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木木,是一朵莲花,准确的说,是一朵莲花精。雾灵山上,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池塘,不,不应该说是池塘,该是湖泊才对。湖泊占据了整座山的一大半,连屋舍走廊,都是搭建在水面上。我有一个很好很好的师父,他叫麟涵,是个地位尊崇的上仙。
嗯,很好很好。好到每个见到我的人,第一句话都是,“木木,麟涵上仙对你好好哦。”要不就是,“木木,你师父又送了你什么好东西?”师父对我很好很好,我一直都知道。比如这座水上阁楼,比如这水波潋滟的湖泊,比如窗前深海龙宫里的珍珠串联的风铃,比如这只北海昆木做成的小舟,比如桌子上那只凤凰羽毽子……
躺在荷叶上休憩,听着师父踏水而来。
“木木,又偷懒,昨天教你的剑练了没?”师父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胜过雨打荷叶的歌唱。那是世间最美的歌曲。
“师父,我练了半天了,刚……我马上去练。”我紧张的开口,唯恐惹了他不快。
他是世上最好的师父,我何德何能,幸运至此,怎敢疏忽?
师父有瞬间的愣怔,似有叹气的声音,若有似无。不该顺一时冲动的。只因师父曾说,我躺在荷叶上,美好的停住了时光。
“我带了人间的桃酥回来,尝尝看。”师父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宠溺。
拿了最边上的一块放进嘴里,糖放多了,甜腻了太多。我迎着师父笑的灿烂,“很好吃,谢谢师父。”
师父抚上我的发,嘴角绽开弧度,修长手指捻起一块放进自己嘴里……
地上满是桂花糕屑,师父丢给我一个背影。我手足无措,想跟上去又不敢,蹲身收拾地上的残局。
我不知怎么惹了师父,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甩袖离开,还把桃酥打翻在地。一定是我哪做的不好,惹了师父不快。
晚饭凉了又热,师父还是没有出来。我徘徊了好久,抬手敲门。屋里没有人应。
师父一定是还在生我的气。在门外站了半天,等了好久,再次敲门。
“师父,我错了,你惩罚我吧。”
“错哪了?”门内有了回应,冷冷的。
哪?我有片刻的茫然,试探着开口。
“徒儿不该偷懒,不去练剑。我以后再也不偷懒了,不辜负师父心血。”
“再想。”声音似夹杂着怒气。
“我……”,我的声音越发小心翼翼,“我不该对师父撒谎,其实桃酥太甜了,不太好吃。” 房门砰的一声推开,狠狠撞上我的额头。师父的怒气毫不掩饰,“那你为什么要说好吃,为什么连我都戒备,为什么不肯相信我?”
“不是的,师父,没有,我没有戒备,没有不相信师父,没有……”
转眼就是天帝的寿宴,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师父了。整个雾灵山,只有我一个人,雨打荷叶的声音,越发显得空荡。
我挑了身淡粉色的罗裙,对着铜镜挽了个斜髻。铜镜中的少女明眸皓齿,面目清秀,粉嫩嫩的,像朵刚出水的荷花。哦,差点忘了,我本就是荷花。有什么像不像的。
宴席快要开始,师父还是没有回来。估计是直接去了吧。天帝的寿宴这么大的事,他身为上仙,怎么都推脱不了的。这样一想,我还有点小欣喜,一个月没见到师父了,真的好想他。
青岳奉了司药星君之命,送来一个精致的白玉瓶。师父受伤了么?我恨不得立刻见到师父。
趁了青岳的云朵,去参加天帝的寿宴。我会驾云,我从来没驾过云。这并不矛盾。师父曾教过我驾云,也是唯一一次。我学的很快,可是师父的表情看上去,却并不是那么开心。我也就不再练习。
后来每次出门,都跟师父在一起。他召来的云软绵绵的,安稳的托着我的身体,站在他的身边,足够的安心。以至于,突然没了他在身边,我不知如何是好。若不是青岳正好来,我估计会跌个鼻青脸肿吧。
我很自觉的爬上青岳的云朵,青岳惊讶的张大了嘴巴,我只能解释,师父有事先走了。
青岳翻了个白眼。对于我的解释,他一个字都不相信。一个月前,他来雾灵山,正是师父生我气,离开不久。我因为桃酥的事,惹恼了师父,他自顾离开。我蹲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嘴里只会重复“没有,没有……”偏巧在那最狼狈的时刻,青岳都看见了。当时只以为我舍不得师父,还被奚落是小孩子,现在才意识到出问题了。以至于这会再多的解释,都成了掩饰。好在青岳虽嘟囔了几句,却也没撵我下去。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风调雨顺的日子就是好啊,最近飞升的小仙越来越多了,这天庭都快挤不下了。青岳倒是混的风生水起,穿花蝴蝶般,一会儿就找不到身影。我多数时间呆在雾灵山上,在外的时候,又都是跟着师父,是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大名,真正见过我的,却没有几个。
不知今天是来早了还是晚了,人群中穿梭了这么久,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往日跟着师父不用费心,这会只能自己摸索。
任凭下方挤得焦头烂额,最上层的大殿却足够的宽敞。师父就在里面么。我欲进,却被人拦下。第一次知道,原来那里只有上仙才能进。像我这种小仙,是没有资格进去的。
“那就是月下老人么,怎么和传闻不太一样。”
“啊,龙王也来了,他身边就是玲珑公主么,好漂亮?”
