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九年,老五三十九岁,虚岁四十。
这一年,对老五来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打了半辈子光棍,终于在不惑之年娶上一房媳妇,虽然老婆是个二婚的,长相也差强人意,但好歹有了个家了。
这一年,他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决定,用半辈子打工的积蓄二十万,在家后山洼里盘下了一百亩山地。他不养鸡养鸭,也不种庄稼,却准备漫山遍野种上紫薇花,雄心勃勃要在这里建一个紫薇庄园。
他的这一疯狂举动让老父亲气得卧床不起,骂他猪油蒙了心。种花那玩艺,吃又不能吃,喝又不能喝,完全是赔钱的玩意儿,这不是自己挖坑自己跳吗。
老婆也不支持,当时的农村,有存款二十万,算是有钱人了。本以为跟着他会享几天福,哪知道又要造个精光。虽有不满,也着实管不了他,就天天摔盆子摔碗给他甩脸子。
乡亲们更是不理解,觉得这个老五太不务实际,疯疯癫癫拆腾了半辈子。好不容易讨个媳妇,不安生过日子,又要开始作。个子还没有潘长江高,这么个又矮又挫的庄稼汉,还种花,这副尊容怕是吓得花都不敢开了。
老五从小就倔,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他没理会大家的风言冷语,热火朝天地开干了。
要说这老五,虽然是老实巴交的一个农民,但眼光还是有的。这些年走南闯北的打工,让他长了不少见识。
他看着城市的有钱人都向往农村的田园风光,便隐隐约约感觉到农村以后观光旅游,是一个前景远大的行业。
老五是个苦命的孩子,他在家排行第五,索性取名老五。母亲生下他没多久就因病去世,父亲拉址兄弟姊妹五个,日子的艰难可想而知。后来哥哥姐姐们陆续成家,他便和老父亲相依为命。
他初中都没读完,就跟着村上的人一起出去打工。老五虽然是个地道的农民,但他天生的对种田种地养猪养鸭这些常规农活不太感兴趣,却对养花种草情有独钟。
打工的那些年,他遇到了一个园艺场的老板。帮着老板伺候那些花草植物,因此也学了不少的本领。
他一直有一个梦想,建造一座美丽的花园,那里鲜花萦绕,绿水悠悠,鸟儿欢唱。带着自己的爱人孩子,在花园里幸福的生活。所以这一次他孤注一掷,不惜押上全部身家,只为这人生的最后一搏。
开弓没有回头箭,对于一个百亩的花园来讲,二十万的资金可谓杯水车薪。买了苗木种苗,做了路面地基以后,这些钱就所剩无几了。
老五并没有放弃,请不起工人,他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干活。买不起基建材料,他就到砖瓦窑上去捡废弃的砖头,去石材厂捡石头碴子铺路。除了在园子干活,他还得侍弄田地,种粮食养活一家人。闲暇还要去县里做零工赚钱维持家用。
几年过去了,老婆陆续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不幸的是小儿子天生有点弱智。尽管夫妻两个累死累活,辛勤劳作,家里总是入不敷出。日子过得贫穷困顿,孩子们极少添置新衣,都是捡别人的旧衣服来穿。
老婆的不满与日俱增。这苦到没有边际的日子,让她极度失望。开始几年,她还算勤快,养猪养鸡帮衬着这个家。老五赚的钱,除了维持生活开支外,稍有盈余,马上全部都投入到那个破园子去。一年到头不仅见不到一分钱存款,反而负债累累。
反正无论怎样辛苦,永远都摆脱不了贫困的魔咒,永远都填不满那个坑。老婆后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只图自己享受了。
很多次,老五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面对的都是冷锅冷灶。孩子们饿得嗷嗷叫,老婆还不知道在哪个村里打麻将未归。
争吵逐渐升级,夫妻俩甚至大打出手。老婆一怒之下,干脆和相好的麻友私奔了。
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一个破烂不堪的家,一个入不敷出的园子。
这些残局,是中年老五的所有。
老婆跑了,日子还得继续。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把七十多岁体弱多病的老父亲接来照看三个孩子。老人腿脚不利索,自己都需要照顾,哪里能顾得了孩子,好歹做口饭给孩子们吃,不至于饿死罢了。
