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没有说话,带着口罩。我在她对面坐下,打探似的看过去,她是谁,感觉好熟悉,但确实想不起。她抬起头看我,丝丝缕缕的点缀着红血丝的一双眼睛浅浅的弯成了半月的形状,我不自觉的跟着咧咧嘴,虽然不确定,但我想我已经记起她是谁。那时候她饱满的小巧额头还没有被温柔的刘海遮住,那时候她的眼睛还没有镶上疲惫的外衣,澄净明亮。
她是个很安静的人,最活泼的一处只有那双眼睛。
她终于摘下了口罩,和我简单礼貌的寒暄了几句,一如多年前。我是项目负责人,她是刚毕业参加工作的小姑娘,面子上总是淡淡的,谦恭有礼,但是眼睛里充满了对这个尚未熟络的世界的怯,事不少做,话不多说。喊她的名字,最先回答的总不是她软软的声音,而是抬头间活泼的闯入了对方视线的盛满笑意的眼睛,我留恋上这双眼睛,遇上这双眼睛时,我的声音都会变的温柔。但我已经在多年前,将我一生的温柔预付给了另一个女人,我错在没能心无旁骛,这双眼睛我不配占有,于是,不惊不诧的,我只能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默许内心的温柔。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她又戴上了口罩,防止感冒病毒伤害无辜。那双眼睛聚精会神的看着屏幕,我隔着两台电脑间交错的空隙,不动声色的看着她,时刻控制着视线可能变的灼热。人都说,视线是有力量的,对方一定感受的到,但是她没有,尽管我已经放任视线沦落不可自拔。满心都是哗啦啦碎了一地的叹息,终于理解何为最好不念最好不见。
她有一个玻璃水杯,杯盖是粉红色的,上面刻画了一只咧嘴大笑的猴子。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那只猴子的笑脸总是对着我,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张大笑的粉粉的猴脸,竟然会不自觉的嘴角上扬。我看到过不止一次,有些沉默失落的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怔怔的看着电脑屏幕,一会之后,她会坐直身体,深呼吸,然后看向那张正对着她自己的喜庆猴脸,慢慢扬起嘴角,这是一张可以让人笑起来的猴脸。她喝完水后,会刻意扭转杯身,让那张猴脸刚好对着我,我不该多想的,但还是不可抑制的多想了。想起很多,想起那双眼睛,想起那双眼睛勾起的我的温柔。一个男人广阔的温柔,像大片大片随风摇动的芦花,声息不大,却深厚无比。
那天午休结束回来,发现她正捧着下巴,呆呆的看着我座位的方向,心跳忽然变得像厚重的鼓声,咚咚咚。在座位坐下,面对她。她咧嘴笑笑有点慌乱的收回了视线。我再次不可抑制的多想了,虽然我真的不应该多想。
打印机与纸张之间的摩擦,发出规律的声响,安静的办公室里这声音显得有点深不可测,像她的心思,像我的无奈纠结。抬眼看她,她坐着,眼睛好像看着屏幕,实际不是,我太熟悉这种视线,像是看着面前,实际看着别处,顺着那隐藏着的视线找过去,啊,原来,她正看着和我隔了一条过道的他,用着我看她时的方式。办公室里依旧回荡着纸张摩擦的声音,我似乎能听得到周边的呼吸声和我自己缓慢的心跳声,忧伤,失落,我找不到一个或者几个合适的词去形容内心那种被洪水洗劫了一番似的荒凉感,原来,我真的多想了,深情的双眼,大笑的猴脸,都不是为我。
她是个很安静的人,最活泼的一处只有那双眼睛。
那双从不曾留意到我缱绻深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