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有一天,班主任忽然领来一个身材修颀、面黄肌瘦的男生。她当着全班的面说:“这是新转学来的启兵同学,大家欢迎呵!” 班上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面对陌生的环境,启兵的目光有些迷离躲闪,一脸的羞涩。
看得出启兵的穿着很朴素,虽然他家住在城里,大约家境也并不太好。他穿着一条蓝色的长裤,一件黄色的褂子。褂子上的纽扣儿有着五角星的标志。我们那时候乡下的男孩都喜欢穿这样的衣服。他的那身衣服看上去有些旧了,但是干净整洁。他留着一头浅灰色的头发,眼睛看人的时候是斜视的;面庞瘦削,下巴突出,轮廓分明,与历史书上描述的那位明朝开国明君有几分神似。他时时撅着的嘴巴显示出他桀骜不驯的性格。
班主任当年是武汉知识青年下放到我们学校里来的。她兼任学校的领导,办事雷厉风行,作风彪悍。同学们都惧她三分。对于一些女生化妆,将嘴唇用口红涂得腥红,她毫不客气地讽刺说“搽得像猴子的屁股”。班上有些同学学习热情不高,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她批评说“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一天算两个半天”。可是就是这样一位严苛的老师,对于启兵同学却显得很关照,呵护有加,从来没有批评训斥过他。这让我们一些从农村来的同学都生出几分嫉妒。班主任还给启兵封了个小组长和团支部的组织委员的职务。
进入高中,学习是很紧张的。不管是住读生还是走读生,班上的同学都被要求上晚自习。但是有一人例外,这人便是启兵了。许多同学像我一样对这事有些不解,不知道启兵为什么可以搞特殊化。班主任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启兵的腿脚有病,应他家人的要求,晚上不用来校上晚自习,他改在家里学习。”可是我们并看不出启兵的腿脚有什么毛病,他走起路来似乎也很正常。有一位知道一点内情的同学解释说,启兵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腿杆纤细,落下了一点残疾。我们这才释然。
启兵在班上属于那种很用功的学生,可是他的成绩并不拔尖,只能算是中等。在班上,他是孤独的独行侠,很少见他与其他同学一起玩耍。课间的时候,他往往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默默地想着心事。对于像启兵这样特用功的学生,老师们首先肯定了他的学习精神,可是又不能解释他考试成绩老是不大好的原因。他们往往委婉地说:还是以前的基础太差了。其实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是:学习是需要天赋的,一味地死磨硬泡而不得法门,想把成绩搞上去,终究是劳而无益的。
启兵担任小组长尽职尽责,要是哪个同学没有按时交作业,他会不厌其烦地催促,直到那同学把作业交上为止。春天,班上组织同学到陵园郊游,合影留念。那一次启兵玩得很开心,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大男孩脸上绽出笑容。原来他也会笑的,我也由衷地替他感到开心。平时他就像一张绷紧了弦的弓,时时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态,他的羸弱的身体能够经受住那种考验吗?那一次我们一起合了影,至今我还保留着那张相片。相片上那个花季的少年一脸灿烂,笑靥如花。我想这也是启兵有限生命里少有的快乐时光吧!
很快高考来临了,在那个年年剃光头早已是常态的普通中学,我和启兵一无例外地高考落榜了。高中毕业后,我很快参加了工作,而启兵顽强地选择了复读。这时候班上的同学各奔东西,少有交集。直到几年以后,偶然遇到一位同学,才知道我们曾经的那位高中同学启兵早已不在人世。这不由令我悲从中来,扼腕叹息。
原来,那一年复读,启兵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他的父母原本不支持儿子复读,希望他出来做事。只是在启兵的一再坚持下,父母终于满足了他的愿望。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第二年高考,他再次落榜。他的情绪低落到极点,父母长吁短叹,姐姐百般奚落。他彻底绝望了,生无可恋,一切都结束了。一天夜里,他在富河桥上的纵身一跃,成为他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背影。
启兵在他美好的青春的华年选择了离开,留给亲人们无尽的痛苦和忧伤。他是我高中同学中走得最早的一位,每每聊到他,同学们都唏嘘不已。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在漫长的人生旅途中,不管遇到什么挫折,我们都要坚强地去面对;不管生活如何不堪,活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