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生和小虎穿上了不同颜色的工作服,历史的考验才真正降临。
那日会议之后,飞虎山寨里一大批精壮青年踊跃报名,随县长下山加入正式编制,节假日便回山寨与家人团聚。王顺义与妻子李如意和好如初,也时常去看看窑生。小虎看着弟弟被县长带走,以为弟弟要去过好日子,不要他这个哥哥了,于是心里酸酸的,躲到自己房间里哭了一场,“为什么从小爹爹就偏心弟弟,我才是亲生的呀!他就是一个抱养的孩子,凭什么要夺走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好的全是他的,我却什么也没有?为什么?”多年的积怨不知不觉已经在幼小的心灵里生根发芽,最终有一天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然后,曾经弱小的人,便可以仗势报仇了。哭完,小虎去找飞虎,“爹爹,我也想要去城里读书!”之前,儿子不喜欢读书,都是窑生带着,才乐意一起读书,本来飞虎打算让小虎以后继承寨子,但此时,听到儿子也想去读书,飞虎自然很是高兴,以为儿子渐渐长大了,懂事了,“好,儿子开窍啦,爹爹明天就带你去找县长!”
那时候,渭水县城里的学校有男校、女校之分别,只有周末的时候,窑生和小虎会在校园里看到零星几位女同学。然而,他俩经常去的地方却是学校里的图书馆,在那里,从中外名著之中,年轻的眼睛认识到了新的世界。寒假里,兄弟二人结伴回家时,在山沟里遇见了一位逃婚偷跑出来的少女,只是当时他俩以为这身穿男装的少年是一个小乞丐,于是,就带他一起回山寨了。山寨里经常会有人带乞丐回来,所以大家都很欢迎这个眼睛又大又亮的小孩。
“小虎、窑生,你俩带着弟弟一起去洗澡吧,洗完就早点睡觉,明天咱们一起出去买年货!”母亲拿出一身窑生穿过的衣服给小乞丐,“明明,你洗完就穿这身衣服吧。”“谢谢阿姨!不过,可不可以先让他俩洗,洗完了,我自己再去洗?”凭着捡孩子的丰富经验,小虎母亲以为这孩子身上有伤,于是带他到内室准备瞧瞧,“孩子,之前是不是有人打过你?阿姨给你上点药哈。”解开宽大的棉衣外套的纽扣时,一身红色衬衣映入小虎母亲的眼睛。”阿姨,其实我是女孩,而且是偷偷跑出来的,家里穷,父亲就把我卖给一位老头做小妾,我趁他们摆酒席的时候,偷偷去厕所换上哥哥帮我送过来的衣帽,然后翻墙跑了,我没有裹脚,翻墙时特别顺利。这一路,我卖掉了所有首饰才没有被饿死,可是眼下,盘缠也没有了,所以才饿晕在山沟里,幸好遇见两位哥哥带我来这里,谢谢你们!”小虎母亲看着面前这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感觉她的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光辉,她甚至莫名地萌发了一种自私的想法,如果这孩子以后能够嫁给小虎,成为自己的儿媳妇,那也不赖,于是开口道,“孩子,你家里是回不去了,就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吧,那两个哥哥在城里读书,都是好孩子,不会欺负你的。”于是她去邻居家借了一套女装,并带着明明去洗澡,“孩子,以后你就改名字吧,叫董睿婕,这名字好听不?还是飞虎爹爹帮你取的呢!咱们在这里开启新生活!”
年后开学时,三个小伙伴已经相处得像亲兄妹一般了,于是,飞虎干脆将这三个孩子全部送到学校去。后来,三个孩子都考上了省城里的大学。可是渐渐,三个人聚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了,直到有一天,小虎独自一人在古城墙上散步时,却看见了在一起谈笑风生的睿婕和窑生... ...
“什么都要跟我抢?!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小虎满怀失意,来到一个酒馆里,一直到酒馆晚上打烊,他才被轰了出来,迷迷糊糊之中,脚下一崴,从两层高的台阶上重重滚落。酒馆老板立即将小虎送到了医院,可是由于摔折了左腿,需要住院。等飞虎和窑生他们赶到医院时,小虎躺在床上,伤心欲绝,不住流泪,左腿被裹上了厚厚的石膏,高悬于半空之中。
“我要窑生照顾我,直到出院。”小虎带着些许报复心理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原本以为窑生定会拒绝,到时候再美美训他一顿,可是出乎意料,窑生非常爽快,满口答应了。自然而然,最后几个月的学业也是窑生和睿婕他们帮助小虎完成的。在此期间,三个人聚在病房里一起研讨一些学术问题,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开心时光,单纯、无争、美好,只是逐渐加深、沉淀的还有窑生与睿婕深埋于心的爱情。
毕业之后,县长兑现了之前的承诺,为窑生兄妹三人都安排了工作,供职于机密局。因小虎摔断腿之后留下了瘸腿的后遗症,所以只能被安排和睿婕负责一些内勤事务,而窑生加入到了外出待客的团队。谁知,正是如此暗含天意的安排,直接导致了窑生的平步青云与小虎的堕落。
睿婕已经离家将近十年了,一直挂念父亲和哥哥,凭着儿时的记忆,窑生陪她一直找到了睿婕的老家,那是陕北的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山沟,只是家里空无一人。他们询问了邻居家的大妈才知道那年睿婕逃走之后,高家老头大发雷霆,随便找了个理由将睿婕父亲关进监禁三年,出来之后,睿婕父亲就带着睿婕哥哥远走他乡,从未回来。睿婕的寻亲之旅似乎又变得渺茫了些许,带着思念和失落的心情,睿婕他们又回到了渭水县。
他俩一起走进机密局大门时,正好碰到了赌博输了钱的小虎,“哥,你不是应该在局里吗?怎么从外面回来了?又自作主张啦?”“你少管!睿婕老家你们找到了没有?”“没,他们搬家了。”“窑生,这世上还有你办不到的事、找不到的人么?”“哥,你能,你能找到呀?”“没准这次如果是我去,说不定能找到呢!”“别吹牛了!”三人一路说笑,各自回了办公室。
这天夜里九点多的时候,突然雷霆大作,高远苍穹里,闪电璀璨夺目,似乎要将人间的所有电光全部吸收、释放、肆意浪费。整个渭水县被笼罩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唯有偶尔一闪而过的闪电像是在嘲笑命运的安排。窑生和几个电工忙着检修局里的电路,没有人注意到小虎是如何进入到睿婕的宿舍的,又是如何不顾睿婕的拼命反抗将自己心里所有的积怨全部奔发而出... ...
