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次回家，大猴子跟父亲商量起还钱的事，本来高高兴兴的，突然吵了起来，我当时不在场，不知道他们商谈的具体细节。

事后，才听大猴子说，老曹，我已经这样了，他们还逼着问我要钱。我跟你说过，同意给他们钱，就是会晚一段时间，他们不同意，说晚几天，房子就没有了，弟弟都这么大了，不能没有房子。

爸爸还跟我说，没有跟我们要利息，就已经很照顾我们了，老曹，我真的很伤心，非常心寒，就因为我不是他们儿子！

我也有些不满，在农民身上，我看不到淳朴，看不到善良，看不到一颗同情的心，在他们身上，只有虚伪、势利与狡猾。

我父亲也是如此。当我告知，大猴子得了胃癌，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病情如何，而是让我看好钱，提醒我，有可能人财两空，一定要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

还叮嘱我说，在这起期间，如果遇到合适的，可以试着谈一谈，为自己的未来铺好路，他跟我举了一个例子，一个邻居，三十来岁，妻子得了癌症，但那个人很聪明，一边在医院陪妻子，一边在外边找了新老婆，妻子去逝之后，马上娶了人家回家，一点时间都没有浪费。

村子里的人都很羡慕这个人，觉得他有本事，有能耐。

欲哭无泪，在他们眼中，这居然是一件是非常光彩、非常值得炫耀的事。我讨厌没有文化的人，我讨厌农民没有一点良知与善意。即使他是我的亲生父母。

我安慰大猴子说，千万别上火。我来想办法，这个事就不要你管了。

最担心大猴子上火，只要她一上火，病情就会加重，之前医生问过，你对象是不是容易生气或动怒？

之前，大猴子的脾气确实不好，但也没有经常生气，这件事发生之后，我万般迁就大猴子，不管她作出什么样的决定或者选择，我尽最大努力顺从并让她得到满足。

我继续安慰大猴子说，不管父母说了怎样的话，咱们都不能生气，或许，他们真的遇到了困难，在农村买一套房子不容易，而且还不能贷款，一次性付清四十八万，对哪个家庭来说都有压力。

在农村，儿子与女儿有很大区别，把钱花在儿子身上，这些钱还是他们的，如果花在女儿身上，这些钱就成了我们家的。

在他们的认知中，这笔钱已经与他们家基本没有什么关系了，这就是世俗世界。或许，等咱们老了，咱们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千万不要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我很同意你之前的看法，还完这笔钱，即使是亲生父母，也一定要还清，咱们谁的外债都不欠，大不了再多还一些，反正等咱们好了之后，不久就会赚回来。

老曹，我真觉得自己很可怜，我都已经这样了，他们眼中还只有钱，老曹，你说我是不是亲生的？算了，不想这些了，我想回烟台，不想在老家呆了。

他们家的事情，我从来不参与，因为岳母一直对我有偏见。她总觉得我欺骗了大猴子，拐走了大猴子，让大猴子的心向着我，而不向着他们家。

大猴子结婚之前攒下的所有的钱，从没给过父母，而是用这笔钱买了一套房子，结婚之后，房子变成我们老曹家的财产，这让大猴子的父母一直耿耿于怀，他们始终觉得，我捡了一个大便宜。

结婚之前，我们家给大猴子的结婚聘礼也被大猴子扣下，这是经过他们同意的，大猴子也承诺说，等他们老了，这笔钱留给他们养老。虽然岳母同意，作为一个局外人，我能看得出，她内心依然不满，只是碍于情面，无法拒绝大猴子，岳母只是说了一句风凉话，女儿出嫁之前，所有挣的钱，都应该归父母，这倒好，养了一个女儿，光为别人家发财了。

如今，我们家摊上这种事，他们家更慌了。

大猴子虽然不满，但没有往心里去，依然我行我素，坚持自己的决定。

后悔当初没有劝说大猴子，将之前的钱归还他们，这样，我去他们家可以轻松自如一些。但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因为我所有财产也都放在大猴子名下，毕竟，她是做财富管理的，放在她那里可以增值，而且，大猴子从不乱花钱。