"司药星君,快看,是司药星君来了。“
“咦,怎么没见麟涵上仙,他不来么?”
“这可是天帝的寿宴,麟涵上仙肯定会到的,可能晚会吧。”
“好想见见他那个叫木木的徒弟,你说她走了什么好运,能拜麟涵上仙为师,听说麟涵上仙上个月还为她摘了西方界的菩提子……”
“哪有菩提子。"我小声嘟囔,我真的没见过菩提子。
可还是被人听到了,前方的小仙不高心了,"你怎么知道没有,我一个好朋友在司药星君宫里当值,他去上茶时偶然听到星君和麟涵上仙的谈话……"
“木木。”我正想问个仔细,上方有人叫我,"你师父呢?”
“木木见过司药星君。”
人群自动分开道路,我顶着所有人吃惊的目光,硬着头皮上前。
“怪了,你师父真的不在附近,他竟然舍得你自己出来?”
“星君说笑了,师父有事先来了。”
“唔,这样啊。”司药星君的表情,似笑非笑。“好像你师父还没到呢。"
谎话当面被人拆穿,我闹了个红脸,不敢言语。
"那你跟我进去吧。青岳,还不过来?“
"师父,你这次来这么早?”青岳讪讪的,丝毫没有刚才的巧舌如簧。
星君在前,我和青岳随行在后。青岳看都不带看我一眼。他讨厌我,最起码不喜欢我,我一直都知道,但又不敢反驳星君的决定。
"木木,你觉得麟涵怎么样?“空气中飘来声音。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司药星君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我师父对我有多么好,所有人都说,我多么幸运,遇到这么好的一个师父。星君是在担心我不知恩甚至恩将仇报么?
"星君多心了,木木不是无心之人,师父自然是很好很好。“
空气开始沉默,气氛似有点压抑,我不明所以。
“如果他做了错事,你会怪他么?”
“谁?如果你说的是师父,就杞人忧天了,师父不会做错事的,如果错了,肯定是我的错。木木不敢,也不会怪。"我越发困惑,星君今天怎么了。
我虽很少出门,但也知道,天庭要论名气最大,司药星君和师父不相上下。师父以战闻名,星君以药著称。除此之外,两人气质截然不同,这更增添了众人的谈资。师父虽是战将,外表却温和清雅。看着很近,却自拒人千里之外。司药星君则更为不羁,有人暗地送他外号叫“笑面狐狸"。
青岳嗤笑了一声,"真是根木头。"
果然,司药星君的认真,只不过是假象。下一秒,就又恢复了笑面狐狸的本性。他突然停住脚步,我正出神,差点一头撞上去,不出意料又惹来青岳的嗤笑"笨死了"。
“木木,我们来玩个游戏吧。”司药星君笑的不怀好意,我内心突然拉起警报,双脚下意识的就要逃跑,却被禁锢,"什,什么游戏?"
"唔,等游戏结束你就知道了。“
"我可以不答应么?"
