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年代的记忆,像一张黑白老照片。
记忆中,为了填饱我们的肚子,奶奶总是在那口熏黑的大锅前忙碌着。蒸汽弥漫在灶前,奶奶掀起铝白色的锅盖,蒸汽模糊了奶奶的眼镜,奶奶也顾不上擦,忙着开始端她的盆盆碗碗。
东北的腊月是寒气彻骨的,在冰天雪地里走上几分钟,从头到脚都冻透了。小学时每天中午回家吃饭,一路小跑回到家也要半个小时。最盼着中午能吃上奶奶做的酸菜汤。汤面泛着乳白的银光,热气和幸福一起飘散在炕桌上,再撒上爷爷从灶坑里烧的微黑红辣椒段,舌头上就开出了一朵朵香香的小花了。
东北的冬天,农民们要“猫冬”。奶奶家是整个屯子的聚点。大人孩子都喜欢来奶奶家串门。当时村里有个糖厂,有好多装袋漏下的白糖,奶奶就去扫了来。晚上烧上一锅水,放入扫来的白糖。虽然扫来的白糖沾了一些灰尘,但是水开以后就沉淀了。那个年代,白糖还是好东西,白糖水是好多孩子吃药的时候才能喝的。来串门的大人小孩都拿着碗去喝,奶奶看着他们开心的样子自己也很高兴。
爷爷有一辆马车,夏天用来犁地,冬天用来拉脚。有的时候,去市里拉脚,路过水果站,就买回来一筐烂水果。家里最大的盆也装不下,奶奶就把锅刷干净放上水,然后把水果中烂的部分削掉,在锅里洗干净,再盛到几个盆里,来串门的人就拿起来吃。大家围坐在一起,边吃边唠,屋子里热闹的像过年。
那时候,猪肉炖粉条是东北的名菜,可是我们却吃不起。我们能吃起的猪肉是㸆油的各种肥肉。奶奶把一大锅肥肉放进锅里,灶上烧上旺火。屋子里全是肉香,奶奶盛出荤油后,㸆完油的肥肉撒上盐花,我们就用手抓着吃。吃剩的奶奶再捞出几颗酸菜包饺子。粉条的吃法估计现在早就失传了。那时的粉条没有任何添加剂,新做出来的粉条特别柔滑,用自家的土豆就能换。奶奶烧上一锅开水,把粉条放里煮熟,然后捞出来放在碗里,泡上酱油、醋、撒上葱花,粉条的自然的香味就从碗里透出来了。我们每人盛上一碗,围坐在大锅前,呲溜呲溜地吃。奶奶一会儿给这个盛,一会儿给那个盛,忙的不亦乐乎。
在东北,苞米不是什么值钱的粮食。奶奶就想办法把苞米做成零食。奶奶把锅里放上沙子和晾干的苞米豆,不停地翻炒。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掌握不好火候就容易煳了。煳了就不好吃了。奶奶心灵手巧,每一次的火候都掌握得恰到好处。要出锅时,再放上糖精,又甜又酥。奶奶把炒好的苞米豆盛在一个铁盒里,放在炕头,以防潮了。我们想吃的时候就去抓一把放兜里。
炒油茶面是奶奶常做的一种零食。把大锅烧热,放上荤油,开始不停地翻炒,要出锅了再撒上芝麻。油茶面通常都是我们肚子疼或者感冒的时候才能喝上的,奶奶说油茶能驱走身体里的寒气。我有一次肚子疼,下午还有跳绳比赛。中午回到家着急地哭了,奶奶说没事,放心,一碗油茶面下肚,保证好。果然,喝完油茶面,在奶奶家炕头趴了一会儿就好了。
东北的新年格外的有味道。煮饺子放鞭炮都是孩子们心心念念的。饺子里一般会包个硬币。大人孩子都抢着吃,谁吃到就意味着来年会有好运气。有一年,大家吃到最后也没吃到这个硬币。后来老叔想了想说,会不会在锅里呢。果然,在锅里捞到了那个硬币。那个包了硬币的饺子煮破了,硬币留在了锅里。大家都说,这个硬币属于奶奶,因为这口锅属于奶奶。奶奶笑了。
奶奶由于先天近视,所以戴眼镜。有时候走路碰见陌生人就会问奶奶是做什么的。奶奶就说“锅台转”。奶奶确实是做了一辈子的“锅台转”,辛苦了一辈子,却也幸福了一辈子。
长大后,奶奶家动迁了,搬到了楼房里。我们还是会怀念奶奶做的那些好吃的。我们吃遍了有名的杀猪菜,却吃不出奶奶当年做的那种味道。我们问奶奶怎么做的,奶奶说是用当时最便宜的猪脸肉,放了荤油做的。于是我们就去买来了猪脸肉,也熬制了荤油。可还是没有当年的味道。
奶奶似有所悟,那口锅不在了······
奶奶忽然很沮丧,没了那口锅的奶奶,再也做不出当年的味道了。奶奶的“锅台转”生涯退休了。奶奶每天站在厨房里怅然若失······
当年喝过奶奶白糖水、吃过奶奶烂水果的乡亲们逢年过节总是来给奶奶送来各种新鲜的年货,可是他们依然怀念那碗带着尘土的白糖水、那颗削掉了大部分的烂水果······
唉!奶奶长叹了一口气,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