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无疑是一种神奇。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事情会渐渐地淡忘,有些却越来越清晰。对安正中老师的记忆正是这样,历久弥新,清晰如昨。
许多年过去了,安老师的音容笑貌常常在脑海中浮现。
当年似乎平淡无奇的点点滴滴,现在想来却是那么地真切生动,珍贵无比。
1
记得第一次见到安老师是在1975年的初春时节,是我刚从宝鸡市渭滨中学高中毕业的时候。和许多同龄人一样,等待着我们的是上山下乡的洪流。在无所事事的那段时间,我困惑、迷茫。
干些什么好呢?
学画画吧,我想。
作家蒋金彦老师是我高中班主任薛彩映老师的爱人。有一天,蒋老师带我来到了宝鸡市工人文化宫后边的一排平房,要给我介绍个好老师学画。
一进门,就听到有个洪亮的河南口音在说什么。
蒋老师喊一声:老安,给你带个学生来了。
学生?
一个身材高大头、带一顶鸭舌帽的人从里屋走过来,看着我:你想学画画?
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高兴地说:中,就从明天开始吧!
声音洪亮,形象生动,和蔼可亲,这是安老师给我的第一印象。
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了文化宫。
记得那是一个初春的好日子,天气晴朗,一棵棵高大的树木簇拥着还未发牙的树枝,高傲地指向蓝天院子里很静,大路边两排高大的雪松和剪裁整齐的冬青树,为这里增添了不少的生气。文化宫后面的这排平房的轮廓有些特别。
一般常见的平房都是一字排开,而这排平房却在两头打了个折,呈U型,并且有两扇很别致的门开在两头。整栋建筑位于文化宫的西南角上,掩在树丛中,显得安静、神秘。门口一块牌子:
宝鸡市文化馆美术组。
推门进来报个到,安老师立即放下手中的画笔,过来仔细地看了我带来的几篇习作。
当时我一定很窘迫,安老师说,别紧张,坐下。然后给我讲解应该怎么学画。从画笔的拿法开始,到线条的练习、构图透视等等,安老师讲的很仔细,一丝不苟。末了,还带我拜见了美术组里的其他老师。记得有画国画的王鸿续老师,画油画的霍明星老师,还有画连环画的柴廷枢老师等。
我仔细才看清了美术组的环境。这里原来是个展览厅,空间很大,周围的墙上挂了些画好或尚未画好的宣传画。尽管显得空旷而寒冷,但老师们都在紧张认真地画画。一上午这里气氛活跃,欢声笑语。而这欢声笑语中最大的还是安老师那洪亮的声音。他还不时地过来指指点点,发号施令。这时我才知道,安老师是当时的美术组组长,是这里最大的领导,人称安司令。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几个刚走出校门的学生来到这里来学画,记得有扬小沛,韩新政,扬静瑶,姜弈,刘晓波等。每一个学生到来,安老师都非常热情地介绍给大家。直到有一天,大约有十个学生的时候,安老师用它那洪亮的声音宣布:
宝鸡市文化馆美术组青少年美术业余学习班正式成立!
当时我们都非常激动。那时正值读书无用论甚嚣尘上的时期,用功学习的学生很容易就被称为白专典型,交白卷的张铁生们仍然占据着社会的话语权。而现在我们几个社会青年却可以聚集在安老师这里正统地学起绘画来。不仅不用交学费,连画纸颜料也能利用美术组剩下的边角余料。
我们是何等地幸运!
