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省肿瘤医院普外二科,这是一间朝向向北的病房。
这间病房的门对着电梯厅的右侧。隔着大约十一二米的样子,在与右侧对称的位置才是左边病房的门,中间白墙上写着八个红色的大字,“苛理向真,仁爱致远”。电梯厅也很宽,左右两边各三部共有六部电梯可以上下,其中一台电梯是手术专用的。
下午5:00,李永信被从手术室接回病房。
活动床很快从电梯间推进来了,紧贴着靠门的这张病床停下。躺在上面的李永信头发花白,双目紧闭,右侧鼻孔上插着白色的塑料管子,嘴微微地张着,麻醉的效果还在,他不停地发出不太匀称的沉重的呼噜声。
三名医护人员麻利地动作着,还不时地交待着什么,你家的老人耐药性强,加了三次麻药呢,还说自己喝了五十多年酒了,一点麻药麻不倒我。侄儿李建明在旁边接话了,那没办法,喝酒是我们老李家的祖传,我也是每天喝酒。医生回了句,七十五六的人啦,喝了多少酒呢。不说了,快抬上床来吧。
活动床上的李永信身上盖着天蓝色的一次性被单,从里面伸出的各种管子少说也有七八根,颜色质地还不一样,有的接在了监视仪上,有的则通向输液架子,四个男人把手臂伸进去,垫稳了,小心翼翼地一起用力,将他慢慢地放在了病床上。
大女儿春莲和二女儿春红早已把病房的白色薄被展开,轻轻地盖在一次性被单的上面,再慢慢地把一次性被单一点一点拽出,放在了活动床上,儿子李建文赶快帮护士把活动床推出了门,送到了电梯口。
另一名护理人员则在床头柜上方的墙上贴了一张大约四十厘米见方的彩色及时贴,并大声说,谁留下护理,看清楚注意事项啊,看不懂就问,最主要的是六个小时以后才能枕枕头啊。在床尾站着的春莲赶快接话,嗯,她眼睛看向墙面,只见上面四个红色大字“手术当日”特别醒目,底下的几行小黑字则看不太清楚了。春莲准备往跟前凑,侄儿李建明说话了:“莲莲你今天别在这儿陪了,看你那眼睛都哭红了,一会儿你爸醒过来看见不好。”春莲叹了声说,“哎,怎么就把胃给全切了,受罪呢。”说着眼圈又红了。女婿王林海拉了她一下,“嘿,别说了,人家大夫打开后看情况定呢,能做就是万幸了。”李建文也站在门口了,说“你们姊妹两个不能再哭啦。”护士长进来了,看了看液体,说,这儿留下两个人就行了,其余人员赶快出去吧。
儿子李建文和女婿王林海留了下来,李建明拉着春莲、春红还有春红女婿贺启亮到了电梯厅。
“哥,一会儿爸醒来就告他说切了一点儿胃。”王林海小声说。
“嗯。”
见病房里就剩两个男人了。中间床陪侍的男人探过头来,30多岁的样子,他问,你们家咋这么多人呢。我们做手术当天就来了两个人,稳住了就一人一天倒呢。
李建文和王林海还没来得及回答,那人又接着说,从外地上来的吧,在跟前租了房啦?
建文回答,没有,在我三伯家住呢。
“哦,不如在跟前租个民房,这么多人省得跑,又方便,还能做饭。”
建文说,我三伯知道了,哪能让在外面住呢。要不是我三伯给打电话,我爸还不来太原做手术呢。
“三伯也老了吧?”
“可不,82啦,我二伯也在太原,88啦。刚才在这儿的是我二伯家儿子。”
靠窗户的那家人也跟着过来了,“看见老爷子身体还不错,我老爸钾低,得补一段时间才能做呢。”
中床男人又问:“你们交了多少钱?”
“昨天入院时交了1万,今天做手术前又交了5万。”
“和我们差不多,光做一下手术就差不多5万呢。现在农村都入了医保了哈?”
“嗯,好像是能报50%。”
“那还真不错啊,这几年光是听电视里说呢,还真的是了哈。”
春莲又推门进来了,不放心地看了看,说,还是我来吧,也没拿棉签湿嘴吧?
说着便从床头柜的棉签袋里抽出三根棉签,在杯子里蘸了蘸,往李永信的嘴唇上抹抹,李永信的嘴跟着张了张,春莲便又拿棉签往他舌尖上点了点,叫了声,爸,不敢睡了啊。李永信应了一声,又睡过去了。
男人们自觉地散开了。王林海没再说什么,走出去了。
春莲又坐着小马扎守在旁边。她寻思着,摊上这病,手术做还是不做,都是个受罪。这好好的身体,怎么就突然来这么一下呢?想着,眼睛里又有泪花在闪。
快6:00了,李永信动了动,说了句什么,春莲凑过去,原来是头仰得难受,要枕头呢。春莲说,护士说不让枕,要不我给你垫卷卫生纸吧。
建文拦住了,听人家的,不要瞎弄,让爸忍忍吧。
春莲一会儿拿棉签给李永信湿湿嘴。李永信动得越来越频繁了,隔几分钟还主动喊“干呢”。春莲几乎不停地更换着棉签,还时不时调兑一下水温。
快7:00了,李永信慢慢睁了一下眼,说,“还是麻药厉害,睡过去了。”
护士推门来了,换了一袋液体,看了看李永信,说,看样子快醒啦,有的病人第二天才能醒过来呢。
7:30吧,李永信睁开眼,叫说:“莲莲,枕头呢。”春莲说,“六个小时才让枕枕头呢。”“为啥呢?”春莲说,“因为麻醉来,早用了以后有后遗症。要不,我给你少垫点东西吧。”李永信摇了摇头,又闭上眼了。
春莲不间断地给他拿棉签蘸着水湿润着嘴唇和舌头。
快8:00了,李永信睁开眼,说,几点啦?
春莲说,8点了。
李永信说,睡了7个多小时了?
春莲说,5点就从手术室出来了。
建文看着李永信基本清醒了,推门出去告了一下大家。
外面等着的人都陆续进来了,加上下班后又赶过来的外甥、外甥女、侄女,哗啦啦进来了十几口人。
女婿王林海凑到李永信跟前,说,爸,手术很顺利,给你切了点胃,这下就没事了。
李永信说,嗯,咱村的恩保胃全切了,还不都活得好好的?
大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互相看了看。
中床男人凑过来说,大爷,醒啦,你这是大家族啊?
李永信竟然听到了,回说,可不,还是长寿家族呢。
大家附和着说,可不是,看看咱二(舅)伯,三(舅)伯。
李永信说,那个年代我妈都活了八十大几呢。现在条件好了,我怎么还不活我妈的岁数?
大家又连声说是。
李永信费力地看了看地上站着的这么多人,说,你们都回去吧,有建文在就行。
告你二伯、三伯,二姑、三姑、四姑,我好着呢,让他们放心,你大姑就不用让她知道啦。
一会儿,又自言自语似地,说,我今年就该着有点儿小灾呢。这睡一觉,就过了这一关啦。
看着大家都不动,李永信就又说,你们快回去吧。开车的不要抢路,坐车的不要抢座。都注意安全啊。
大家看了看,都不知道该说什么,陆续懵懵懂懂地退出来了。
李永信看了看留下的建文,问了句,我的收音机呢,今天中午的评书也给误了。
建文听了赶快从门口的衣柜里把那台播放机拿过来,说,爸,我给你看看有没有重播,没有的话,我在手机上给你搜一下,网上肯定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