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岁,没有如果
你问我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我不知道,你继续追问,好嘛,这么没有道理的事情,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在你说你不爱我了的时候。你又问我,如果我没有遇到你,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我会怎么样?你说我会遇到别人,会去别的地方,会过得比现在好。可是啊,小刘同志,二十三岁,没有如果。
你之前总跟我说你失眠,我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感觉,但我愿意陪你。你说我睡觉跟猪一样,说睡就睡,可你一说话,我便没那么困了,然后你说,快睡吧,早睡早起。好吧,那你也早点休息。我可真是蠢呐。现在,我失眠了,三个月,倒也不是每晚都失眠,只是这二十三年来头一回体会到失眠的滋味,体会到身心皆处混沌的感觉。这感觉还不错,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过往和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倒也不算浪费时间了。后半夜,半睡半醒,我已分不清梦境、臆想和现实。晚上快十二点,手机上有你的消息了,你发了条空间,和评论的人互动很多,我赶紧打开手机,什么也没有,那个特别关心的聊天提示也不在了。我叹了口气,原来是梦啊,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实呢?明明每一个字我都记得真切。是我自己的臆想吧,太奇妙了,一切都跟真的一样,每每闭上眼睛,现实和虚妄就没有了分界线,睁眼和闭眼都是一样的,我开始享受这种感觉了。但回过神来仔细想想,怎么可能啊,我都没看呢,怎么可能就已经知道内容了呢,我一定是太累了。
你说我是个好人,很好的人。其实你并不确定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己都没弄明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刚上一年级的时候,我是个懦弱胆小的人,胆小到被女同学欺负,被欺负了也不敢跟别人说,为此我还逃过学。六岁以前,我的世界就是家里和田里,没有同龄玩伴,自然也没有同龄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第一天去学校时,母亲告诉我,不许打人、不许骂人、要诚实、要好好学习、要善良,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善良这个词,可为什么我觉得那么熟悉呢?对了,因为母亲是一个很善良的人啊。六岁以后。我的世界里多了学校、整个村子和一群跟我一般大的孩子。至于母亲的叮嘱,在一年级之后便忘了七七八八。
我不敢说自己是个好人,在七岁到十四岁这段时间里,我甚至可以称为问题少年。二年级和同村的伙伴打成一片,开始说脏话;三年级,跟着两个朋友开始抽烟,捣乱;四年级,开始喜欢女同学,瞎起哄;五年级,偷家里的钱,逃课去网吧;六年级,拉帮结伙干坏事,打架。六年小学就这么过去了,现在想想,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学习成绩还行,没有完全荒废学业,得了不少奖状,拿了不少荣誉,给母亲的脸上添了光。也因为这点,母亲对我平日里干的坏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当时的我还以为母亲并不知道我做的那些事。说起我的玩伴,小学认识的同村好友得有十来个,至今仍有几位,在过年时可以对坐同饮畅谈,一起走过了十二年岁月,大学时分道扬镳,天南海北,也可称得上是发小了。我和两个最要好的朋友拜过皇天后土,结拜为兄弟,可惜的是,一个还保持着联系,另一个已许久未见,再无联系,这是我这二十三年来为数不多的遗憾之一。至于其他的,相见已无往日熟悉之感,相谈也只剩寒暄。那时候小孩子都喜欢拉一个圈子一起玩,圈子之间偶有交集,但始终融不到一起,而我跟班里每个圈子都有所交集。说起这个,成年人又何尝不是圈子生活呢?比孩子的圈子多了些棱角,铜墙铁壁般的壁垒,让人更难融入而已。
你若问我最怀念的时光,那肯定初中那段时光。十二岁,我的世界扩大到了乡里和附近的大部分村子,也多了一群朋友。这三年对我影响至深,我接触到了新东西,新朋友,即将进入青春期的一颗躁动不安的心似乎找到了归宿,友情、天性、叛逆,得到了最大的满足。我在异乡孤身,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脑海中闪过的总是这段岁月和那些熟悉的面孔。这三年里度过的时光是我这辈子都怀念的,遇到的朋友是我这辈子都难忘的。诚然,现在对坐虽言少语塞,但就这么坐着,我就觉得很舒服,不需要开口,我心亦觉安稳。扯远了。正是好动的年纪,顽劣更甚以前。学习仍然不是很上心,抽烟、逃课、喝酒、打架、早恋、上网吧、看小说、不写作业,彼时几乎就是一个标准的坏学生。看完这些,是不是觉得我真是个混蛋,不思进取,一无是处。是吧,我就说我不是个好人。
但我觉得我也称不上为坏人。在村子里、父母的交际圈里、老师的眼里,我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乖巧、听话、懂礼貌、学习好。直到现在,我还是熟人用来教育自家孩子的榜样。