我们每天按时来到文化宫。在安老师的安排下,美术组的老师轮流带我们素描、写生。他们手把手地教,一幅一幅地改。记得写生就在文化宫的院子里,画一排排冬青树。冬青树枝叶繁茂,很不好画。我就想偷懒,几笔带过。安老师看到后,连说不行:画画和做其他任何事一样,要认认真真,实实在在,偷懒不得。并亲自在我的画稿上一笔一笔的画给我看。在这里,老师们不仅教我们基础绘画技法,还教我们创作和体验生活。
当然我们这些学生也没有让老师们失望。在当年宝鸡市青少年画展的画廊里,有许多我们的习作。还有三幅包括我的《学工》的作品被选中送到了省城西安,参加了那年举办的陕西省青少年美展。这是我在美术领域里的最高成就,也成了许多年后我常常对孩子吹嘘的资本。
每每提到此事,我就会想起在宝鸡文化宫后面的那个美术组里所度过的美好时光,仿佛又听到了安老师那洪亮的声音。正是这段时间,我获得了受益一生的美学启迪。
在这之前,我也喜欢画画,但所能接触到的大都是红色的革命宣传画。在美术组的这段日子,我们有幸地看到了许许多多平时看不到的作品。王鸿续老师寥寥数笔画的小鸡,原来可以是这么生动可爱;霍明星老师的油画又是那么抒情豪迈;而安老师的版画是既简单又深邃,透出浓郁的生活气息。
在这里,安老师教我们怎么用平常的眼光去发现生活中的美:你看你看,这冬青树很平常吧,可你画出来,这线条,这疏密,这留白,这构图就很好看。
只要你用心地欣赏,美,就在我们身边。从此以后,不管是看景看人看事物,美,就成了我的一道必不可少的镜片。
更让我触动的是美术组的这些老师们,这个团体。它就像一个温暖的大家庭,而安老师就像是家长。
记得那时还是文革后期,天上布满着的还是有些紧张的云彩。严肃,成了当时生活的一种常态。但这种常态到了美术组就被轻易地打破了。我们每天来到美术组,就好像是来到了另一个天地。我常常纳闷:安老师和他的同事们怎么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那么多笑不完的事呢?我注意到,安老师会不时地从里屋度过来说几句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连我们几个学生都忍俊不住。又有很多时候,安老师不用出来,在里间大嗓门一喊,就把阵阵轻松愉快送过来,笑声在大厅回荡,温馨在这里弥漫。
在我的印象里,安老师总是乐呵呵地,好像就没什么烦恼。即使有时不满意批评起人来,安老师脸上挂着的是像孩子般的认真。那种认真看起来就好象被满满的笑意浮着:稍微一拨,笑容毕现。
在这里,老师们谈天说地,谈创作,谈画,笑声不断,其乐融融,尤其是安老师那爽朗笑声更是常常回荡在大厅里。都说是十年浩劫,可我在美术组所感受到的却是那麽多的快乐、温暖、阳光。
这,都是因为美术组有这样的一个头儿,就是因为这是安司令的地盘!
还有一件记忆很深的事。
在安老师办公室的墙上有一幅油画,暗暗的天幕下,一轮夕阳像蛋黄一样挂在天边。影影绰绰的城楼,几棵歪歪斜斜树。树上挂着稀稀拉拉枯叶,树下有排孤零零的长椅。整个画面忧郁、低沉,淡淡地透出一种那时说不出的情调,显然和当年火红的革命主旋律格格不入。
但,就是这幅画却深深吸引着我,每次去美术组我总会走过去多看几眼。
我想,当年的安老师一定知道我们这批红旗下的蛋,应该从美学的基础上下工夫。于是安老师拿出珍藏的各种风格画册给我们欣赏,为我们打开了一个绚丽无比、多彩多姿的美术世界。
在这里,我们有幸很早就看到了各类中国传统的国画,西洋水彩画,以及俄罗斯油画。他让我们知道,美术不仅仅只是为了好看,更应该是作者对事物甚至人生感悟的一种流露和表达,以期和读者通过绘画这种形式而获得心灵上的共鸣。
很多年后,在北美遇到中国著名的油画家、原西安美院油画系主任谌北新教授。当看到他的油画作品册时,封面上的那幅画一下攥住了我的心:
太阳、城墙、枯树、长椅,怎么那么熟悉?难道就是在安老师墙上的那幅画?
一问,果然如此!
原来当年在西安美院这幅有名的画作就要被当作封资修付之一炬的时候,安老师几个学生大胆地偷偷运出,放在了安司令的地盘上悄悄地绽放,安然无恙地度过了十年浩劫。文革后这幅画完璧归赵,成了谌北新教授乃至中国油画史上一幅珍贵的代表作。
2
在美术组度过了宝贵的三个月之后,我随着上山下乡的洪流,来到了地处八百里秦川尽头的宝鸡县硖石乡插队落户。
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真是个好地方。可是不久,那种前途渺茫的失落情绪排山倒海般压上心头,就只有“他年知在哪里,空望两眼朦朦”感叹了。
那时每次回城,我都有一种强烈的愿望:到文化馆看看安老师。我非常喜欢文化馆美术组的氛围,仿佛在那里才能找到生活的动力。当然,我也常常发出前途无望的叹息。每当这时,安老师总会认认真真地说:
说来你们都可能不信,我当年行军途中在背包上还画画呢,在抗美援朝的炮火底下都还没放下画笔。你们现在可是好多了!实在是没理由悲观。条件是自己创造的,路是自己走的,命运是自己把握的,振作起来吧!