"乖。"
眼前最后的场景是天宫的大门,然后就进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凭感觉知道,这是司药星君的袖子。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着司药星君跟人寒暄,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剥离组织我想要的信息。
寿宴开始前一分钟,师父才到。我不禁松了口气,才发现手心都汗湿了。古语说“伴君如伴虎”,很多时候,仙的世界和人间没有分别。
然后是冗长的祝寿,听起来其乐融融,我却听得意兴阑珊。想见师父,爬不出袖口,叫不出声音。这是什么破游戏,我什么都不知道,还被禁锢起来。
我听到天帝问,“麟涵,你的小徒弟呢,怎么没见她?”
“做了错事,被我留在山上了。”师父的声音平平淡淡,我能想象到他这样说时,脸上的表情。
“哦,还有这回事。”天帝怎么也这么八卦,“你竟然舍得?”
其他人也附和的笑起来。有人追问,我听到师父的声音有点沉,“小徒的事,麟涵自有分寸,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跟师父呆久了,我能感觉到他有些微的生气。其他人显然也察觉到了,不敢再追问。
天帝出来打圆场,转移话题,“听说你摘了西方界的菩提子?”
我想到之前那小仙的话,竖起了耳朵。师父坦然承认,我期待着接下来的解释,师父却只说了一个“是”没在继续。
"千年来,你走遍了世间各个角落,寻找修补魂魄的奇物,南海的玉露,北地的昆叶,深海的光石,山巅的温玉,甚至还找到了失传已久的灵犀木。玉函若知道你这般对她,再大的恨也该消了。"
"本就是我对不起她,她恨我也是应该。等她回来,我任凭处置就是,也算圆这一场师徒情分。”
师徒情分?玉函?我还有个师姐么?师父是因为曾对不起师姐,才会对我这么好么?是因为我长的像他曾经的徒弟,才会收我为徒么?"师父看着我时,经常会愣神,是在透着我追忆另一个影子么?
他们之后说了什么,我都听不见。心很痛。我不怪师父,我怎么会怪师父,他对我那么好,虽然那些宠爱,他更想给的人是师姐,虽然我只是个寄托,但师父给的好,是真实存在,不掺虚假的。
酸涩汹涌。等师姐回来,那些好,都不再属于我了吧。好羡慕,甚至有点嫉妒师姐,得师父如此相待。捡来的幸福,还是要还回去的。那些一直纠缠我,不知所云的噩梦,原来是我的预知么,要变成现实了么?师父,是不是不理我了?
“司药星君。”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听到师父的声音,明知道他看不到,我还是缩紧了身子。
“坏了,”我听到司药星君的低语,“竟然把她忘了,算了,可能这就是命。”
“看来上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祈祷,不过短短一月,麟涵上仙又送诊金来啦,快进来快进来,青岳,还不上茶,这可是我们的金主,衣食父母,还不好生伺候着。上仙,不知这次,您又被哪围攻了,快说出来让小神乐呵乐呵。”
“司药,”我能想象到师父脸上的冷意,“木木呢?”
“不是被你罚面壁么,你亲口说的?”
“我问你,木木呢?”
我听到青岳讷讷的叫“师父”,我听到司药毫不脸红的撒谎,“刚才就回去了。”
我听到师父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声,世间再不会有一人,比我更熟悉。
“麟涵,你紧张的是木木,还是玉函?”
我听到师父的脚步顿了一下,“我会唤醒玉函的。”
那我呢,我看到师父回头,像拉长的慢镜头,我看到他眼里的我,泪流满面。我看到眼前的世界,迅速模糊。
层层水幕,遮蔽了视线,我已经看不清他的脸庞,甚至看不清他的轮廓,这样,正好给了我勇气,“师父,若不是这次意外,你还要瞒我多久?”
不知是时间停止了,还是真的等了一个世纪,我听到有人说,“木木,乖,跟师父回家。”
雾灵山上,我躺在荷叶上轻晃,数着白云一片片。我不是傻瓜,从司药星君的话里,我隐约猜出真相,若我是玉函,木木又是谁?
从有意识起,我就是木木,现在突然告诉我,我不是木木,我其实是另一个人,其实有另一个身份,其实有另一段记忆,你让我怎么接受?
我走到师父的身旁,像儿时一样趴在他腿上,“师父,给我讲讲玉函的故事吧?”
