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其实也就刚刚解决温饱。普通老百姓家里的日子都过得紧紧巴巴,孩子们的吃食远远说不上丰富。家里来客后最隆重的招待也不过杀一只鸡而已。但奇怪的是,记忆中那些零零碎碎的美食,却又是如此让人回味。
吃当然从早餐开始。
记得当年我们读小学和初中,早上起床比现在的孩子们还要早。应该是五点多钟的光景吧,母亲就要很辛苦地为我们操持早餐。当然极其简单,基本上一成不变的面条或者灰面“坨坨”。那种重复的单调味道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导致长大后我基本与面条绝缘,而二哥一看见灰面“坨坨”就条件反射想吐。
后来生活条件有所改善,有时候父母会给我们几毛钱去外面吃早餐。清晨的时光就一下子活色生香了起来:浓淡宜人的汤汤水水里一粒粒幼滑可口的是百粒丸;从油锅里炸出来的好吃东西就更多:中间空心的油粑粑、一块块红薯丁组合而成的红薯粑粑、甜糯细软的“白糖酥”……不过这些小吃好像多半已淡出了人们的生活,偶尔在都市的僻街小巷遇到,却早已不复当年的风味了。
孩子天性喜欢追逐美味,路边的零食对我们充满了诱惑。小摊点上的东西称得上琳琅满目,我最爱的只有两样。
一样是细长细长的盐麻花。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喜欢一小截一小截掰断放到嘴里细细咀嚼。老是一次次在心里发誓:吃完这根绝对不再吃了,手里的零钱还要买明天的早餐呢!可走到中途还是忍不住又在路边小店买上几根才肯罢休。
另一样红姜则是最大众化也最耐吃的了。回到家做作业或者看课外书的间隙,撕下一丝丝放到舌底齿间,便足以让一整个晚上都变得津津有味。
至于流动售卖的吃食,印象最深刻的当属打拌糖和爆米花。
打拌糖都是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扁担颤悠悠,那叫卖声也是颤悠悠的,一声一声“打拌糖——呀”,那个糖字拖得老长老长,显得韵味十足,一下字就黏住了我们的脚步。小贩见状立即歇下担子,拿出钉锤和小铲具,非常利索地从一整块大大的糖膏中敲打出几片来,用小秤计算好重量卖给小吃货们。一放到嘴里,那甜甜的、粘粘的感觉瞬间从口腔充溢到整个身体。
那些炸爆米花的,则省却了叫喊的功夫。风箱、鼓肚子的烘筒和硕大的麻袋往地上一方,呼啦啦便有孩子们围成一圈,腿脚快的早就从家里盛了米过来。一声轰隆隆的巨响过后,麻袋里米香四溢。那膨化了的米粒微甜而不腻,孩子们一捧接一捧是很难停住嘴的。
到了夏天,最诱人的零食当然是冷饮了。
80年代前期,小县城还不知冰激凌为何物,那些放在白色泡沫箱子里沿街叫卖的只有冰棒和雪糕。我们那里把长条状的叫做冰棒,把砖形的叫做雪糕,记得雪糕比冰棒要稍贵一点。炎炎烈日下如果能来上一根绿豆冰棒别提多带劲了。我们三兄弟小时候暑假都卖过冰棒,从冰厂里批发出来,在肩上挎个泡沫箱就可以流动叫卖了。不过貌似我们并未因此赚到什么钱。倒是我二哥的一位同学,家境极其贫困。环境所迫之下格外努力,竟然靠卖冰棒攒下了人生第一桶金,日后成为在县城开了好几家服装专卖店的有钱老板。区别可能在于我们卖冰棒纯属玩票,而他呢,特别能吃苦善推销,比我们勤奋和专业多啦!
80年代后期的夏天,如果到小县城唯一的冰厂点上一杯冰水和一份冰激凌,那更是至高无上的享受了。冰厂里洋溢着一种奇怪的味道,大一点的孩子告诉我那是制冰用的氮素发出的,至今我都不知道正确与否。
那个年代主妇们的巧手,颇能生产出孩子们喜爱的食品。
记忆中母亲拍过甜酒,做过豆腐乳等等好东西。我对母亲制作红薯片还有一些模糊的记忆,似乎是将红薯做成糊状,在门板上摊上一层,放到太阳下晾晒,然后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用油炸上一炸,出锅后黄灿灿的非常焦脆可口。
脑海中一直有那么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大哥被父亲罚跪在地一遍遍地背诵课文,而我和二哥沉浸在温暖的阳光里舒舒服服地吃着红薯片,那种因对比而产生的幸福感仿佛直至今日还触手可及。
母亲在做小吃方面还有过不少尝试,有成功也有失败。最失败的一次,可能是带领我们三兄弟一起制作姜糖了。最终的产品是黑糊糊的一团形状可疑的东西,散发出奇怪的艾叶香味,枉费了我们三兄弟跑前跑后帮着搅拌熬制的一番力气和期盼了。
还有那么一些东西,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被小小的我们视为人间美味,现在想来颇有些不可思议。
比如浏阳豆豉,竟然可以馋得我一次次背着母亲打开橱柜门偷吃;比如酱油炒饭,三兄弟将剩饭拌上酱油翻炒,竟然可以吃得心旷神怡、唇齿留香以致百吃不厌。而我小时候生病卧床,壮着胆子给母亲提的要求总是帮我从国营饮食店端一碗肉丝米粉,要知道当年好多大人为了节约,到店里都只吃光头粉呢!
至于童年的我心目中的极致美味,还属罐头,特别是荔枝罐头。县城罐头厂出品的橘子罐头有时候还能尝到,而荔枝罐头则基本要由亲友从外地带来方可一见。那洁白剔透的模样,那沁甜爽嫩的口感,那来之不易的稀缺,曾让我吃起来格外珍惜,总是犹犹豫豫地吃一点留一点,不舍让这绝世美味稍纵即逝。后来,我看到一篇郑渊洁写的罐头小人的童话。我想,许是郑渊洁老师和我一样爱死了荔枝罐头,才能够将罐头小人写得如此可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