安老师还拿出从边远的乡下搜集到的民间艺术品说,看,艺术之花哪里都可以开,只要你们努力,拿好画笔,在农村也一样可以大有作为!
是啊!每次从文化馆出来,抬头看看天,天似乎更蓝;低头看看路,路好像更宽。
于是我振作精神,回到乡下拿起画笔,画山水美景,画老农小孩,找到了很多生活中的乐趣。后来又结合形式,在村里办起来板报,专栏,为山村单调的生活增添了一点色彩。
正因为画画,在公社为新农村建设而成立规划队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就找到了我。于是那年我背起画板走遍了公社的山山水水,用画笔描绘出一幅幅新农村的远景图,得到了老乡们的认可和称赞。
这段时间,安老师给了我极大的鼓励和支持。这种支持不仅是精神上的,还有物质上的。因为绘画颜料在那个时期非常紧缺,规划组的颜料常常告急。于是每次去美术组,我都别有一个用心:安老师我要蹭些颜料啦!安老师总是乐呵呵地:有有有,给你存着呢!
原来安老师已经把组里平时剩下的颜料搜集、分类、装瓶,尤其是非常紧缺的白色颜料,每次我都能满载而归。不好意思,谢谢老师!
不用,不用,支持乡下的美术活动本来就是我们的份内事嘛。只是别忘了作品要拿给我看!
那年全国美展轮到了在西安举办。我们几个学画的同伴非常兴奋,想去,却身无半文,囊中羞涩。安老师知道后,别急,我来想想办法。于是大笔一挥,写了封信给他在西安的朋友,请他们解决我们在西安的住宿和门票。我们几个怀揣安老师热乎乎的信就上路了。
车票怎么办?当然按知青的惯例,逃。不料还没到西安就被查到。
干什么的?
知青。
到哪里?
西安。
去干什么?
看画展。
看画展?
乘警似乎对我们有些兴趣,翻起我们的书包来,看到了画本,还看到了安老师的信。也许正是这封求助信打动了乘警,他不再那么严厉,一本正经地指着我们几个:你,你,还有你,坐在这里别动,到西安,下!
转眼到了1977年,高考的消息像春风一样吹来。还在乡下的我欣喜若狂,但又忐忑不安,找到安老师请教。
安老师一句话,什么中不中? 中!
好像安老师比我们还兴奋,立即行动起来,千方百计地为我们找复习材料,通过各种关系打听西安美院的招生情况。那样子,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要参加高考。
尽管我很喜欢美术,由于种种原因,我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报考理工科。当时我不知怎么向安老师说明,怕老师失望,生气。拖到最后,终于鼓足勇气向安老师说明我抱考的志向。没想到安老师不仅没有生气,还乐呵呵的说,好,只要有志气,什么都可以做好的!
当我拿到西安交大的录取通知书时,立即就赶到了安老师家中报喜。安老师那天非常高兴,乐呵呵地还是那句话,好好好,只要有志气,做什么都可以成功!
倒是旁边的一个小姑娘插话让我吃了一惊:
咦,还是在西安啊?
咋不上北京呢?!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安老师的女儿、目前正在为中国美术事业的发展而呕心沥血默默奉献着的安远远!
3
上了西安交大之后,我与做画家的梦想渐行渐远,但和安老师的关系却从来没有疏远过。
四年大学期间,去宝鸡群众艺术馆看望安老师,是我每年假期的一种期盼。欣赏安老师的画作,听听他讲下乡办美术班所遇到的种种趣事,尤其是听他那阵阵爽朗的笑声,是我莫大的享受。
每次去,安老师不仅拿出自己的画作,还拿出在宝鸡各地进行美术推广活动所收集的民间艺术品来欣赏。在这里我看到了凤翔剪纸、虎头挂片、秦腔面具、泥塑面塑等等,琳琅满目。每次拿出来,安老师都是喜形于色,如数家珍。那段时间,安老师对这些具有浓郁地方特色的珍贵民间艺术品,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发掘、整理、保护,实实在在地为宝鸡的民间艺术走向全国,做了大量的工作。
那时安老师已经是宝鸡群众艺术馆馆长,工作十分繁忙。我注意到,一会儿时间内,他的办公室就人来人往不断。而安老师总是来者不拒,没有一点架子,乐呵呵地为人排忧解难。在登门的不速之客中有不少是尚未谋面的学生,还有的从偏远山区赶来,就是为了得到安老师的指点。往往学生一走,安老师就情不自禁地夸这些学生,那高兴劲儿就像是在夸自己的孩子。
我那时真不明白,安老师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精力呢?怎么会是这么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呢?好歹也是美术界威震一方的安司令啊?