“睿婕,七夕那天,我向你求婚,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睿婕,是不是因为我是瘸子,所以你看不起我了。”
“我是因为你才变成瘸子的!”
“睿婕,别哭了。我会娶你的。”
雷电还在忽闪着,睿婕停止流泪,“我从小没了娘亲,父亲每天给人家做苦力,根本没空照顾我,一直都是我哥,把我从两三岁养到了十二三岁。可是我不敢回家去,如今,也没有他们的消息,不知道哥哥和父亲怎么样了。他也大我三岁,所以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哥哥,所以不能嫁给你,现在不能,以后也... ...”
“睿婕,你睡了没?”此时,门外传来了窑生声音,“我看看你这屋的电线好着么?”
“窑生哥,我睡了,明天再检查吧!”此时的情景根本不适合第三个人出现,况且,窑生身后还站着一位电工。谁知,小虎一把打开了门。
手电筒里一束如清朗月色般的光芒令窑生清楚地看见裸露着上身的小虎和钻在被窝里的睿婕,他有些恍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刚刚发生的事情,于是定定神,挥手示意电工进屋检查电线,“虎子哥,你俩准备啥时候成亲办酒席?爹和娘都知道吗?”
“窑生,娘知道的,知道我从小就心疼睿婕。就是爹那个暴脾气,我还没敢跟他提呢。“
“我替你向爹求求情,多讲些好话,爹以前可是秀才呢,深明大义,不会听不进去道理的,”窑生未说完,电灯泡忽闪了两三下,随后屋内彻底变得明亮,“哥,我明天就回去向爹求情去,哈?拜拜!”
小虎到嘴边的“别告诉爹今晚的事”还没说出口,窑生已经和电工走远了。他听出来了窑生的言外之意,生怕弟弟告诉爹爹,然后他被家法处置;另一方面,他似乎又挺想让窑生把自己想娶睿婕的心意转达给爹爹,假如爹同意这门亲事,那小虎又会多一份支持的力量,“早点休息吧,我走了。”小虎拿起散落于睿婕被子上自己的外套,轻轻离去,他并不知道此时将头埋在被子里的睿婕其实已经暗暗下定决心,此生即使不嫁,也绝不嫁董小虎。
此后,窑生出差的频率更加频繁了,甚至好多次都是穿上便装外出。睿婕站在五楼的档案室里,只悄悄从窗帘后眺望几眼每天早上8点11分准时出发的窑生,那个停电的雨夜之后,窑生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直到中秋节放假回家时,飞虎突然宣布召开家庭会议。小虎心里一阵忐忑,他以为爹爹要收拾自己了,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当他悄悄抬头瞧见爹爹时,老父亲竟然满面喜色,“今天,全寨集合,我决定,为长子小虎指婚,责他迎娶董睿婕小姐。适逢中秋佳节,二人定亲,过年时正式摆酒迎娶... ...”
“爹爹,我不嫁,女儿愿意一辈子侍奉您和母亲。”睿婕字字掷地,语气里带着坚决。
“爹爹,那就等小妹再考虑一下吧,今天当着这么多人面,她一个女孩子,难免会害羞。”没等小虎开口,窑生竟抢先出来圆场。
“好,此事先缓缓。今天,还有另外一件大事,最近,城里出现了日本人,扮相儒雅,虽然,他们打着经商的旗号,号称要和我们做生意,但是大家都要多加警惕,尽量不要跟他们起冲突,多让让他们。另外,我们需要选拔出一些年轻人去学习一下日语,谁愿意去学习,会后在窑生这边报名。第三件事,就是增加暗哨的数量,不过,定岗位置要转移到县城里日本人出现的地方。”
会议之后,寨子里只有三名年轻人乐意去学习日语,而当时无人知道飞虎在军事方面的敏锐以及先见之明的才华是多么稀缺、宝贵,直到1949年10月份,窑生、睿婕、小虎他们三人站在天安门广场上参加新中国升国旗仪式的时候,才意识到,之前学习日语的那三个少年虽然都牺牲了,却让整个县里的抗日革命顺利完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