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来东京,即是第一次出国。虽然没到懵圈的地步,但从出机场到坐电车,全身都被沉寂无声的空气所包围,粗略地体会到了与我国热闹欢腾大氛围的不同之处。在静静的车厢里,约两小时的乘车时间,我忍不住要与丈夫问这问那,只得窃窃私语般地压低声音,讲几句便打住,怕越说越高兴引起别人的注意。学习日语多年,我自是知道了在电车上不能大声说话与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基本准则。
晚上十一点半从车站出来,我感到终于可以轻松地呼吸了。绿色信号灯亮起,我正要拖着箱子往前走,一辆大货车猛地驶过,毫无减速。丈夫赶忙拉住我,我顺势回头,愕然地问:在日本也有闯红灯?且是在车站前面的大马路上大货车闯红灯就闯得这样气势汹汹?
丈夫笑道:不管在哪里,保证自己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以后过马路,咱们都小心一点多看看就是了。
以安全著称的日本,给我的见面礼,即是,盛夏的深夜一辆闯红灯的大货车。
被骂
1
初到日本时,恰是我与丈夫新婚燕尔的蜜月期。诚如国内的年轻男女热恋一般,我们走到哪儿都是手牵着手,谈笑风生。
一日,我们边走边说笑着去公交车站台坐巴士。
前面一个日本老婆子忽然恶狠狠地说:真恶心。
起初我们不知道她骂的是我们,因为我们只是走路挨得近了一些,牵着手,时不时地会碰到对方的胳膊肘。所以我们没理她,继续说笑。
接着这个老婆子竟然回头朝我们更大声地骂了一句:恶心,真恶心,恶心极了!
我们环顾四周,没有其他人。确定她就是在骂我们之后,我们就停止谈笑,把手分开,互相也离得远了些。
老婆子眼见我们这样才满意般地住了嘴,但是在站台等车,站得离我们远远得,厌恶的神情像是在躲避污秽东西一般。
在2014年的国际大都市东京,竟还有见不得年轻情侣在马路上亲昵说笑的日本人。自此以后,我和丈夫在东京的公众场合几乎再也没有牵过手。
2
有一次,我们吵架了,我很生气,想到外面走走去静一静。便从高岛平车站沿着铁路线的马路往前走,走到连根站附近的拐角处,我犹豫着不知该往哪边走。
突然从后面传来一声日语的怒骂:笨蛋,你这个笨蛋。
我转头一看,是个六十多岁的日本老头骑着一辆自行车,嘴里骂骂咧咧,满脸怒气。
他从我旁边驶过,又骂了一句:笨蛋。并朝我的方向吐了一口吐沫,身子一歪一扭飞快地骑着自行车走了。
我站在原地愣愣地想不通他为何要骂我。读书时在学校参加过日语角,里面的日本人老师曾坦言,日本的民意调查显示对中国有好感的日本民众只有约20%。难道是因为他看出来我是中国人就要骂我。
后来我想起之前我仿佛听到了几声车铃响,因为我沉浸在与丈夫争吵的伤心之中,忽略了他的铃声,兀自地站在路中间,挡了他的道。
与中国大城市的道路相比,东京的自然只能算是狭窄。东京的马路,有的能在车道旁分别开辟出一条自行车道和人行道,但更多的是车道旁只有一条小道,自行车和人混着走。如果人站着或走在路中间,别人便很难从两边通过,骑着自行车就更难过去。所以经常会看到这样的情景:有的老头或老太太推着装东西的四轮车慢腾腾地走在前面,后面骑自行车的人只好跟着慢慢地滑,自行车后面的行人只能跟着慢慢地走,自然地就成了单行的一列。待终于到达一个三角的拐弯处或稍宽一点的地方,骑自行车的人便赶紧一歪车头加速踩两脚从旁边超过去,后面的行人也趁机跑两步到前面去。
在国内我走路都是随心地走,想走哪边就走哪边,大多数情况都走在中间。因为国内的路宽敞,即便走在路中间,两边还可以容纳不少自行车和行人顺畅地通过。被骂后,我养成了走路走在最边上且要左顾右盼的习惯,生怕挡了人家的道。
3
最委屈的一次是推着婴儿车过斑马线被骂了。过红绿灯路口的斑马线一般会被分成人行道和自行车道两边,推着婴儿车走人行道的话,最后要上去的时候会有一个稍高的小台阶,非常不方便。自行车道那边是斜坡,可以自如地推上推下。
有一次过信号灯,我见自行车不多,便把婴儿车推在自行车道上。谁知一个骑着自行车的日本老头从对面直直地朝我的婴儿车冲过来,他本与我不在一条直线上,却故意地朝我的方向骑来。当时我的孩子坐在婴儿车里,我怕他是神经病会伤害孩子,就把婴儿车朝左转了一点方向。这个老头子紧跟着也把自行车头转了方向,非要撞上我的样子。
到离我很近的地方,他突然大吼一句:这是自行车的道,笨蛋。
然后把自行车头转回去骑走了。
后来我留心地观察日本人过信号灯的情况,发现虽然分了自行车道和人行道,但并非骑自行车的日本人就老老实实地骑在自行车道上,很多日本人也不管这些,行人走在自行车道上,自行车骑在人行道上,乌乌泱泱地混过去。
本分规矩的我活了二十几年,在国内从未因走路被人骂过。来东京生活后一年之内走在大马路上被训了三次。
怪人
从我在东京的马路上被骂的经历可以看出,奇怪的日本人挺多的吧。在日本社会里,各式各样的人数不胜数。走在外面的,是一小部分愿意出来见光的。还有很大一部分的日本怪人,躲在家里大半辈子都恐惧出门。
幼时在农村老家,我也曾见过几个神经病和疯子。有一个男人因数次高考落榜抑郁成疯,从少年疯到老年,整天在菜市场周围晃荡,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他的高考题。有一个神经病每日破布烂衣在街上对人痴笑。。。。。。这些人,我从小就认识,也大略知道他们为何发疯,所以并不感到可怕。
在东京的怪人有点不一样。
1