平等待人,朴实诚恳,在安老师身上实实在在地体现着,具体而自然,让我深深地折服。
想想看,在当今的社会氛围下,当面称赞一个人已难能可贵,而能在背后常常由衷地称赞一个和自己利益毫不相干的学生,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品质,怎么样的境界呢?
四年大学匆匆而过。毕业后,我幸运地考取了出国留学生资格。赴美前夕,向安老师辞行。安老师铺开宣纸,精心画了幅乡情浓郁的秦川大地图,并题上“故乡山水亲,祖国风光美,游子他乡攀高峰,亲人盼望胜利归”的诗句。
就是这幅图,伴我远涉重洋。漂泊的日子,不管走到那里,看到它,就会在心中的筑起一处安宁的港湾,就像闻到了故土的阵阵芬香。
这幅图,是我一生的珍藏!

4
由于种种原因,我未能像安老师期望的那样早日归来。但由安老师这里所牵出的浓浓乡情却无时不刻地萦绕在我的心头。
于是,在北美闯出一片天地之后,我立即尽力推动美国大学和中国高校的合作,为中国教育的发展尽绵薄之力。也因为如此,我有机会常常回国,来到西安,来到三秦大地。
每次回到西安,有机会我必去看望安老师。那时安老师已在陕西省美术协会秘书长位置上做了许多年,可住的仍是西安北大街陕西美协旧址内的一间狭小、简陋的平房。我几次询问安老师是否应该改善一下居住和创作环境。
每次都一样,安老师总是爽朗地大笑:不急不急,还有很多同志没有这样的条件呢。
显然这种不理想的生活环境并没有阻碍安老师的创作激情。相反,就是在这间名副其实的陋室里,在繁琐纷复的秘书长工作之余,安老师竟能以惊人的艺术灵感和旺盛的精力,创作出大量的美术作品,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将其艺术生涯推上了另一个高峰。
在这里,我看到了安老师的《故土》系列,《河畔》系列,《林间》系列,《黄河》系列。
你看,他的《渭北寄情》、《故乡的河》、《望秦川》,无一不浸透着对故土的深深的爱、浓浓的情。你看那水墨画《渭北山月》,《秦岭秋韵》、《高原月》,笔墨苍茫,大气磅礴,一笔一划都饱蘸三秦大地韵味。再看油画《渭河之晨》、《原上》、《风景》,色调明快,笔触洒脱,意象自由,透出一种热情洋溢的生活情感。
而更值得称道的是安老师的那些版画,如《大西北记忆》、《隆冬三月》、《西部的歌》,用沉稳细腻的刀法,生动的展现了秦川大地的生活民情,彰显着西部生命的活力。
仔细端详,那一个个人物、牲灵好像就要动起来,充满了生机。
面对这些版画,就好象是听到了一首诗,一首歌,令人无限地陶醉。陶醉在安老师所营造的艺术境界里,陶醉在故乡故土的无限风光中。
安老师的画不仅大气磅礴,而且还细致入微,没有足够后的生活积累很难做到。你看,在安老师的画上常常点缀着劳作的农民、闲散的羊群、成行的大雁。仔细看看这些活物,寥寥数笔,看似随意,却如此逼真,那动作、那形态竟是如此地耐看,静动相宜,拙中有精,妙趣横生。每次看到那林中那白白的羊群,都会把我带我回到曾经在宝鸡下乡的日子,看对面山上的羊群,听放羊老人的歌声,眼醉了,心也醉了。
那幅《闪闪的渭水花》,竟像《回到未来》中的飞船,带我穿过时光隧道,回到曾经在渭河河畔嬉戏的儿时。眯眼望去,画面上的点点水花,不就是在午后斜阳时分,我们来到河边看水面的情景?如此传神,如此动人。
你再看看那幅版画《源远流长》吧!你看了,心怀一定会顿开,脑中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四个字:博大精深。山河的博大精深,文化的博大精深。而这博大精深,竟来自一笔笔拙朴无华的刀刻里,一片片看似随意留白中。高超艺术的魅力,这不是,孰是?
