨,事情的整个过程我都了解了,我也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样闹下去影响不好,你说是吗?”
“钱书记,我也不想这样,但就这样罢手,我也没法向兄弟们交代啊!”既然钱书记发了话,杨大彪不好硬怼回来。钱书记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只好把兄弟们推到前台来。
“那你想怎样?”钱书记不动声色地问。
“很简单,让张福去我老娘坟头前磕头认错。”
“行。老杨,你的条件我知道了,你先让大家散了吧!”
“那不行,他认错后才能散。”杨大彪坚持说。
“我看这样吧,你们兄弟留下,其余的先散。”钱书记还是不动声色地说。
“也行,”杨书记想,刘副书记不知什么时候就高升了,他的面子给不给都无所谓。县官不如现管,钱书记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去了,和他硬怼,可不是闹着玩的。他想了一会,答应了。
等人散了后,钱书记独自一人来到绵羊洞,来到张祥家,问张祥:“张主任,张福在家吗?”
“钱书记来了,张福不是在乡政府上班吗?”
“张主任,明人不做暗事,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钱书记在张祥手下当过办事员,对他还是有几分尊重的,但事情不解决不行,假如真再出什么么蛾子,大家在脸面上都不好看。张祥也明白,钱书记没什么恶意,吩咐老婆去把张福找回来。招呼钱书记坐好后,他又去把尹显跃找来一起商量对策。人都到齐后,钱书记说了杨大彪的要求。尹显跃首先说:“按说杨大彪的要求还算合理,但磕头就算了吧。”
“可是,那以后张福还怎么在乡政府做事。这一认错,一点威望都没有了。”张祥有点担心。
“你傻啊,以后还让大外甥在乡政府上班?你不知去找找刘书记。”
“刘书记?”
“刘书记现在是省顾问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前几天我到省城,他还提起你的团鱼呢。”尹显跃随着刘书记的脚印,刘书记当副县长他当公社书记,刘书记当县委书记时他当副县长。最后刘书记当了副省长,他因为文化低才没跟上他的脚步,但他们两人的关系非比寻常,当然,这中间张祥的团鱼的功劳也不小。所以,尹显跃这样说,那肯定有他的道理。
最后,几人一合议,张福可以道歉,但不能去坟头,只能在小范围内道歉。钱书记开始觉得这离杨大彪的条件相差太远,不同意。但尹显跃说这点小事,你大书记不用出面,我去找老杨。尹显跃当副县长时钱书记还是个小办事员,见他如此说,哪里还敢说话。最后,由钱书记回乡政府先稳住杨大彪,尹显跃和张祥去找老杨书记。
老书记叫杨啸,可以说是由尹显跃一步步提拔起来的。在院子里见到尹显跃他们来了,急忙站起来把他们往屋里让。“尹县长,张主任,都是孩子们不懂事。你们捎个信来我去找你们,怎么还让你们亲自来一趟呢!”尹显跃还没开口,杨啸就急忙认起错来。
“那怎么行,这事是我外甥做得不地道,是我们对不起你们家,哪里还能劳你的大驾。”尹显跃说。张祥也说:“老书记,都是小兔崽子不懂事,我向你道歉,请你原谅。”
“二位老领导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可受不起,你们坐会,我立即去把人叫回来。”杨啸哪里敢接受他们的道歉,急忙说。
“老杨,你就不用去了,只要你能原谅,钱书记会和大彪侄说清楚的。”杨啸一听尹显跃叫大彪侄,似乎感到双方的关系又进了一层,有点受宠若惊,说:“有你一句话,那龟儿子敢不听话,我打断他的腿。”
“好,老杨,那我们就说好了。”
“说好了,说好了。”虽然尹显跃不同意杨啸去乡政府,但在他的坚持下,还是一起来到了乡政府。
回乡政府后,尹显跃示意钱书记去把他们商量好的意思向杨大彪说了,杨大彪一听,差点跳了起来,说:“不行,这也太便宜那小子。”
“杨书记,你要明白,这不只是我的意思,我告诉你,这是县里的意思,也是省里的意思,你自己看着办吧!”
