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延安路永远流光溢彩,人流如织。这里是看不到季节变化的。
出个差回来,稀里糊涂怎么弄丢的梳子都不知道,今早起来才发现,我只得草草绾了长发赶去上班。这不,一下班,就跑来买梳子。
想着陪伴多年的梳子,每一个梳齿都圆润光滑,一路上,我还是心疼了好一阵。
我喜欢延安路的这家谭木匠,源自于大学。那时,一两百元一把的梳子,对学生党来说,其实是死贵的。我对一把羊角梳一见钟情,一咬牙买了,一用好多年。真是一分价钱一分货,自此,我都没用过其他梳子,总是随身携带在化妆包里。
谭木匠不是本地品牌,却在这里屹立不倒。就像我,融入这座包容开放的城市,越来越习惯老太太用杭州话喊我“小姑娘”。
还没进门,“我善治木”四个大字先映入眼帘。进去,两边靠墙各一排玻璃柜子,墙上也是货架,摆放着各式梳子,琳琅满目,古朴精致。有紫檀木、梨木的,我最喜欢的还是羊角梳。之前那把已绝迹,我拿起一把类似的,解下发髻试梳。这会儿店里没什么人,店员殷勤地前来介绍,我赞许地频频点头。
“梳子,我只要谭木匠的。”一个清脆的女声传入耳朵。
呀,又一个谭木匠的迷妹!我半眯着眼,在心里暗笑。
“意欢,你也在?”一个熟悉的男声响起。
我差点一跃而起,刚刚迎上李轩似乎欣喜的目光,偏偏看到他身旁高挑靓丽的女孩。
“哥,这位是?”女孩挽起他的胳膊,探询的目光看向我。
我突然心跳加速,慌里慌张放下梳子,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有事先走了。”
不等他们答话,我飞也似地冲到街上,李轩在后面叫着什么,隐约夹着女孩的笑声。
延安路依然一派繁华,我的心却仿佛荒芜了。穿过熙攘人流,我疾步走上天桥,把车水马龙扔在脚下,又三步并两步下来,拐一个弯,不觉到了西湖边。这里秋意深浓,高大的法国梧桐随风落下几片黄叶,环卫工人正急着去打扫。
我一屁股坐到一张空长椅上,神思却飘忽了,旁边来来往往坐过几拨人都不知道。
三年前,我大学毕业留在杭州。半年前,我应聘到这家外企,李轩是我的顶头上司。他年轻有为,气度不凡,是我喜欢的类型,第一眼就有感觉。当他朗声说:“金意欢,好名字!取自李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吧?”我立马沦陷了。
我觉得他应该也对我有意。不然,为什么每次应酬,不管客户如何难缠,取笑他怜香惜玉,他都要帮我代酒?为什么明明是我的失误,他硬把责任扛下来,说我刚来公司,不能给上层造成不好影响?还有……
我以为只是缺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彼此的暧昧明朗化而已。我坚信那个时机会到来,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到来。看来,永远不会到来了。
想得有点头痛,罢,罢,是我自作多情了。你看,人家郎才女貌多登对,根本没有我的什么事儿,好不好?那女孩估计韩剧看多了,还整出个甜腻腻的“哥”呢!
心情索然,梳子还得买。这会儿,估计他们也该走了。我折回谭木匠,却没看到试梳的那把。
“抱歉,那梳子只有一把,被刚刚那位先生买走了。”还是之前那个店员。
该死,他为什么偏偏要买这把?
“要不,您看看别的?这种桃木的也很好用。最近,我们在搞店庆活动,可以免费刻字。刚刚那位先生就刻了女朋友的名字。”店员很热情。
一圈看下来,还是固执地喜欢之前那把。
“要不,您留个电话?到货了,第一时间通知您。”看我一直摇头,店员又说。
不是给自己添堵吗?我又一次逃也似地跑出店铺。
第二天上班,我仿佛感冒了,整个人蔫蔫的。临近下班时分,李轩通知晚上有应酬,因客户喜爱地道的杭帮菜,约在靠近西湖的杭州酒家。一直是我在跟的项目,所以非去不可。万幸,对方老总“三高”滴酒不沾,免去了觥筹交错的那一套。我刚好烦着呢!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对方终于有所松动,合同应该有眉目了。
“我们去那边的咖啡馆坐坐?他们的慕斯蛋糕很不错的。”送走客户后,李轩提议。
去就去,谁怕谁,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嗯,咖啡馆隔着马路望西湖,位置绝佳。
“昨天跑得比兔子还快,我有这么可怕吗?”落座后,他居然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
“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我不知为什么气鼓鼓的,懒得拐弯抹角。
“女朋友?我还没问,你就自动答应做我女朋友啦?”李轩换上嬉皮笑脸的面孔。
“你休想抵赖,我亲眼所见!”我承认我被招惹了,更来气了。
“那是我亲妹妹,亲妹妹,亲妹妹!”没见过李轩这样气急败坏,我一下呆了。
“我,我……”我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你傻不傻呀?没听到人叫我哥吗?”李轩伸手戳我额头。
原来闹了个大乌龙!唉,怎么就先入为主了呢?我又欢喜又懊恼。
“我,我……”我想拂开他的手,反而被他一把抓住。
“梳子买了么?”他目光灼灼地逼近。
“梳子——我只要谭木匠的。”我莫名拉长声调,语气几近撒娇。
“喏,给你的!”大红的布袋包装简直亮瞎眼。
打开,真的是我合意的那把。立刻翻转搜寻,在一个边角找到小小的“欢”字。
心里的花,霎时一朵一朵绽开,构成了无数个欢字。我再顾不上慕斯蛋糕,拎起裙子跑出咖啡馆,飞快地奔向西湖,此刻,只想与一城的湖光山色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