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跟她商量着,待那人来了,准备给人家吃些什么,家里的那只老母鸡是非宰不可了,还得让谁到县城里给捎着割二斤牛肉,买一条鱼,打几斤豆腐回来,青菜、萝卜是家里自产的,水果家里也不缺,那几棵果树,苹果呀梨呀桃呀核桃呀,都是你爸爸在的时候栽的呢。说到这儿,妈妈却噤了声,随后叹了一口气。
刚开始她也就嗯啊地嘴里应者,拔那些还冒在地皮上的干枯了的洋芋秧子,将手里的锄头一下一下地刨下去,就会有些埋在土里的洋芋被锄头割破了,防不胜防。她将刨出的洋芋一一拣出来,随手扔在身旁的堆子上。听到妈妈说到爸爸,她心里也不禁有些忧伤和惆怅。
每天放学后,她都要提着藤条笼到野外去打猪菜。
第一次打的时候,她差不多跟笼畔一样高,她一手提着藤笼,一手掂着镰刀,她努力地去找寻苦苦菜、苦子蔓和灰条,将这些野菜割下来再拾到藤笼里,可是,它们就像跟她藏猫猫一样,总是躲着她,让她寻不到它们。她满眼尽是那些讨厌的毛莠莠、狗牙刺、冰草、蓑草胡子还有黄蒿头子,而这些,都是猪不吃的野草。
她远远地就看到了那一大片的打碗碗花了,它们张着粉红的小脸正在冲她打招呼呢。有花就有草,苦花结在苦蔓上。而一朵一朵的打碗碗花,正是结在苦子蔓上的。她快到花跟前时,却发现花上停留着一只金光闪闪的花蝴蝶。那蝴蝶时而停在花朵上,时而翻飞而起,又小心翼翼地落下来,落到另外的一朵花上面,并不飞远。她被它深深地吸引了。
后来,蝴蝶飞起来,她跟着这只蝴蝶飞去的地方走了好远。
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她的藤笼没有打满猪草,抱着弟弟做晚饭的妈妈很生气,而两只小猪在圈里饿得嗷嗷直叫。她不但没能割够猪菜,而且将自己的手指弄破了。她没有告诉妈妈手指让镰刀割了,她已经用苦苦菜奶子止住了伤口的血。
爸爸从地里回来时,她正在月光下吃力地用那把老菜刀在菜墩上剁猪菜,爸爸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她打的半笼猪菜倒在她的脚旁,提着空笼出去了。一会儿,爸爸就回来了,提着满满一笼猪菜,而这时她还没有把她割的那点菜剁完。
爸爸接过菜刀,一下两下地就把猪菜全剁完了,然后和了面食和捣碎的熟洋芋弄了满满一石槽猪食给小猪吃。爸爸很容易就发现了她指头上的伤,爸爸唏嘘着说,我女儿还小呢。她这才哭了,哭得很伤心。爸爸一边给她用布条缠伤指头,一边说不疼不疼,怪刀刀不怪我,怪刀刀不怪我。她破涕为笑,她知道那是过年杀猪时,捉刀的鲍老汉常常要说的一句话。
上到初中毕业,她没有去参加中考,因为爸爸去世了,她要回家帮妈妈的忙。她的成绩很好,老师说肯定能考上县一中,可惜了。但她似乎没有什么可惜的,弟弟正上小学,家里除妈妈外,再没有别的人了,妈妈一个人在家里实在太苦了。她退学了。
再次见到他时,是在去往他们县城的一辆蹦蹦车上,她姨娘在县里的城关镇,妈妈说正好那里四月八有交流会,你到你姨娘家去跟会,顺便要些酵子和莜麦面回来。不知为什么,他们的那个县,交通一直不便,连班车也不通。有交流会,少不了有蹦蹦车去那里。
她和他坐上了同一辆车,不同的是,这次是在车斗里,而且是站着的。
他问她,你去县里跟四月八去呀。
他认识她,这她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好多人都认得她。可他一开口说话,她就忍不住想笑,是由于他的口音的缘故。他和她虽然同吃着一条河里的水,走着同一条乡间小路,但说话的发音却差别很大。她便故意学他的口音回答他,他也笑起来学她的口音,两个人的对话听起来就有些不伦不类,他们两个人都试图努力向对方的口音靠拢,却还是有些字音弄错了,所说的话就显得阴阳怪气。好在车里只坐着个老太太,耳朵有些背似的不说一句话,眼光古怪地一会儿盯住他们的口型看,一会儿又不看他们。
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也知道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