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有一道伤口,或深或浅,盖上布,以为不存在。我把最殷红的鲜血涂在那里。每个人都有一行眼泪,喝下的冰冷的水,酝酿成的热泪。我把最心酸的委屈汇在那里。
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我才把对它咬牙切齿的恨转换为最无法言喻的爱。
1.
那时,中考是需要提前填报志愿学校的,在我生活的那个城市,重点高中的排名是一目了然,自知学习成绩不在优秀生的行列,就选择了一所重点之外的次重点高中,雄心壮志般夸下海口‘本姑娘上不了重点,上这种次重点的学校还是磋磋有余’老妈看我斗志昂扬不忍心打击我,想着,‘没准真就上了呢’。老爸呢!看我这么有信心,他就更有信心了,想着,‘宝贝闺女一定没问题’。中考结果出来了,我这个次等生差了次重点四十多分,泄了气的气球终究只是一堆破塑料。
2.
像所有父母一样,老爸走后门找关系。我痛恨特权,却又渴望特权放我一马。
那天,天空很蓝,空荡荡的天没有一丝白絮,看着让人心虚。老爸带我去了那所高中,那时还是假期,学校只有看门的老大爷,要找的人还没有来,我和老爸站在学校外的一棵大树下,七月狠毒的日光硬是穿透树叶刺在我裸露的白肉上,我闻着柏油马路被烤焦的味道,散躲着日光的袭击,街道上偶尔来一两个人也都是沿着路边的绿荫匆匆过去,顺便朝我们看上两眼才算甘心。我呆呆的盯着发烫的马路看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们从站到蹲,最后坐在马路崖子上。
3.
马路上终于出现了一辆黑色越野,径直的停在我们面前,老爸拉着我站了起来,我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几步,生怕被撞到。车里下来一个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个黑的发亮的皮包,和老爸抱怨了两句这个破天气,问我们‘等了多久’,老爸推辞着说‘也就一会’,是啊,也就一会。老爸让我在门卫室呆着,他们走进学校教学楼里。
4.
我是一个坐不住的女孩,一个人怯生生的跑到校园里,任太阳如何烘烤也不去理会,这是一个我从没见过的校园,空空荡荡,仿佛只有我一个学生一样,朱红色的教学楼一栋都像是独立的个体,细看却被楼梯偷偷勾结在一起,那么多密密麻麻的窗口,一个接一个让人眼花缭乱。老爸一个人出来了,油腻腻的脸畔多出几颗汗珠,饱含七月的油脂。眉间紧锁的那几行肉,迟迟不肯松懈下来,‘回家吧!’‘嗯’我不敢问到底怎么样,那几行橫肉告诉我,事情并不顺利。
5.
路上,老爸埋头走的很快,像是要把我这个不听话的女孩远远的甩开,我紧紧跟在后面,一路小跑着,生怕一个转弯他就消失不见了。老爸像是想起我似的,猛地一停回过头来,我没反映过来撞在了他软软的啤酒肚上,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问我‘你想念这个学校吗?’‘想’我知道事情不妙了,‘哦!’像是告诉自己一样,‘他们说的交两万’。我不敢说话了,两万面前我怕了,我怕我大逆不道的说出我我真实的想法,‘你想上吗?’我不敢说,我不能说,我怕我说了你做了,我怕我不说永远没有机会了。
6.
家里一片死寂,老妈面对两万已经哭成一个泪人,不住的骂我‘要不是你不听我的,还用花着两万吗?我就知道你那点成绩,就知道和你爸那点德行一模一样,每天吹,这下好了,老娘没日没夜的干活,一下子全给那些狗官了!你这猪脑子,别念了,快别念了!’老爸翻箱倒柜的找存折‘放哪了!放哪了!’我的眼眶决堤似的,眼泪止不住的往出涌,老爸找到了存折,开门不去,老妈吵着撕扯他的衣服,不让他走,‘干啥去呀,不能给,这是老娘没日没夜赚的不能给啊!’‘你这是干啥,她想念,就是倾家荡产我也的让她念’老妈松开的衣角,无力的跌在地上,被抓过的地方开出了一朵深刻的花朵。老爸走了,关门的声音很大,我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7.
家里,只剩下两个啜泣的人。我的目的终于达到了,我深切痛恨那个窃喜的自己,我知道我该去做点什么了,去安抚那个摊在地方的那个女人,我很聪明,我一直都很聪明,我满含泪水的跪在那个女人面前,扶起她,坚决笃定的对她说‘我一会当那个学校的第一名’她的眼睛中明显泛出亮光,想说什么,张了嘴却什么也没说,一把把我抱住,抱得那么紧,我知道我胜了。
8.
在那之后,从没人和我提起过那两万元的事,在所有人心里,那都是一个无法言说的痛,消解着痛苦的良药便是我一次又一次还算满意的成绩单,和妈妈之间的誓言,她从没和我再刻意提起,但却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每当我打盹瞌睡时,刺醒我不中用的脑子。高考之后,我最一次来到学校,和我第一次来学校的情景相似,也是空空荡荡的操场,密密麻麻的窗户,不同的是,这次我能明确的找到操场上适合发呆树荫,能清楚的知道每一个教室所对应的班级,这么多年,这所学校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我无法将它抛弃,第一次见它是恐惧,最后一次见它是爱意。
9.
如今,我终于可以坦然的把一个故事讲出来,只是我与妈妈之间的约定终究只是一个狡猾的骗局,高中我不是全校第一,但成绩倒也说的过去,老妈不会计较,高考的意外之喜,更是冲淡了当初的伤痛,我去了一所还算满意的大学,奋力追逐着自己的梦想,偶尔想起,那几年,我在夏日炎炎里闻着柏油马路烧焦的气味,鼻子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
赵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