有一次,三个孩子出去玩,晚上回来时,有些弱智的小儿子不见了。哥哥姐姐也不知道小弟弟何时走丢的,怎么盘问都问不出个所以然。
老五疯了一样到处寻找。水田边,沟坝里,田间地头寻了个遍。他在园子里挖了两个水塘,养了好些野生鱼,老五怕孩子失足落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他发动村民在水塘里打捞了好久,还抽干了塘里的水 ,就是寻不到孩子的踪迹。这个小小的生命就这样无缘无故消失了。
那段日子老五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两个月多月寻找无果,他也渐渐死了心,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老婆跑了,他尚能忍受,失子之痛,真的让他心灰意冷。他想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他承受那么多的痛苦与磨难。他不过就是想做一个稍微有点想法有点梦想的农民罢了。
那段时间他夜夜做梦,梦见儿子被拐走了,被卖器官了,被狼叼走了,掉水里去了……醒来都是一身冷汗,然后睁眼到天明。
直到有一天,他上山去打柴,突然发现儿子走丢时穿的一只鞋子。老五的心狂跳起来,他挥舞着柴刀,扒拉着枯枝烂叶,挨地儿寻找。终于在一片茅草中发现了一小堆白骨。
老五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拣起那堆白骨,脱下外衣包好,紧紧地抱在怀里,仿佛抱着孩子那软软的小身子。他颓然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就那样呆呆愣愣地,不知坐了多久。
从此以后,老五的性情大变,他极少开口说话,整天板着个脸,每天只知道往死里干活。头发也渐渐变得花白,五十岁不到的人,俨然成了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
好在两个孩子都很听话,七八岁正是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纪,却要管家里的所有的家务活。女儿每天早起,搬个凳子垫脚煮饭,儿子喂鸡养鸭。鸡生的蛋,他都偷偷的攒着,说要留着给爸爸补身子。
经过多年的辛勤培育,老五的紫薇花园已初见规模。
大门口两颗高大的紫薇花树形成一个美丽的鲜花拱门,笑迎着各方来宾。园子里各种形态各异的紫薇花树搭建的花廊,花墙,树屋,各具特色。两个人工湖像镶嵌在花海的两颗明珠。湖中心还设了两个小岛,岛上有紫薇花搭建的造型茶室,可供休息的茅草屋等。
最具特色的就是那个紫藤架。经过多年的修整,紫藤架的面积已爆棚成一大片。坐在紫藤架下的石桌上,喝茶聊天赏花,头上紫色的花藤随风飘飞,地上紫色的花瓣落满一地,感觉犹如在仙境一般。
一个景区看中了他这棵紫藤架,曾出资十万元想买走,老五丝毫不为所动。
每年的六七月,紫微花开的季节,几千棵紫薇花树竞相开放,异彩纷呈,大批的游客慕名来赏花。省电视台都来采访报道过他的事迹。农科院还把他这里作为植物研究基地,经常有老师带着大批学生来这里参观。
老实巴交的老五就这样出名了。全县人都知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农民搞了一个姹紫嫣红的紫薇山庄。
但这鸟语花香的园子,却没有给老五带来丝毫的喜悦。紫薇花期最长只有两三个月,碰上干旱天气,花期则更短。只靠着这两三个月赏花的门票收入,根本维持不了园子的开支。专家预估,老五的紫薇庄园,价值已达几百万。可是老五经常穷得身上拿不出一百块钱来。
他明白,紫薇山庄要生存发展,还需要大笔的资金投入,需要专业的营销推广团队,需要雄才大略的管理者。而这些,他一样都不具备。
二0一九年,老五四十九,虚岁五十。
这一年他又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转让紫薇花园,希望有能力者接手经营。他唯一的条件就是,能留在园子里继续种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