玉函是一朵莲花精,一朵很会撒娇,近乎死皮赖脸的莲花,一朵懒散成性不喜修行的莲花精。跟我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千年前,师父为追捕逃窜的魔界之人下凡,在一次战斗中殃及玉函,她那时刚刚生出意识,还不能化形。被剑气一扫,差点灰飞烟灭。后师父帮助它恢复元气,并一举化成一娇滴滴的小丫头。怎知从此后,她却赖上师父,缠着跟在师父身边。
拜师父为师后,凭着师父的势,成了天庭的一霸,众人敢怒不敢言。也不是没有人告到师父面前,但每次,玉函都一副任凭责罚的样子。小丫头出落得亭亭玉立,水灵灵的眼睛会说话,拿倔强而委屈的表情看着你,好多次都是告状者不忍心,请求师父免除她的责罚。
师父也知道她在这里无亲无故,师父又经常忙很少在家,多数时候都是她一人在这偌大的山上,再加上她犯得都不是什么大错,说过两句,反倒变本加厉后,也就随她去了。
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事,这样的生活,可能会持续到天荒地老吧。
魔界再犯,师父披甲上阵。本应毫不吃力的战争,天界却频频失利,师父又一次受伤后,终于意识到,天庭出了内奸。
后来,玉函死了,被师父亲手杀死的。涉及到天庭颜面,关于她的事,再没人提起。
“玉函,师父对不起你。”
我“噌”的一声站起来,“我是木木,不是玉函……”
师父张了张嘴,没说话。
我有点不忍,“玉函通敌,死有余辜,师父没做错什么。”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能感觉到师父的痛苦,“你知道,怎么发现玉函是的么?”
“战争果然是最残酷的成长,我那次伤的很重,玉函忙前忙后的照顾,也不再去出去捣乱。当时天界士气低迷,人人唉声叹气,玉函却每天都兴高采烈,我就起了疑心。接着发现,我的元气迟迟不能恢复。司药星君在我的茶里发现了散功粉。而那茶,是玉函亲手泡的。
证据确凿,玉函没有一句辩解。我永远都不能忘记她那天的表情,她看着我,笑起来,笑的很美很美,除了刚遇到她时,我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她笑的那样开心。她死在我的掌下,没有躲避,没有求饶。被鲜血染红的嘴角,还带着弧度,她看着我说,“我再也不相信你了”。我伸出手,她化成点点荧光,散向天地。我看着碎片从指缝溜走,没有挽回。
“处决了内奸,本以为战争会很快结束,却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再后来,找到真正的奸细,事情才告一段落,可是玉函已经死了,死在我的手下。我到现在都不明白,她明明不是奸细,为什么要对我下药,为什么不解释?”
“因为你受伤的那段时间,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的,“因为你要忙的事情太多,总是看不到她。她撒娇捣乱,不过是想你眼里有她的身影,哪怕是责备,也证明你看着她。后来你受伤,她突然发现,她可以天天看到你,照顾你,你离开了战场,没有繁忙的事务要处理,眼里只有她的身影。她以为终于找到了机会,能够进入你的心里。她贪心的,想要一直留住这样的日子,就算不能,哪怕多一天也好。谁知它的代价那么大,竟要用生命来换。”
“师父,其实你不是不明白,你只是不愿意承认吧。所以你走到哪都把我带在身边。你知道,玉函最想的,就是陪在你身边,最怕的,就是一个人待在山上。师父,你还知道,其实玉函喜欢你,是不是?不是徒弟对师父的喜欢,是男女之间的喜欢。你也喜欢她对吧,所以纵容她一次次的捣乱,替她收拾留下的烂摊子。所以在猜测她是奸细后,那么生气,恨得失去理智,恨得亲手杀她。可有爱才会有恨,所以即使认定她罪无可恕,还是存了不忍。要不然,她一个靠人帮助才化形的莲花精,怎么可能在你这天庭第一战将手下,留下残魄?”
“木木,你不要胡说。”师父的脸上,有被拆穿心事的羞涩,我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霎时间心灰意冷。
“如今的天帝还是很明智的,婚恋自由。师父,祝你和师姐,早成眷属。只是在这之前,我还想看看这个世界,你一个月后再通知司药星君过来吧。”
“玉函,你肯原谅师父了?”
