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外婆家拜年，是儿时第一盼望的。印象中外婆家好远好远，在东面几十里以外的一个小镇上，一年一度拜年，不啻“万里长征”，但依然盼望！
年初二天不亮一家人就起来了，吃过早餐，穿上新衣，迎着晨曦，向东走去。说新衣，其实是在哥哥青棉袄上加一件花的确良罩衫，也美的不行。头上裹着红色的方巾，手上是妈妈手制的棉手套。脚上一双新的红棉鞋，时尚的，要系鞋带的那种。也是妈妈开夜工赶出来的，比起芦鞋，要舒服暖和多了。原来的那双可惜了，雨天不安分的我穿着出去，潮了，放在灶门前上烘，蒸馒头时火太大，焦了……老爸开车——古旧的独轮车，推一些东西（那是妈妈带给外公外婆的一些礼物，都是妈妈平时积攒下来的干货。）兼我的专座，谁让我最小呢。妈妈大姐和哥哥步行，二姐累了也坐车。
一出门，才知道天寒地冻是什么感觉，路是白色的，我在车上，听车子咿咿呀呀唱歌，听爸妈哥哥姐姐走在冻得硬邦邦的土路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田野里是白色的，厚厚的霜。呼呼的风，直钻到棉袄里面，冷得有些发抖。妈妈说，下来走走吧，走路不冷。我们走过小小的村庄，走过大大的桥，走过高高的河埂……头上冒出热气，背心里出汗了。太阳升起来了，红彤彤的，照在田野里，漂亮极了！
太阳升高了，冻土开始融化了，新鞋子粘上了泥，好重，我委屈地哭了，更舍不得那双新鞋，赖着不肯走了。爸爸最疼我，二话没说，把我安顿好，继续前行。对哥哥姐姐投来羡慕兼鄙夷的目光而不顾。
等到走进那个传说中热闹的小镇，太阳已经好高好高，接近中午……外婆是不是盼了好久，一见我们，笑得眯起来了眼睛，端来一大碗早茶：晶莹的粉丝，糯米粉团子，芝麻馅的，还有肉圆，那个香哟，当然还有必备的鸡蛋！这是在其他亲戚家所不能享用的。本来已经饿的咕咕叫的肚子一下子丰富起来，幸福感顿生。
今天阿姨姨夫们都来了，大人小孩团团三大桌人。
外婆舅妈在厨房忙碌，外公坐主席，爸爸、四个姨夫、二个舅舅、大阿姨围着他喝酒！大阿姨据说没醉过，她和大姨父是国家干部。有她在，桌上就很热闹。舅舅的酒量也吓人，不过二舅经常喝醉，一喝酒就话多。外公总是很有风度的，笑眯眯的喝酒。他常喝楠药补酒，妈妈记得。一边喝，一边要讲抗战时期他在南货店里经历的惊险故事。我们听得都很专心，想知道那个风雨之夜，外公是如何度过日本鬼子凶恶的搜捕与精准的枪法的。他藏在了壁笼里！老房子的夹层里。好险！外公在南货店里的故事是讲不完的，他就这样慢悠悠地喝酒，故事就源源不断的流出来，让我非常着迷。
有一次我看他们喝得开心，好馋。大姨给我一小口：“甜不甜？”“甜！”“这是白葡萄酒，好喝的。”那是我尝所未尝的琼浆玉液，又给我倒上一小杯，禁不住一口干了。外婆一道道菜上桌，清蒸的鳊鱼，美味的三鲜汤……脸上汗岑岑的，看见我，总说，“心肝头，快点吃啊！”我却再也吃不下了。头怎么越来越疼？那酒！倒在外婆的床上睡觉，最后还是起来吐了。可惜了我的粉丝，肉圆，团子们！比我大五岁的小舅，看着我的囧样，都笑瘫了。从此不喝酒！
来外婆家，总要过一夜再回去。外婆把我们姐妹安排在楼上，楼板咯吱咯吱响。晚上，外婆会给我们拿来红包，两毛，巨款哦，从未见过那么多的零花钱！小心地放在内里的口袋里。但有时候不知道什么情况，不翼而飞，沮丧极了。妈妈和外婆有说不完的话，一年未见，积蓄了多少话呀！
第二天起来吃早饭。桌子上一大盘糕点冒着热气，萝卜丝包子，蒸糕……那样软糯的蒸糕，至今回味。妈妈说外公原来开糕点铺，后来大舅学了他的手艺，别说包子，米糕，那是小菜一碟，舅舅已经在镇上开炉做麻糕卖，生意可好了。舅舅做的麻糕，我后来暑假来玩，也曾吃过，皮脆里酥，甜美葱香，镇上一绝，说不定也是常州大麻糕的传承人呢。现在只要听到街上叫卖糯米糕，我就禁不住想起儿时在外婆家吃到的蒸糕，都没有外婆家的好吃！常州麻糕也要常买来尝，和舅舅做的比，好像也略差一点。
中午，在二舅家吃饭。规矩是早茶，正餐，一样不少。吸取经验教训，早茶就意思意思，好好品尝了舅妈的厨艺。舅妈炒鸡蛋一绝。我和二舅妈亲，我就看着她炒，舅妈笑眯眯的，一边炒，一边和我说话。鸡蛋略加水，搅拌，油锅里一倒，筷子快速划，一盘嫩嫩黄黄的鸡蛋就好了。
饭后，我们准备回家了。二舅妈拿来一个大袋子，里面花生，糖果，橘子，尤其有红红的苹果。外婆也拿来一大包。给妈妈的包裹里往往会多几样：外婆织的被单，积攒的鞋面布……现在，头发已白的老妈，夏天晒伏拿出老布被单就会说，“这还是你外婆织的。”满满的思念。现在想来，外婆总是惦念这个从小被领养在外乡又嫁在外乡的女儿，以此来表达对这个已经儿女成群辛苦劳作却依然生活困难的女儿的怜爱与安慰。昨天晚上，他们说了什么，也似乎能猜到了。从外婆妈妈离别时的眼泪里，小小的我似乎懂了。
而今，外公外婆，二舅二舅妈已经仙去，留给我们的是无尽的思念。每次开车经过那个依然热闹的小镇，想起的还是外婆舅妈的微笑，想起外公喝酒的情形，以及那美味的香气四溢的糕点，那是温暖我40多年的儿时年的味道！
#羽西x简书红蕴新生#
https://www，jianshu,com/p/eeo5f7eff67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