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愈来愈无味了。似这冬日,立冬伊始,天气一直懒洋洋的,无有大风大雪,便是小风小霜,也只是晚归早发两头黑时,擦着面皮的一点小寒沙。因着室暖,阳台上本该春日才开的四季梅,竟于小雪后一夜绽红。花期璨长,直至腊八,我才不舍的剪去败枝,留出新叶繁衍。败枝犹荣,盛于彩绘莲花盘中,看着也觉欣喜,想这世上哪有不败的呢,难得守败如初。
小姑子来了,偷偷的,眼睛红红,梅花一样。如往常,她一来屋子就会变的又清又亮。她手脚很快,洗衣煮饭剥麻似的。她喜吃麻辣烫,我带她去西北第一辣,看着满眼炫目红,她尝腥样只动了几筷子,便撇起嘴来,说不够辣,还是不够辣,但终究是吃尽了。宽粉细粉,青笋白笋,浸上辣汁,入口都是调料味。因为浓,才得一点刺激的欢乐,想日子过淡了,也要添些个油头吧。
喝茶。泉州友又寄来许多新茶,古树红,珍稀白,方顺六堡古董,越南野生金花,普洱生砖,嘱我一定要煮着喝,便也照猫画虎地用养生茶壶煮了起来。煮好,烛火温着。塞北素来于茶不讲喝法,我这般地今说弄一个茶炉,明说弄一个茶杯,倒惹人笑说什么文人就是酸呀。友安慰此乃粗人,不懂风情。煮茶确是风情,可我自愧也只是矫情罢了,不过借着那炉火红跳,一冲一泡,悠悠慢品的样儿,梦一回古话本子罢了。
外子比我喝的认真多了。他是真觉出了茶的好,唯友寄的最得心,能克烟瘾。其实这多年的茶一直都是友在寄,不同的友在不同的地方寄,可寄的都是同一种情谊,化在诗文字堆里的知交。外子喝茶到深夜,伏案到天明,这一年的一日一夜,便这样的过去了。期间我偶尔会挑一下烛,让小小火苗更红亮一些,或添一柱香,印度老檀,越南沉水,太行崖柏,都是极能助氛的,便是起初不太习惯的龙涎,那味道闻久了也觉腻的欢喜。或许一茶一香,一文一字,是这年里的魂魄。除此,皆是狂花。
喝茶,想着回礼。寄什么呢,想来想去还是羊肉吧。外子素来吹牛惯了,总说塞北羊是怎样风吹草低的肥,怎样架火全烤的香,存心要吊江南人的小胃口,其实他却是一口也不曾吃过的,我常笑他是哪一世做了羊吧,今世为人,犹有惨记。不过到底我和他都是假慈悲,一个闻着腥,一个说着吃素长生,只将那造业的人情轰隆隆推到天涯一角,偷着乐。友却不知內里,只一个劲说好吃,软糯,能否再寄一个塞北砂锅来。外子笑骂,干脆来塞北过年算了,楼下还有倆鸟巢,或可一宿。
喝茶,年终到了。前脚寄走一羊,后脚老家又送来一羊,怎么着这荤都得开了。其实肉宴大开,才正儿八经是过年吧,到底还是俗人。外子看着自己的母亲包着各种馅的饺子,父亲摇着躺椅晒那贼一样的太阳,一家闲话过去的爷爷姥姥舅舅们,脑筋一歪,敲了首诗出来,故作而已,而已,却是读着真有而已之感了。我打电话给母亲,问父亲在干嘛,母亲说还能干嘛,不就是煮肉嘛,估计到年三十还煮不完呢。确实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每到过年都要成天成夜的忙活,卤肘子,烧五花肉,煮羊肠羊肚儿,钳羊头羊蹄子,杀鸡炸鱼酱牛腱子,还要擀面摊饼炸小吃丸子等等,我常嘲他地主老财样囤积货物,却不觉多少个大年三十团圆夜,只他和母亲照旧孤零零地忙活着,就为等嫁在人家的女儿们回去啖药一样啖上那么几小口,便高兴似换得珠宝。过年无非是回家看看吧,这是最真的俗。
回家看看,不论身在何处,不论日子好坏,不论怎样与父母的拌嘴顶撞,都该回家看看,这终究是几世的纠结,扯不断的因缘。任是梅开几度,茶凉几回,锅灶里的日子也永难败落,一年一岁,油烟常温,无味也处处是味儿了。大概暖冬是新年的提醒吧:我和外子生逢本命,酉鸡当令,破晓迎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