最让我开心的是,当我看画看到眼睛里拔不出来时候,安老师说,来,挑些画带到美国去吧。
于是,几幅带有浓浓乡情的国画远涉重洋飞来我家,落在了客厅里最显眼的地方。乡情土韵在这里立即弥散开来——满室清辉,满室留香。
每每有亲朋好友到访,我总要说“来来,看看我老师的画吧!”
2003年的夏天,我又在西安看到了安老师。那天安老师精神很好,我们看画谈天,谈到了怎么再也吃不到原汁原味的泡馍了。
安老师双手一拍:好,
我带你去一家试试吧。说走就走,马上动身。我们穿过周围一片布满拆迁瓦砾的小道,来到一条窄窄的巷子里的一家小店。
一进门,就响起了安老师洪亮的声音:
老马,来两碗泡馍,汤要清,味要够!
好嘞——
那小店老板像是自家人进门,一会儿两碗热辣辣、香喷喷的泡馍就上来了。我当然毫不客气,风扫残云一扫而光,连一点汤都没剩。这竟然是我在西安吃的最好的一顿,至今想想还齿间留香呢。
那天,我们谈了很多、很久。安老师谈到从秘书长的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创作,还计划着到宝鸡各处走走看看。安老师也建议我是否应该重拾画笔,圆圆以前的愿望。其实,这正是我多年的梦想,真想静下心来,回到故乡故土,拿起画笔,重温过去的点点滴滴。
我们相约下次见面时间多些,再多些,到宝鸡走走、看看。
回到了北美的日子紧张而有序,心里也很充实,因为我有期盼,期盼着早日能和安老师一道重返宝鸡的日子。不料那年的秋天,远方传来安老师去世的消息,犹如惊雷,让我怎么也不敢相信。
不久前见面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安老师还那么精神,那么健谈,怎么就这样离我们远去?
我们的相约怎么就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那一天,我久久站在安老师的画前,含着眼泪写下挽联:
音容常在,岂信此别竟是长别离
笑貌永存,怅叹再逢只能在梦中

5
梦中经常萦回缠绕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是不解的故土情怀。而这不解的故土情怀中,总有安老师生动的形象、洪亮的话语、爽朗的笑声。
年前又回到西安,一心要去看看安老师的墓。按照电话中远远的指引,我来到了西安东郊的一座山前。
只见高山巍巍,满目葱茏,整个公墓区肃穆、恢弘,沿一排排宽阔的石阶上去,有许多整齐排列的墓碑。
哪里是安老师呢?
我问墓区管理人员。
安老师?
知道,知道,我带你去。
管理人员像是见到了老朋友,很快把我带到了安老师的墓前,并告诉我常常有人来这里看望安老师。
献一束鲜花,洒一捧清水,我眼含热泪,心里感动不已。
让我感动的是安老师的墓碑竟然是两块平常的石头,几个工整的红字“安正中”刻在石头中央。
石头默默地竖立在山顶的一个安静的角落,没有其他刻意的装饰和文字,和周围许多修饰豪华的墓碑形成鲜明的对照。
望着石碑,我忽然想到:安老师的一生,不正是像这块石头那样简简单单、实实在在吗?
安老师生前为弘扬母亲大地的美好而呕心沥血。走了,也像这两块石头那样深情地的抚摸着三秦大地。
安老师是三秦大地的优秀儿子,正安详的躺在大地母亲的怀抱!
让我还想到的是,尽管安老师的一生是如此的平凡,但就是在这平平凡凡、实实在在之中,安老师展现出了许许多多宝贵的品格。当我想描写这些品格时,那些美好词句纷至沓来:正直忠诚,朴实无华,待人宽厚,诲人不倦,鞠躬尽瘁,等等,所有这些看似遥不可及的完美品质,竟能在在安老师身上这么集中地表现了出来!
我想,能用上一两个这样词句的人很多,但同时能用上这么多词句的,数数真是不多。
正应为如此,安老师赢得了几乎所有和他相识的人的尊敬,有口皆碑。
抬眼望去,脚下一马秦川尽收眼底。那一山一梁,一沟一壑,一房一树,一田一园,不正像安老师的画的那样大气磅礴,笔墨淋漓?
我知道,安老师长眠于此,朝夕与他一生讴歌的大地为伴,心底一定充满了安详。
此时此刻,我感慨万千,心中默默:
安老师,我想您。
您是我心中永不磨灭的记忆!
(2011.9记于中秋, 刊登于《中外文化交流》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