“师父,我是木木,不是玉函。就算知道只有一个月,还是希望师父别叫错我的名字。至于玉函师姐,我想不会让师父等太久的。玉函师姐,从来没怪过师父,所以她最后笑的很开心,她只是爱的太累了,所以才不愿意再相信你,睡了千年也够了,等她醒来,会明白的。”
我不愿意见师父,我又想时时刻刻盯着师父看。我知道一个月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我。本以为我还有很久的时间,可以慢慢看,命运却只给了我这么多的时间。我真的要走了。
水波潋滟的湖泊,接天连叶的碧荷,窗前伴我入梦的风铃,水里我划过的小舟,一个月后,你们还会记得我么?
青岳,玲珑,司药星君,月下老人,所有我认识的,认识我的,或者从没见过我真面目却不止一次议论过我的小仙们,你们会记得我么,可有人会为我哭泣?
师父,你会记得我么,记得你曾有过一个胆小懦弱,在你面前永远唯唯诺诺的小徒弟,她叫木木。以后的日子里,你会想她么?她卑微的讨好,唯恐失去你,可还是输给宿命。她小心的猜测你心思,却还是怎么都做不好,她这辈子唯一的勇敢,只剩给你成全。
“木木,你……”
“司药星君,开始吧。”
“你就没什么要跟他说的么?”
“就让他相信他以为的真相,不也挺好。”
“哎,值得么?”
“其实我不喜欢湖泊,不喜欢荷塘,不喜欢摇摆不定的荷叶,不喜欢水上泛舟。水上,总没有陆地给我的安全感。曾经我以为我喜欢,最近才发现,我喜欢的,是师父说喜欢。他喜欢我喜欢水,我就喜欢水,他喜欢我躺在荷叶上休憩,我就躺在荷叶上听他的脚步,他喜欢的玉函懒散永远学不会驾云,我就永远没驾过云,他喜欢我待在他身旁,我就从来没独自出过这座山。可是星君你知道么,我喜欢云朵,软绵绵的,自由自在,我想看外面的世界,想骑玲珑说的骏马,想去青岳说的草原,想看跳舞的雪花,想吻打着旋的秋叶。这里一年四季,都被师父的法力种满了绿色,看了这么久,最近越发觉得单调了。”
“我带你去看,一直看到够。”
“星君,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但是还是不要了,我怕我去看了,就再也不舍得走了。就这样吧。别告诉青岳,他嘴巴毒了点,但和你一样,是个好人。就让他以为,我变成了玉函,我不想他伤心。”
“我当然是个好人。”
“嗯,星君是好人,是世界上除了师父外最好最好的人。”
“真是根木头。你有什么要我转告的么?”
“嗯,有,你替我告诉师父,要好好照顾自己,要幸福久久。算了,玉函师姐会好好照顾他的,他们会很幸福的,还是不要说了,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一个月前,星君的袖子里,星君说和我玩个游戏。本只是恶作剧,却偶然发现我的秘密,解开我自我封印的记忆。遂游戏改成赌局。赌面是师父会不会牺牲我救玉函。若我输了,就告诉他灵犀木的秘密。现在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灵犀木,灵木科,相传为女娲和伏羲的小女儿死后所化。天生擅变幻,通人心。若不想被人发现,哪怕是天帝,都看不破它的变幻之术。
若只有这两项能力,又怎能居于天下奇物之首。灵犀木最重要的能力是修补残魂。只要有一点魂魄碎片留下,就能集齐所有碎片缝补完好,转世轮回。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师父,他风尘仆仆,眼神里满是哀伤和疲惫,却还有点点星光,坚定的不肯磨灭。我失了心跳,第一次不能感知对方所想。愣在原地,忘了变幻,直到他捡起我的本体。他嘴角的弧度,暖到世界都亮了。
“可是古籍记载,灵犀木因能力太强,终生不能化形。你怎么会化成玉函的模样?以至于所有人都以为你就是玉函。若不是偶然触发你的封印,进而发现你身上还有另外一个魂魄沉睡,连我都被你骗了。”
星君的问话,打断了我的回忆。
“那是因为,灵犀木遇爱化形,心死而碎。见过的人太少,以讹传讹罢了。”
所以师父,我是爱你的,我曾经,很爱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