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人受罪的牛

那天夜里打了一个晚上的雷,可最终一滴雨也没有落下来。

在山里的那些日子,我听过很多次打雷的声音,所以对此已是习以为常了,只是那晚的雷声却与以往的都不一样,可我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觉得那天夜里的雷像是都打到了离我们最近的山里一样。

打了空雷后的早晨与往日没什么两样,太阳还是从海军那边的山梁后面升起来,照在那些芦苇花上。芦苇轻轻摇动着,有些花絮飘去了四面八方。

“昨晚的雷像是劈开了山后面的那块大石头。”四叔看到我,很小声地和我说道。

四叔那是其实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有时奶奶也把他和我归在一个阵营,都是孩子,所以很多时候只有我会认真听他说话。可这次我却没有理他,因为我在忙着喂我的鹌鹑。二叔给我捉的那只鹌鹑在我的照料下已经长胖了许多,羽毛也光滑了起来。二叔偶尔也会凑过来看看,但还是一言不发,又或者偶尔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看我不理他,四叔只好识趣地离开了。可就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王阿戈火急火燎地赶来了。

“去帮我们收拾一下牛吧。”他莫名其妙地对四叔说。

“啊?我可不打牛。”四叔很是抗拒,又有些挖苦的意思。

“不要你打牛。那头牛昨晚被雷打死了,有些肉还能要,我是想请你们去帮帮我们。”王阿戈解释道。

“啥?”四叔惊讶得大叫起来,“被雷打死了?”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昨晚居然跑到我们屋后面的那棵大树下,然后就被打死了。”王阿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奶奶这时候听到声音也从茅屋里走了出来。她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不是在那块大石头那里啊?”四叔似乎想到了什么。

“不是。你们快点哦,我去找一下十三叔,让他也帮我们一下。”王阿戈说着就走了,向着十三的茅屋那里走去。

这是村里那时候的传统。当一家人遇到一些无法独自解决的问题时,不管平时相处如何,就算有些不愉快的过节,村里的人也会去帮忙。

“这王家养了一头好牛啊,这是替他们受罪去了。”王阿戈走后,奶奶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什么替他们受罪去了?”四叔看着奶奶,抓着头发说道。

“没什么,你去帮帮他们吧,顺便带点屋里的粮食去,换点牛肉回来。”奶奶没有回答四叔的话,而是回屋里去找口袋装粮食去了。

“阿良啊,你进来帮我一下。”奶奶进屋后,又喊我道。我急忙进去帮奶奶撑着口袋,她开始把粮食往口袋里装。

“这王家能养了这么一头牛,真是难得啊难得啊。”奶奶一边装粮食一边感慨,可我却什么也听不懂。

“去吧,你们都去帮帮忙。”等装好后,奶奶叫二叔也跟着四叔去帮忙。我本来是不想去的,可又忍不住想凑热闹,也就跟着去了。奇怪的是,平时总让我们少去王家那里的奶奶,这次却并没有反对。

那是一棵很高的树,离四叔说的那块巨石其实有点远。这种树在山谷里其实也不少,它有椭圆的绿到有些发黑的叶子,长到一定年龄就会形成龙鳞抱皮——就是说,树干上的树皮一层层的,和龙鳞很像。它的树尖上比较容易招来黑铜卷尾鸟搭窝。要不是树尖上的树叶,光看树干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是一棵死了很久的树。

这棵树差不多位于王家茅屋和那块巨石中间,它的树根处之前还被火烧过。我们到的时候,只有王八一个人站在那里,王小第应该是去海军那里了。那头大黑牛平躺在地上,身子几乎已经被烧焦。最恐怖的地方在头上,像是被击得脑浆都糊了。那棵树也被劈成两半,上半截齐刷刷地断下来插在大地上,像是从地里突然长出来一样。

“背过时呢。”看到我们,王八有些难过的说道。这是一句骂人的话,有倒霉、震惊、不理解、不可思议等多种意思,就看用在什么地方。

“就是背过时了。”四叔心直口快。他一向见不得他们做的陷阱把那些鸟儿吊脖子的样子。在四叔的心里,他们这就是造孽遭报应了。

王八看了四叔一眼,四叔却并不胆怯,二叔还是站得笔直,肩上抗着奶奶装的粮食,一只手抽着卷烟。他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有抽出来的烟在我们头顶萦绕着。那时候不觉得,现在回想起来,二叔手里飘起来的烟就如同是插在地上的香火,那么浓烈而清晰。

“妈妈让我给你们带的粮食。”二叔咳了一声,轻轻放下肩上的粮食。王八说了句什么,从二叔手里接了过去。

“这头可怜的牛,这是遭了什么罪。”四叔不依不饶,也不在乎是不是说到别人的痛处。

“你能不能别说话。”二叔赶紧喝住了四叔。四叔闭上了嘴,看着我,很不服气地眨眼睛。

我打量着倒在地上的牛,下意识地看了看它的眼睛。它的眼睛已经永远闭上了,眼角处似乎有眼泪流出来过,还能看到一道清晰的泪痕。几只苍蝇嗡嗡地绕在它的眼睛处,我看着有些难过。

“四叔,它哭过。”我小声对四叔说道。

“肯定哭过,我看它是被打得受不了了,到这里来自杀的。”四叔斜着眼睛看那头牛。

就在这个时候,十三也到了。他脸上的胡子长了很多,自然地胡乱生长着。

十三拿着一壶酒,和二叔一样沉默不语。他把壶里的酒倒了些在那棵树根处,边倒边念叨着什么。我虽然听不懂,却能感觉到一种沧桑和悲凉,还带着另一种我说不出来的虔诚。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也不敢说话,就盯着十三看,心里却是多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但也说不出来。

“背过时,遭了什么罪嘛。”倒完酒后,十三骂骂咧咧大声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正常而且理直气壮,没有人敢反驳,包括二叔和王八,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十三做这一切。就在此时,王小第和海军也到了。海军也扛着点粮食。他很自然地走到我和四叔身边,然后悄悄和四叔说着什么。他一边说,一边去看那棵烧焦了的树和倒在地上的牛。海军的眼神清澈又恐慌,但没有四叔那么碎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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