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岁前,老仲是个包工头,用他自己的话讲:“卡上流水都没有少过5、6百万”。四十八岁后,虽然还没盖棺定论,但不出意外,他可能就是一个“老赖”。
一见这俩字,第一反应,他得“老”。老成、老辣、老奸巨猾,没一把岁数攥在手里头,都不好意思说搅过沙子、和过水泥。老仲70年生人,小学没毕业就进城打零工,这条靠得上。其次,能“赖”,但凡催债的来电话,老仲一报姓名,二订地点,三约时间,来人无论是说破了天,还是威胁要打断他的腿,至多,一碗牛肉面闭门送客。催债的一听是老仲,都频频摇头,“牛皮得紧撒,搞不了”。最后,得有钱,有钱不还方为赖。老仲有钱吗?曾经有,还很多。可来得快去得更快。“万丈高楼平地起,眼见他楼倒了”。一夜之间,180平的房子就被50万强制贱卖了,二十来岁的小媳妇儿带着娃不得不挤进城中村躲债,两辆霸道、路虎进了别人家的车库,为了上一趟省城,一张50块钱的车票还是当年手下的农民工接济的。
常人混成这样,怕是早就颓了。欠债的被整成这样,怕是见谁躲谁了。可老仲不。人家车坐不起,饭馆里却是常客,能抽上黑兰州,你不细看,有时候耳朵后面还夹两根软中华。熟人问,“老仲,你狗日哈钱哪哒来滴?”,对面弓腰起身,让上一支烟,哈哈一乐,“老哥哎,我啥成色你还不知道嘛。”这样的货能叫老赖吗?一般怕是不行。没钱,充其量是个赖皮。但圈里人心里都门儿清,老仲早年拉煤发家,后来又接工程,手头上还有不少人情债。
有一回,别人给老仲出主意,当年搞工程,有的官收钱不办事,现在还在任上,为啥不告一哈?你猜老仲说啥?“咦!”那一口皋兰腔一下凑得老高,妈的能把天戳个窟窿,一拍大腿,“唉!再咋样咱也不能害人去啊!”无奈、固执又能把地面砸出来个洞洞。可私底下,老仲特别关心官场的事儿,喜欢打听,热衷传播,甚至整了个小本,据说连告状信都备了好几个版本。还有一回,老仲要去省里上访,提前给人打了个电话,叫接访的做好准备,原话是这样的:“兄弟,我十点来,明人不做暗事,你准备哈。”接访的也是哭笑不得,头一回见这种“二愣子”,可也不敢怠慢,信访办主任早早的就在接访室里候着,左等右等,中午下班也没见人影。老仲真愣吗?精明着咧,他两天前就放出消息,各路债主一听,“这货闹去了?等了几年了,也不在乎这几天!”实际呢,他早潜回了老家,既耍了上家,也玩了下家,掐头去尾又潇洒俩月。
接触的久了,觉得老仲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戏骨,满嘴跑火车,不带一句真章,常常叫人摸不着头脑。曾经有朋友问老仲,以后准备咋整?老仲嘬了口烟,一吐气,煞有介事地说,“兄弟,你再借我五百个,翻过年我到南边走一趟,肯定能翻把!”偶然想起这些段子,真真假假,若明若暗,还透出点可爱劲儿。人生如戏,谁又不是个蹩脚的丑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