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写到,香菱与小螺、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在大观园中玩,坐在花草堆中斗草,因为香菱说了一个“夫妻蕙”,荳官接不上,就笑话香菱说“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于是两人笑打起来,两个人滚倒在草地上,结果那里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
本来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是她新做的石榴裙;只是新也就罢了,这裙子却是薛宝琴带来的料子,她和薛宝钗一人做了一条,今天才上身。这就令人懊恼了。
这时宝玉来了,了解了这个情况后,说袭人有一模一样的一条新裙子,亲回怡红院,叫袭人带了裙子一起来到香菱处,就在那里换了裙子。
这时宝玉是在场的,不过,当时香菱是“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的,并非在宝玉注视之下换裙子。
但又毕竟是在一个丈夫之外的年轻男子在场的情况下换裙子,那种尴尬味道似乎还是难免的;不过,本回题目却是“呆香菱情解石榴裙”,那么问题来了:香菱“呆”在哪里,“情”生何处呢?下面咱们就试析之。
我觉得,这里的“呆”基本就是“痴”之意,体现了一种感情上的“信任感”,只不过,“呆”没有像“痴”那样有更深的“执着”。在这里,“呆”与“情”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因宝玉的善解人意而生情,又因未及于痴而止于礼。
就看香菱与宝玉的互动吧。
新裙子被弄脏后,荳官等人早都跑了,只留下香菱在那里“低头弄裙”,“恨骂不绝”。宝玉正出来闲逛,本来也是想与她们一起来斗斗草的,见此状问了缘由。
听香菱说出“夫妻蕙”,他的反应与荳官她们完全不同,不仅没有笑话她,还接上说“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香菱可不正是“菱”么,这就是对香菱的一个赞美啊!只不过香菱正因裙子受污懊恼,估计是没有心情体会的。
听香菱说到这裙子的来由,宝玉又为香菱考虑,分析了两点:这是宝琴送的料子,她与宝钗一人一条,她的先脏了,那有点辜负了宝琴的心意;加上薛姨妈“嘴碎”,会被她说“只会遭踏东西,不知惜福”。这两点一说,“香菱听了这话,却碰在心坎儿上,反倒喜欢起来了”。
为什么会“喜欢起来”?因为宝玉说出了她内心存在而一时又没有完全清晰的担忧(也是“呆”之一由吧);一旦清晰了,其实担忧就不那么值得担忧了。我想,此时,香菱是有点觉得宝玉善解人意吧。
不止于此。
香菱待要回家去,宝玉却说“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说“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因守母孝暂时不能穿,建议让她换上袭人的。又让香菱不必为弄脏新裙换别人裙的事被人知道而担心,“不是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了”。
对宝玉这个说法,香菱“想一想有理”之后才答应,说明她是慎重考虑了,然后她又强调“千万叫他(袭人)亲自送来才好”,应该是考虑到了总要当面表了谢意,又免了在只有宝玉一个男子在场情况下换裙的尴尬。
此处妙的是香菱答应换裙,说了句“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本来换裙是化解她自己的麻烦,但在香菱想来,依她自己的话,拼着向薛家姐妹解释一下以及被婆婆骂上几句算了,但宝玉如此体贴人意,倒让她不好意思辜负他的美意了。这就见出了香菱的善良,也见出了香菱对宝玉较之以前增长了好感。
回去叫袭人带裙子的路上,宝玉边走边想:“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为香菱的身世可怜,又为她卖给了薛蟠可惜;又觉得像平儿、香菱这样的好女孩都是可怜可惜的。
而这其实又是在写香菱。我们可以想见,站在那里等宝玉和袭人带裙子来换的时候,又何尝不会想到自己身世的可怜,嫁给薛蟠的可悲?就算她已经完全忘掉自己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但那种骨子里的高贵和清洁是抹不去的,自然也在与宝玉在这样短短一刻里的相会,而感受到了这位贾府里“众星捧月”般的人物的善解人意,叫人喜欢。
可以说,此时的香菱,与此前的香菱已经有所不同,对宝玉有了一种“呆呆的”感触,一种淡淡的情愫。
她看到宝玉“将方才的夫妻蕙与并蒂菱“用树枝儿抠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好,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拉他的手”,笑着说“怪道人人说你惯会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这是嘲讽,但与“人人”不同的是,这“肉麻”里带着一种欣赏和赞同,因为这是一种善良和悲悯,她的心也隐隐被触动;
各自已经走远数步时,“香菱复转身回来叫住宝玉”,但又“只顾笑”,直到她那边的小丫头臻儿来说宝琴找她,她才跟宝玉说:“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
这的确是句要紧的话,如果薛蟠知道了,与丫头们打闹弄脏裙子,大约还只是骂几句不慎重;穿了宝玉丫头的裙子还在宝玉在场的情况下换裙子,恐怕醋劲就大了,上手打一顿都有可能。
不过,好像又不只是这一句话,不然,为什么“只顾笑”呢?上面那句话尽管有点尴尬,但毕竟也不是特别难以说出口的。
所以我们可以猜想,其实香菱心里还有想说而说不出口,或者想说而不知道怎么说的话。我在这里也不敢随意揣测,但我敢说,这与她对宝玉形象的再认识有关,与她通过这裙子的事产生的淡淡的情愫有关。
当然,也止于这淡淡的味道,因为薛蟠是宝玉的哥哥,而她是薛蟠的小妾;而更重要的是,宝玉不是贾珍、贾蓉之流,香菱当然也非多姑娘之流可比。
由此也可知,她要宝玉别跟薛蟠说这事,还因为她心里荡起了微澜。
唉,香菱这个女孩儿,真是“应怜(英莲)”啊!
以上浅见,朋友们怎么看呢?欢迎留言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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