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我念叨着什么时候回村里住上半月,我爸说我别回去了,回去之后都是张家长李家短,有什么好怀念的。
我也不是怀念,就是觉得那些发生在身边的事,才是活的,想不注意它都很难,这些事跟我们在网上看的八卦完全不一样。生猛、野蛮,这也是生活的滋味。我从小在那里长大,闻到的都是这种滋味。只不过,我现在距离那种生活越来越远了。
之前每次回家,我奶奶都会把村里发生的大事跟我说说,比如岸头有一户因为煤气中毒一家老小都死了,村委会的人挨家挨户让大家捐钱,每家基本上都是10块、20块的捐,最后筹了两千块。我奶奶问我,如果让你捐钱,你捐多少?我说我捐三百。老人笑了笑,那你就是咱们村捐的最多的人了。
那天中午,邻居王大妈来了,喊奶奶去给开小卖部的老头儿送饭。我上小学的时候,一有了零钱,就会偷偷地去那家小卖部买零食吃。老头年轻时在工地干活儿,右手被石头砸到,从此成了左撇子,右手一个拳头状,再也没伸直过。
老头儿妻子走的早,两人只有一个女儿,后来女儿嫁到了邻村,就不怎么回来看老头儿了。有小孩儿来小卖部买零食,经常趁老头不注意,顺走几袋零食。老头儿也没办法啊,眼睛不好使,手脚不方便,想训斥小孩儿几句,话还没到口边,小孩儿就跑了。
老头儿家住在我家附近,那几天他感冒了,起不了床。奶奶跟王大妈关系好,两人就商量着,给老头儿送饭吃。王大妈叹了口气,说老头儿真可伶啊,躺在床上,瘦的只有一层皮了。我问王大妈,老头儿要是熬不过去了,可怎么办啊?言外之意就是让她们俩往这方面想想。奶奶回我,还能咋办,买俩花圈,埋了啊。
奶奶回来后,跟我说起桂姨,她也是个可怜人。桂姨比我奶奶小几岁,非常能干,她把自己当男人使,男人在工地上干什么活儿,她也干什么活儿,一个人顶两个男人。她家种了几亩地,秋天麦子割好后,一车一车地往家推,汗滴吧滴吧地往下流,从不说累。
关于桂姨,我印象中最深刻的一件事就是她帮我家抓蛇。我家房子后面有榕树,夏天屋子里非常凉快,有一天突然有一条蛇盘在屋子一角,我妈吓坏了,赶紧出门喊桂姨来抓蛇。当时桂姨正在吃午饭,一听要抓蛇,立刻来了兴致,放下手中的碗筷,左手拿桶,右手拿铲,兴致冲冲地来到蛇前面。麻溜把蛇铲到了桶里,然后迅速地用铲子盖住了桶。她担心蛇会伤害到别人,于是在大热天走了十几分钟,把蛇放到了偏僻的沟渠里,这才摇摇晃晃地回家继续吃饭。
桂姨走的时候,是冬天。两个儿子不喜欢她,觉得她没个女人样,直到桂姨咽了气后,儿子们才出现,简单办了个葬礼。桂姨病的那个月,都是好心的邻居们在照顾她,给她送饭吃,给她几条被子,帮她在炉子里添几个煤球......桂姨经常跟照顾她的人说,等她死后,什么人也不要通知,连儿子们也都不要知会。在地里挖个坑,用凉席把她的尸体卷住,扔到坑里,用土埋住就行了。
奶奶说,她可能也想赶紧离开吧,活着太累了,人死后再也不需要干这么多活儿了。
我一直都认为,欲望在生猛和野蛮面前,就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整张脸扭曲起来,眼睛越发狰狞,想吞噬整片天地。
就拿赵三赵四兄弟俩来说,他们买的地挨着,盖房子的时候,因为赵四打的地基超过了界线,于是赵三就跟赵四说,以后你家房子盖好了,不准走我家门口的路!赵四纳闷,咱们都在一个胡同,我不从你家门口经过这怎么可能呢,再说咱们都是兄弟俩,我多占了你一点地这有什么的。
兄弟俩僵在了这,当时赵三儿子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他儿子在监狱里住了五年,人放出来后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一听家里的地被占了,就怂恿自己的父亲跟赵四干仗,父亲想了想,自己在村里一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因为有钱,早些年做生意赚了一笔钱),为什么要受赵四的气呢。
于是赵三儿子叫了一伙人,跟自己的叔叔打架,当然打架的那天,赵四也叫了一伙儿人。最后赵三儿子的头被打破了,赵四那边也有人受伤,但赵三这边的人伤势更为严重。经过这次斗殴事件后,赵三想了想,打架解决不了办法。于是让人给赵四传话,“和平解决的话,给十万块钱,否则,把你们告上法庭!
没过几天,事情便有了个结果。赵四趁家人不在的时候,上吊自尽了。我问奶奶,赵三还会在那块儿地上盖房子吗?奶奶说,盖啊,现在地这么贵,盖了房子留着给孙子娶媳妇儿。赵四五十出头,是我爸的同学。当我爸听说这件事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亲兄弟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为什么非得把这事做的这么难看......
你说这些人有谁是真正地活过?我听到这些事后,心里非常难过。在村里经常会发生冷酷的事,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很少发觉到它充斥着悲伤的滋味。旁人的情绪多半会打回原形,地里的豆角该摘了,于是赶紧挎上篮子去摘豆角;孩子们该放学了,于是赶紧开火做饭。
而这些悲伤却是有力度的,宛如一个刀子,在平淡无望的生活里,划下一个道子又一个道子,没过多久,这些痕迹自然会消失,不会再有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