如果大猴子没有查出胃癌，她的父母会不会不这样做？

回到烟台的家，马上取了五万块钱，准备下次回家稍给她的父母。然后，我去水果超市买了一个熟透的榴莲，香喷喷的，充满诱惑。

美食可以让自己尽快忘记不愉快的事情，因此，大猴子平静了许多，看到秀色可餐的榴莲，大猴子吃了一口，真香，在济南从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

或许，在家里吃，才更有味道。

休息一会，带大猴子去了海边，一起回忆之前的场景，我们都开始返思，如果可以回到以前，真不应该这么拼命，这么美的海岸线，如此柔软的沙滩，就在眼前，我们却很少光顾，即使有了闲暇，也会想着如何赚钱。

赚钱，入侵了生活，在金钱的奴役之下，自欺欺人地幸福着、快乐着忘乎所以。

最近一次来海边，已经时隔一年多，当时，大猴子已经怀孕八个多月，肚子明显大起来，大猴子说，别人都挺着大肚子去照相馆拍写真，我也想拍一组，但真不想去照相馆，老曹，要不你给我拍几张，趁机练练手？

我是一名业余摄影师，很多年前，挣的第一笔钱，买了一台单反，喜欢拍一些花花草草与美丽的风景，自从与大猴子相识，她成了我的模特，一有闲暇，就给大猴子拍几张。

大猴子喜欢在网上买衣服，尤其当大猴子买来新衣服，她一边试，我一边拍，就在自己一个单独的卧室里，用窗帘当背景。拍完之后，让大猴子看看效果。嗯，这件衣服不错，可以留下；那件衣服不怎么样，还是退了吧。

有一天，天气很好，带大猴子来到海边，拍了很多照片，然后又去西炮台拍了一组，那一次，拍的效果很美，我觉得那是我有生以来拍的最美的一组照片，本想发朋友圈炫耀一下，却被大猴子阻止。

大猴子说，虽然长得还算可以，但不喜欢被别人评头论足，咱们自己在家欣赏就可以。

大猴子不喜欢抛头露面，即使在虚拟的网络中，她觉得自己的美，只是给家人看的，万一被别人看到，岂不对不起老公？

每一次，大猴子做完馒头、包完大包子、做完蛋糕、做完一件手工作品，我都会给大猴子拍照保留下来。

这些照片本来保存在移动硬盘里，每次看到相机，想起之前生活的场景，都会有一种恨从内心汹涌，一对农村老人，为什么拿走我的移动硬盘？

看来，美好的记忆只能值得回忆。

大猴子是我的模特，我是她的摄影师，我们在一起总有一些令人难忘的事情。逛得太久，大猴子容易累，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能走路，风风火火、一往直前的大猴子再也找不回来。

幸好，在回家的路上，依然可以慵懒地散步，小区里有很多井盖，不小心踩在井盖上，总会被大猴子发现，而且，她总会拿起拳头，打两下我的屁股，左边一下，右边一下。然后，她有些不满地说，老曹，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准踩进盖，万一哪个井盖松动了，掉下去怎么办？

有时，我会故意踩井盖，只为博得她那两下拳头的敲打。如今，我还没有改掉故意踩井盖的毛病，她也忘不了敲打我两下，然后，我们相对莞尔一笑。

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幸福却转瞬即逝，这种致命的伤痛来得太突然、太猛烈，虽然时隔多日，我依然没有接受，内心总是隔一段时间便会涌起一阵悲伤，但我无所依靠，没有寄托，只能将希望孤注一掷于医院。

寄希望于医院，或许才是最大的错误。进入第六个疗程，大猴子身体素质下降得令我心惊胆战，打完奥沙利铂的第三天，大猴子突然浑浑噩噩，甚至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只有在晚上稍微能吃进一点，而且，很多时候，吃进多少，吐出多少。

看她难受的样子，非常揪心，可是，作为局外人，除了心痛，还能做些什么？

我是一个旁观者，对大猴子的病情了如指掌，眼睁睁地看她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对一个深爱大猴子的人来说，这也是一种催残。

那一段时间，我的精神状态再一次逼近崩溃，仅剩的理智考虑如何安慰大猴子。一天晚上，大猴子突然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眼泪流了出来。

我也无法控制内心的平衡，失声痛哭。

我们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仅仅抱在一起，酣畅淋漓地痛哭一场，或许只有痛哭方能宣泄内心的压抑。

除了痛哭，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