“不行,就是中央的意思也不行。”杨大彪一点都不相信这点小事能惊动县里和省里,还以为是钱书记扯起虎皮做大旗。
“还是我的意思,”杨啸边说边走了进去,扬起拐杖就要打,“难道我的话你也不听。”
“爹,你怎么也来了?”杨大彪一见到父亲,立即矮了三分。
“我怎么来了?我再不来你还不知道胡闹到什么时候呢?”杨啸举起拐杖又要打,尹显跃急忙抓住拐杖,说:“老杨,给我个面子,别把孩子打坏了。”
杨大彪一见到尹显跃,立即明白了钱书记所言不虚,自己一生气还真把他忘记了,自己再闹下去那真是找死,见好就收,别搞到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虽然尹显跃退休了,但要搞死他还不是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忙说:“爹,我答应还不成吗?”
“你混小子,今天看在尹县长的面子上,我就饶了你这一次,再敢胡闹,看我不打断你的腿。”杨啸顺势收回了拐杖。
这场闹剧,最后以张福在乡招待所摆了一桌酒,向每人敬了一杯酒了事。
当然,这样一来,张福也不好意思再在乡政府干下去了。尹显跃和张祥一合计,张祥为了儿子的前途只得重操旧业。
张祥虽说已经七十来岁了,但基本功还在。不过,他在黄泥江两岸察看了一上午,也没看到什么团鱼的踪迹。也是,现在放农药的人太多,又没人管,江中的鱼虾都几乎绝迹了,团鱼也一样,成了稀罕物中的稀罕物。张祥想放弃,但为了儿子的前途,他只得一路找下去。最后,好不容易在一个叫李花坳的地方发现了团鱼活动过的足印。在附近捉了一整天。最后总共才捉了七八个团鱼,最大的也才一斤多一点。月上三竿,张祥只得打道回府。尹显跃看到这些团鱼,也觉得个头有点小,只留了两个大的,其余的一锅端,两家人一起先尝了个鲜。
张祥又去了河边,也没有什么收获,接着又去了几天,还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
第四天也一样。接着几天,张祥换了好几个地方,什么法子都使出来了,也没有什么大的收获。这样不行,得使用驱鱼术,我就不信黄泥江中真的没有大一点的团鱼了。不行,叔叔说过,驱鱼术不能轻易使用,这是绝子绝孙的活计。总算还好,张祥最后捉到一个两斤左右的团鱼,勉强还算拿得出手了。
尹显跃没法,只得带着张祥去了省城。刘书记在省城团鱼吃得多了,但野生的还真没吃过几回。一见到张祥提着的团鱼,而且还是大团鱼,立即眼睛发光,当即吩咐保姆去烹饪,还没到晚饭时间,就开饭了,团鱼汤一端上桌,满屋的香气啊,真让人嘴馋。刘书记虽是一个劲地招呼大家吃,但尹显跃和张祥只是在团鱼背壳上象征性点了几下,整个团鱼差不多全进了刘书记的五脏庙。酒足饭饱,刘书记拉开了话匣子,说:“尹县长常来,就不多说了,张主任,你可是稀客啊,我们差不多有十多年没见面了吧!”
“是啊,是啊。谢谢老领导还能记起我。”张祥忙着站起来,陪着笑脸说。
“有什么事吗?今天来我这寒宅?”刘书记问。尹显跃急忙把张福的情况向刘书记做了汇报,希望刘书记关心关心。刘书记听了,说:“这嘛,本来是小事情,不过我现在不在位了,不大好办。”张祥听刘书记这么说,如坠冰窟,这趟看来也是白来了。
“不过,你张主任是我的老朋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不然也对不住你的团鱼呢。这样吧,我给小何打个电话,叫他安排安排。”刘书记接着说。当着尹显跃和张祥的面给小何打电话说,他有个老朋友的儿子,想换个地方,叫他帮忙解决一下,并把结果汇报给他。自己托人家团鱼的福,官场顺顺利利,可人家直到退休连个正科都没捞到,算是自己对不住他。既然他现在求到自己,再不帮他一把,还真有点说不过去。刘书记想,好在自己现在还是顾问,说的话还是有人听的。自己就帮他一把吧!