周一的早晨,大家都在匆忙地低头赶路。走在我前面一个西装笔挺的大叔突然站住,高举双臂,两手掌朝天,不停地抖动。那绝不是和人打招呼的动作。抖了十几下后,他把双手放好,正常地走路。走了几步又停下,又把手举起来使劲地颤抖。
不知内情,我不好做判断。他真的是穿戴整齐,还正经地拿着上班族标配的正式公文包,本来好好地在我前面走路,猛然就做出像跳大神的举动,着实吓了我一跳。
2
有一次等绿灯的时候看到一个五六十岁的日本老头眼神猥琐、谄笑地在路口盯着行人走来走去。看到独行的女性,就凑上去搭讪。日本女人不理他也不骂他,无视他,继续走自己的路。他跟着在女人侧边陪着走一段,没趣,又折回来,在路口继续找别的女性。看到一对母女,女儿二十多岁左右,妈妈四五十岁。他先凑到年轻女性旁边和她说话,又走到妈妈旁边去搭讪。这母女也没理他,进了便利店买东西。买完东西出来,又被这老头缠上了,一直跟着她们走了约十米远。
这样的老头应该算是日本怪人里最普遍的。从日本女人隐忍却没有生气怒骂的态度可见也许她们从小就习惯了这样的搭讪,适应了这种环境。就像路边随处可见的杂草,她们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的态度来轰走他。
3
我们家附近有一个神经病女人。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很害怕,因为她的不正常表现得很明显。头发乱糟糟的堆在一起,常年穿着一件裸色薄纱布,其实根本不能算得上是穿,那块布只是裹在她的胸前,她用一只手捂着防止布滑下来,更多的时候是布下滑得能看见胸部。她露着一双长腿,穿一双破拖鞋,在路上走来走去,有时嘴里还在自说自话。
大概她住得离我们不远,那条路上经常能见到她。见得次数多了,我就不怕了,心里为她可怜。
诸如忽然凑到跟前说着不堪言语的日本老头、在路口一边快速跑过来跑过去一边大声谩骂乐此不疲的中年男人、还有走走停停站在路边对着车辆无故傻笑的年轻男人。。。。。。以前每次遇到一个看起来神经有问题的人后我都会跟丈夫分享,后来实在是太多,不足为奇,我就不再讲了。
刚出生的时候每个婴儿的眸子都是明亮的,心灵都是单纯的,对世界都是充满欣喜的。为何成长着就长成了这般怪异的模样。路上行人自由伸展、千姿百态自是好事,能容纳这么多怪人的社会确实是十分神奇,但建立一个不生产出那么多可怜人的环境岂不是更好吗。
暖心
1
很多来日本旅游后的国人都会说对日本的好印象之一源于道路干净没有垃圾。很多介绍日本的书上也都这样写。有的书甚至会写到由于日本的道路没有垃圾所以不需要清洁工,而中国人素质不高需要清洁工才能使道路保持干净,是一种由于中国人素质低导致的资源浪费。
毕业后我去一家日企面试,日本人面试官问我父母做什么职业。我答道路的清洁工。然后我借着话题问他,在日本也有道路清洁工吗?他说有的。
来东京后我见到了道路清洁工。
都是做体力劳动的工作,谈不上哪个国家的清洁工工作轻松。日本的道路上很少有果皮纸屑罐头瓶塑料瓶等大块垃圾,清洁工拿着各种各样的工具铲冒出头的小草,一遍遍地擦地上的污渍,在砖和砖的小缝隙里一点点地抠,对每个过路人说早上好。。。。。。。
2
路不拾遗,是日本社会被广为传颂的美德之一。经常能看到路边的树枝上或者杆子上挂一个小帽子、小手绢或小口袋。小孩子的物件最易被弄丢,所以也常是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还在原地。
我们带着娃在外面掉过两次鞋子、一次帽子、一次手套,自己浑然不觉,早就往前走了,路人拾起来追上还给我们。
一次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捡了娃的鞋子一直在追着喊我,我没听到,还在快步向前走。他跑了好一会才追上,把鞋子还给我后就飞一般地跑了。
3
没来东京之前,我以为问路大概是最好锻炼日语口语的途径。在学校学得最早的便是在日本如何问路。因为在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确实为难。
若去问路,可感受到日本人的热心。但尴尬的是,我问过几次路,都碰到了同样不认识路的日本人。日语的暧昧性在这种场合表现得淋漓尽致。日本人自己也不认识路,但他又觉得作为一个本地人,不应该果断地拒绝对外国人的帮助,所以就会含糊又模棱两可地说:是啊,是不是该往这走呢?还是该往那边走呢?
我想直接了当地说:谢谢,我再去问问。可日本人又不想放弃帮助,这里那里的再指一遍。
在东京有几次我被当作了日本人,被日本人问路。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会简洁地说: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你再去问别人吧。
我的想法是不要耽误赶路人的时间。如果自己不清楚,又东西南北地指一圈,徒留困惑加无助。
当然也有过碰到靠谱的日本人,会诚实地一路把我们带到目的地。
老龄化严重的日本社会,通常在路上碰到的都是老年人。所以在如今资讯发达的网络化世界里,问路还不如手机方便。
走在东京的马路上,还会感觉像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因为路上行人太少,路旁的小店关门闭户,在路上也是一个人的世界。走在东京的马路上,低着头缩着肩束着手,心也变小了。走在东京的马路上,不自由的身心让我深深地体会到了三个字---“异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