我的童年家庭是在父亲对母亲的家暴中过来的,野兽般的暴力和令人窒息的冷暴力。十四岁之前,母亲很少笑。我家境不好,没有玩具,新衣服在之前是一种奢侈,但父母已尽力给我最好的生活,我也从未抱怨过。父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民工,这本没什么,但他的脾气、性格和心性实在让他没什么出息,自然连带我们一家人都被亲戚朋友瞧不起。成年人之间的尊重,是和实力等价的。母亲很要强,一心要我争气,她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学习好,听话,我也确实没有在亲戚朋友面前给她丢过人。我的学习成绩还算不错,在长辈面前也很听话。我从四岁开始跟着母亲下地干活,农忙季节,别的孩子在家里玩的时候,我在干活;别的孩子穿着新衣股,吃着雪糕的时候,我在啃着一毛钱的冰棍,穿着不合身也不喜欢的衣服;别的孩子抄的作业,都是我早已写完的;别的孩子嫌弃的脏活累活,我都会去干。路上碰到认识的人,我都会打招呼,他们也总会笑着夸我懂事。大人们有时候一起聊天,聊孩子的学习,聊哪家的孩子听话懂事,总会提到我,夸我。母亲笑得很开心,然后跟他们数落我的一些小毛病。那时候听到别人的夸奖确实挺开心的,也会脸红,会不好意思。初中时,母亲因劳累成疾,做了一次手术,卧床一年。父亲外出打工,家里就我一个劳动力。那一年,我一边上课,一边照顾家里,做饭、洗衣、做家务。学校在乡里,去一趟得脚步匆匆半个小时。下午吃完饭就一个人去下地干活,晚上回来拿出作业,做做样子给母亲看,我初中没有写过作业,不过母亲不知道。
就这样,我一边是大人眼里乖巧、听话、孝顺、懂礼貌、学习又好的好孩子,一边是抽烟、逃课、打架、干坏事、不爱学习的混小子。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我,我也不知道。鲁迅先生说,“面具戴太久,就会长到脸上,再想揭下来,除非伤筋动骨扒皮。”那这面具还是面具吗?是我自己戴上了面具,还是面具它遮住了我呢?
高中,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缓和了好多,他们跟我一起搬去县城,陪我读书。十四岁以后,我没有再说过脏话,不再打架、不再逃课,学习也开始用功,但也只是相较以前而言。不喜欢看课本,我看小说、看杂志、看课外读物。假期里就去网吧,母亲知道我做的这些事,但她仍然没有说我。我依然是长辈口中的好孩子,可我开始厌恶这些夸奖,我觉得很不自在,很不开心,就好像是给一匹狼栓上了铁链,时间长了,孤傲的狼也会变成狗。我不喜欢和长辈呆在一起了,越来越不喜欢。这个社会只看成绩,只看结果,看不到心酸。
上了大学,我很迷茫,不知前路在哪儿,不解未来是如何。随波逐流,入学生会、参加各种各样的无聊的活动、当班长,就为了锻炼自己,可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用。身无一技之长,似乎只有学习,不,学习我也不比别人强。刚开始啊,我恐惧社交,因为我发现,大家聊的很多东西我都不知道,没见过。我似乎很不合群。我逼着自己去交际,去认识新朋友,去了解新东西。大学四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卑不是不努力的借口。不要着急,你只管去学、去做、去努力、去奔赴高处,因为我们现在所走的每一步都是作数的。又扯远了。这四年,我不爱笑了、话也少了、以前的坏习惯也改掉了不少。我没有偷懒,比高中更用功、更努力、更上进了,我不再随性。我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呢?我不知道,我仍然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的我。
本来有一个很清晰的奔赴的目标,让我不再迷茫。在之前断断续续地列了一份清单,想在毕业后和你一起去一件一件完成,比如陪你去游乐园,陪你玩密室逃脱,带你去蹦极,去滑雪,去毕业旅行等等,很遗憾,现在只能我自己去了。突然之间就没有动力了。灯塔的灯灭了,我一时之间慌乱无措,不知道该航向何处,黑暗中,恐惧令我窒息。关于我们,我没什么想说的,也没什么可说的。我就在想,如果多年后的某一天,我们见面了,我该说什么?是好久不见,还是我依然爱你?讲真地,我本来以为我会恨你入骨,可我发现,我还是做不到。网上看到过这么一段话,“往后余生,我祝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有爱情,求而不得。”当时挺想这么跟你说的,但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因为,是你啊。
我这二十三年浑浑噩噩,失败透顶。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幼时不勤学业,惹父母生气;少时不思进取,顽劣成性;弱冠之年半梦半醒,后知后觉。错过了太多,执着了太多,遗忘了太多。身上的枷锁太丑了,我想换一副我喜欢的,这样,再重也是喜欢的。然后一个人继续走,走到不想走了,就去看看你眉心的痣还在不在,看看熬过冬天之后,会不会就是春天。
回到最开始吧,如果我没有遇到你,我这四年大学生活可能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我可能不会选择考研,也不会去你那座城市。我可能会去南方,毕竟我一直都想去啊,然后随便找个工作,富贵也好,清贫也罢,平平淡淡一辈子就过去了。可是啊,小刘同志,二十三岁,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