打完电话,刘书记对张祥说,他和地委管组织的副书记说好了,明天你们直接去找他就行了,有什么事他会帮着办的。见张祥有点不放心,说:“放心,他以前是我的秘书,这点小事他会安排好的。”
第二天,尹显跃和张祥来到地委,找到何副书记,何副书记和尹显跃客套几句,连正眼都没瞧张祥一眼,问清了张福的年龄单位和职位,就打发他们离开了。
就这么简单,张祥觉得没戏,对尹显跃说:“哥,要不再给刘书记打个电话说下?”
“不用,你放心,张福有希望了,最少是个副乡长。”
“真的?”
“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张祥自然相信尹显跃,但心中还是有点忐忑不安。果然没几天,张福就被任命为城关镇管组织的专职副书记,这可是一个除了书记镇长外的实权职位。
张祥觉得神了,炒了两个菜和尹显跃喝起酒来,“哥,你是怎么知道张福会升职的?”
“傻兄弟,你也在政府部门混了那么久,还不明白领导们说话做事的方式?假如刘书记只打电话,说明事情是可做可不做,但他要求汇报,那就是非做不可了,而且还要做得让他满意,你等着,不出意外的话,张福这小子没几年就能升到副县长。”
“真的?”张祥久久合不拢嘴。这也太神了,一个电话有这么大的威力。
果然,张福到城关镇后,有如神助,副书记,镇长,镇党委书记,刚三十五岁时就成了全县最年轻的副县长。
张祥见刘书记帮了这么大的忙,就送了几只小团鱼,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一心想对刘书记再意思意思。他苦思冥想,想起叔叔好像说过,在他的茅屋后面,有一个深不测底的岩洞,里面有一公一母的两只大团鱼。叔叔曾经去捕捉过,但没有成功。现在想来,自己应该去试试。 张祥出发时,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离家越远,这种感觉越强烈,于是,他又返回去,和尹显跃打了声招呼,告诉了他此行的目的和目的地。
尹显跃也觉得,张祥捉团鱼的技术是不错,但毕竟年纪太大,去不熟悉的岩洞里太冒险,于是劝道:“既然这样,我看你还是别去了。”
“那不行。我老了,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来报答刘书记。”张祥坚持说。一个副县长的位置是多少人一辈子的梦想。刘书记的一句话,儿子就轻轻松松地坐了上去,这份恩情,你就是让他做牛做马他也愿意。
“刘书记是个重感情的人,你想他吃过你多少团鱼,又拿走了多少团鱼,难道你不清楚吗?说真的,他能爬到如此高位,你的团鱼功不可没。他早就想对你表示表示,但你是死脑筋,不求进步,他也没办法。你这次去求他他还求之不得呢!哪里还要你报答他。”尹显跃一心想打消他去冒险的念头,把这里面的方方面面都告诉了他。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不过,我还是不想欠人家的人情。哥。”张祥说。
“那你实在要去我也办法。你记住,三天后,假如三天后你还没回来,我就让张福带人来找你。”
“好。三天内我一定回来。”
张祥凭着记忆找到了茅屋,又找到了那个洞口,他打着手电,又点亮了火把,向洞内摸去。沿着水流七拐八拐,张祥不知走了多久,火把换了一把又一把,换到第四把时,终于发现了团鱼活动的踪迹。只要有迹可寻,团鱼哪里能逃脱他的手板心。很快,张祥就发现了一个脸盆大的公团鱼,团鱼的背壳上都长出了红毛。没经过多少搏击,公团鱼就被他弄翻在地,四脚朝天。再厉害的团鱼,哪怕就是团鱼精也只要一四脚朝天,也就只能任人摆布。张祥又仔细观察,寻找到了母团鱼的足迹,沿着母团鱼的行迹,洞口越来越小,水越来越深,团鱼的行迹越来越谈,追到一个小石阶时,再也找不到母团鱼的踪迹了。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带着的火把全点完了,手电筒的光也比萤火虫的光亮不了多少。
