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Z小白
晚上10点过后,惊池咖啡厅的人渐渐稀少,鹿原借着昏黄的灯光在吧台擦拭着杯子。
滴答滴答,墙上的摆钟刚到11点,那个女子便准时走进来,坐在角落里固定的位子上,若有所思地凝神。
鹿原注意她已经许久了,近期每天晚她都会准时来到咖啡厅,然后在午夜12点的时候离开。
她很美,但美得太过苍白,甚至连嘴唇都没有血色。她穿着黑色的长袍,一种似古非古的感觉,她的长发挽起,只松散地梳了一个发髻。
怎么看,这个女子,都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1
鹿原的好奇心无穷泛滥起来,很想知道这个女子的故事。他走近她,柔声问道:“需要喝点什么吗?”
她抬头看鹿原,继而摇头,并未回言。
但这次,鹿原看清楚了她的眸子,那是一双绝美的眸子,却含着万般哀怨之情。
鹿原不甘心,继续问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到您的?这些日子您每天都准时来这里,是在等人吗?或许,我真的可以帮到您呢?”
她的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一般,说:“真的吗?你可以帮到我。”
她的声音幽静如水底寒潭。
“只要你说出来。”
“那么请你帮我找一个人,我感应到,他就在这里,可我无法找到他,每天的子时,我都会在这里,如果你找到他,你对他讲,我有他很想要的东西,他一定会来,楚萝不胜感激。”
原来,她叫楚萝。
2
楚萝临摹了一幅画像给鹿原,画像上是一个相貌极其清秀的男子,眉宇间文气盈盈,似朗月清风。凭着这幅画像,辗转周折,鹿原终于找到了他。
原来,那个人叫贝西,就住在附近的小区。近距离端详着贝西,他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笑起来很羞涩,皮肤白净,嘴唇单薄,纯粹干净的表情,像一个未长大的孩子。贝西的工作,是清华园的一名教师,除了授课之外,还做战国出土文献和清华简的研究工作。
鹿原找到他时,已是深夜。鹿原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先是惊诧,但还是答应了鹿原的请求。
第二天晚上10点半,贝西准备来到惊池咖啡厅,他好像有点不安,问鹿原:“你说,我并不认识她,她找我到底有什么要紧事呢?”
鹿原笑笑,她来了,你不就知道了吗?
楚萝来了。她穿着大红的袍子,梳了精致的发髻,发髻上斜插了几只精雕的竹簪,脸色依旧苍白,但唇色却很鲜艳。她随着夜风一同走入,那大红的袍子被风吹起,一瞬间,像极了从古风画里走出来的绝代佳人。
3
贝西似乎也看呆了。
楚萝坐在他对面,一改平日里哀婉的深情,笑得莞尔甜暖。
她从胸口处掏出一片竹简,柔声道:“你们一直在找这片简吧?那出土的楚简中,有一卷残缺不全的长诗,是关于一个爱情故事,就差这一片才完整,是不是?”
贝西看着那片竹简,如获至宝,他握着竹简,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并未留意到楚萝看他的眼神,柔情婉转,凄迷动人。
“你要如何感谢我呢?”楚萝问道。
“啊?”贝西从狂喜中抽离,看着眼前的绝代女子,不知该如何回答,“我,我向研究院申请一下,向上级机构申报,看该给你怎样的奖励。”贝西说得结结巴巴,面色通红。
楚萝却魑魅得笑了,她摇摇头,“我要的奖励,只有你能给。”
她飞快地贴近贝西的脸,吻上了他的双唇。
那是一个绵长深情的吻,贝西如同被电击一般,呆愣愣地看着她,久久不能回神。
楚萝笑得更加痴媚,她抚过贝西的脸颊说:“你该走了,我也该走了。”
贝西失魂一般地离开了,但楚萝却留了下来。
她对鹿原说:“今晚是我最后一次出现在人世了,你不好奇吗?这一切。”
鹿原笑道:“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楚萝,你今晚穿着嫁衣,很美。”
她略惊讶地看着鹿原,“你能看出我穿的是嫁衣,看来,你是一个怀古的人。”
楚萝一走进门,鹿原便看出那大红袍子的样式,以及上面暗绣着的纹路,是上古时期女子出嫁时的婚服。
她在鹿原面前旋转身姿,跳了一支舞。
舞罢,便用杳远的语调讲起了一个千年前的故事。
4
那时,她是楚国的公主,她本就不是嫡出,何况母亲早亡,虽然姿容绝色,却得不到父王的宠爱,偌大的王宫里,她形只影单,备受欺凌。
她早已预知了自己的宿命,女人,在那个时代,永远都是政治的牺牲品。所以,她被逼嫁到秦国。
虽是一个落拓的公主,但政治联姻毕竟是大事,所以楚国还是极尽所能地准备着她的嫁奁。
珠宝玉器,金银铜币,她从不看上一眼,反而,对那些绢帛竹书,倒是有着浓厚的兴趣。
她大量的闲暇时间,便都用来读书。她最喜欢那几卷《诗》,她觉得那些诗句美极了,“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她苦笑,今生今世,还会遇到自己的良人吗?恐怕只是一种奢望罢了。
那刻在竹简上的小字娟秀异常,都说,人如其字,她很好奇,那位刻字的文士该是怎样的清雅之人,才会刻写出这般灵秀的字。
她萌生了想去见他一面的愿望,反正也快要离开楚国了,就让自己任性一次吧。
那一天,她换上了男装,来到刻写书简的文士馆,院子里的人们都忙着劈竹,烤干,裁段,而屋里的文士们则忙碌着刻写不同的书籍,《诗》,《易》,《老子》,《庄子》……
监官在一旁巡回察看,高声说着:“大家都要赶快干活,这批书简可是公主嫁去秦国的嫁奁,马虎不得。”
她走进屋里,文士们都忙着伏案刻写,没有人留意到她。
每个文士的书桌前都有一个简陋的名牌,上面刻着此文士的名字,她仔细寻找着,终于在一旁的角落里,发现了那娟秀字迹的名字,伯言。原来他叫伯言,她欣喜地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专注刻字的身形……
暮色来了,其他文士们都陆续收工回家,只有他,依旧在专注地篆刻。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软语道:“你一直刻刻刻,不累吗?”他才抬头看到她,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知道,他便是她今生的良人了。
人间最美的情事,莫过于,两情相悦,朝夕相守。
既然已经相遇,便要生死相依。
于是,他们谋划了一场出逃,他带着她来到楚境边陲的一个小镇,他说,萝儿,这里交通闭塞,没有人会找到我们。
他们在山中盖了两间小屋,那一夜,她想将自己交给他,他却拒绝了,
他说:“萝儿,我要娶你,要为你挽起长发,给你穿上嫁衣。”
他每天都刻好竹简到集市上去卖,然后换些黍米,她亦学会了到林中采集,各类果子,一些野菜,生活虽然清苦,但心情却似甘饴。
晚上,她总看到他在昏黄的烛光下刻刻写写,她问他再做什么,他笑着说是秘密,等成亲的那一天会给她一个惊喜。
他终于攒够了钱,到布庄里为她选了一件大红的嫁衣,想着她穿上这嫁衣与自己叩拜天地的情形,他便开心得不能自已,加快了回家的脚步。他并不知道,有一队楚国士兵,悄悄跟在他的身后。
她刚刚穿上那嫁衣,楚兵便至。
撕扯间,尖锐的铜戟,刺穿了他的胸膛。
她没有哭,只和楚兵说,给她一个安葬他的时间,她会和他们回去。
楚兵相信了,却不知道和他们回去的,只是一具尸体。
她早已看过了他刻写的竹简,那是一首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长诗,他刻写了所有的前尘往事,还有,几支精刻的竹簪,那是他仅能给她的,成亲之礼。
一把利刃剥开自己的胸膛,她将那卷竹简硬生生地放进了腹中,然后用骨针缝合了外部。
鲜血浸染着嫁衣,诡谲得殷红。
回到楚国王宫时,她早已停止了呼吸,全身被血染透。
楚王大怒,只将她潦草地埋葬。
5
数千年后,在残破的墓穴中,那卷竹简被发掘并送到了清华园研究中心,那古老的文字,描述了一场上古时期的爱情。
她说,你知道为什么那竹简差一片才完整吗?因为,那片竹简刚好插入了我的心脏,因为我执念太重,即使成了鬼魂,竹简也在心里。我总想着再见一眼伯言,和他好好的告别。
鹿原问:“贝西就是伯言?”
“是,他就是伯言,他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鹿原想起贝西握杯时,那修长的手指,以及,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楚萝的红色背影,最终消失在了惊池咖啡厅,鹿原知道,这一次,会是永别。
鹿原买到了那卷竹简的现代文译版,就放在了角落里,楚萝坐过的位置上,
不知为什么,冥冥中,总是感觉,她会看到,
也隐隐地希望,那里,会有下一个有缘人。
丨惊池故事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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