火灭了,自己还会有命吗?他知道自己完了。
忽然,他发现平台上有一堆白骨。白骨后面有几个依稀可辨的字:我把他们捉住了,又把他们放了,哈哈,我赢了。再仔细一看,那双变了形的手骨似曾相识。不错,是叔叔的。
孩子,别贪心,上天有好生之德,千万不要赶尽杀绝。而且,也千万不要使用驱鱼术,用的不好的话会反噬自己的。他耳边响起了叔叔的声音,仿佛看到叔叔正向自己款款走来,模糊,清晰,清晰又模糊。慈祥的声音和在向叔叔学团鱼术时一样,但在这深不测的山洞中似乎又多了几分恐怖和阴森。
“叔叔,我错了,请莫离开我。”张祥想喊,口中又发不出声音。他急啊,叔叔的声音越来越远了,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叔叔,我来了。”张祥无力地坐在石阶上。
人死如灯灭,今天自己是大劫难逃了。不过,作为一个团鱼客,这里应该是自己最好的归宿。他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坐在叔叔的遗骨旁,手中握着叔叔畸形的手骨,这一刻,张祥的心中是无比的轻松。他仿佛看到了父母的笑脸,回到了父母的怀抱。水上人家,父亲虽然不允许他学团鱼术,但他还是最终继承了父亲的职业。父子相继,世代千秋,这是多少父辈的梦想。叔叔来了,应该是来接他走的。不行,他忽然想起,我不能就这样走了,我应该给孩子们留下点什么。
三天了,三天张祥还没有回来,尹显跃感觉有点不妙,打电话把情况告诉了张福。张福一听,自知是凶多吉少,忙向县里请了假。
张福回到绵羊溪后,带着家族中的几个小伙子在山里找了三天三夜,才找到了张祥口中的茅屋,沿着洞口一路寻来,发现了四脚朝天的公团鱼。
张福正准备把公团鱼翻过来,一个小伙子挡住了他,说:“表哥,这是姑父千辛万苦捉到的,你就这么轻易地放了它,不是辜负了姑父的一片心吧!”
张福一看,是尹大坤的儿子尹正正。按辈分,他应该叫他堂舅,但自从他当上副县长后,尹正正就死活不再答应他,一定要叫他表兄,他的父亲也就由堂姐夫变成了姑父。他知道他的想法,想坐在团鱼背上也进进步,但他不想把话说的太白,只是淡淡地说:“放了它吧!”
“表兄,别放。”
张福没有理会,他把公团鱼翻了过来,公团鱼冲张福点点头,向洞内爬去。
张福想,这洞面阴气森森,让人毛骨悚然,再往里走,还不知道有多凶险呢?自己是去救爹,死而无憾,必须去。别人就没必要跟着去冒险了。于是他让旁人停下来,自己跟了进去。
走了不知有多久,张福也终于来到了那个小平台上。他一眼就看到了父亲。父亲倚着一躯白骨,安详地靠在石壁上,已经死去多时了。
这躯白骨是谁呢?父亲为什么死时还会握着他的手骨呢?他想起了父亲曾经偷偷和他讲过的故事,现在这一切都过去了。他想带走父亲的遗体,但看着父亲安详的样子,放弃了。
父亲是一个团鱼客,也许,这里才是父亲真正向往的归宿。他跪在父亲面前,规规矩矩磕了三个响头。在他准备起身的一瞬间,他看见父亲身后的石壁上,用五彩石写了三个大字:别贪心。
别贪心,这是父亲对他最后的教诲,默默地记在心里,又重新跪下去,向父亲,还有旁边的白骨磕了三个响头。心里默念,爹,我记住了,也知道怎么做了,今后无论是为官为民,我都不会忘记你的教导——永不贪心。
张福出来后,尹正正问:“表哥,找到姑父没有?”
“没有,”张福摇摇头。他不想让人打扰父亲灵魂的清静,于是说,“我走进没多久,公团鱼就不见了,水也越来越深,根本没法走,只得回来了。”
“唉!可惜了那个大团鱼,真可惜。”尹正正还想着那个团鱼。张福没有理他,带着众人离开了岩洞,回到绵羊溪。
张祥去了,带着他团鱼客的荣光去了。他没有徒弟,这一逝去,黄泥江上再也没有团鱼客。团鱼客的恩怨情仇也都随着张祥离去成为了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