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落下,伴随而来的是从某片海域呼啸而来的风,将温度重又跌至零下,次日却又是艳阳高照。在暖暖的午后,听着车载音响里播放着舒缓而温情的歌,间杂主持人娓娓的诉说。
“也许源于一场心动,而正是那个人,打开你尘封多年的心结,让你得以敞开心扉,重新拥抱自己,拥抱世界,与世界真正融为一体。多年以后,即便一切悄然远去,那曾经的涟漪早已幻化成心动的痕迹。心动过的人能否成为朋友呢,我想答案是不能了吧。”这是主持人的自问自答。否则怎么让你在深夜无人时频频流连,耽湎在那一次起心动念里。
主持人将音乐切换成陈洁仪的心动,让往事从车窗里进来,而外面的世界仿佛也褪了色,高楼林立车辆拥堵的的街道上笼罩着的是一片旧时光。
花了一天时间重读纪德的窄门,这是一本以插入大篇幅信函的方式完成的一个故事,讲述的是杰罗姆与表姐阿丽莎之间的爱情。故事一开始的格调就笼罩了一层暮色,在舅舅家的表姐身上与生俱来的忧郁气息里,已为这段爱情中的压抑以及她最终的死亡埋下了伏笔。
最开始的风波,阿丽莎无意中发现了妹妹喜欢杰罗姆,于是想把妹妹让出,与其说她想要牺牲自己成全妹妹,不如说是自己内心在隐隐作祟,她所谓的精神境界超越了她,使得她想要为此做出牺牲。妹妹洞悉了一切,找了一个不喜欢的人,把自己草率嫁了。妹妹的出嫁对她无疑不是一种打击,她以此觉得有所愧疚。以致于在与杰罗姆以后的交往中成了一根隐约的芒刺。
纪德的笔触极其细腻,一封封书信逐一铺开,两人未见时的思念仿若四海潮生,在信函里,他们有共同喜爱的诗歌,有同样的信仰,有一致的精神追求,有对彼此的思念与深爱。而他们要见面了,在家人刻意为他们营造的独处环境下,却无言以对,反而更觉拘谨得如同一场演戏,甚至连两人仅有的一次牵手也因指尖的潮湿黏腻而迅速分开。
爱情里的缥缈与唯美仿佛已在书信里全部道尽,他们相信深爱彼此,却陷入了美好幻想与现实空洞的巨大落差里。抑或期望太久的东西,轻易得到反而更有一种说不清的怅然若失。就像王小波说的那句话“我对你的爱恋是在分别中完成的。”阿丽莎在后来的书信里写道“当你离我越远的时候,我反而爱你越深。”
他们约定不再写信而选择正常交往。阿丽莎在他面前穿沉重难看的衣裙,不再读诗歌,始终沉默寡言,她约定彼此言行,甚至见与不见也如同游戏般被她是否佩戴紫水晶而决定。在花园的长椅上,杰罗姆问她:“除了幸福,心灵还有什么更高的追求呢?”她说:“圣洁……这种乐趣无穷的满足感不是通向上帝的,我们生来不是为了追求这种世俗的幸福,而是另一种幸福……”他埋在她的双膝哭泣,求她可怜可怜彼此。
“你要努力进窄门,因为宽门和阔路引向沉沦,进去的人很多;然而窄门和狭道却通向永生,只有少数人能找到。” 他们是清教徒,从小接受的思想是需要美好的德行才能无限靠近上帝,而追求世俗的东西是引以为耻的。跌入尘世被世俗浸染显然是对爱情的玷污。所以最终,她为了成全爱情,为了成全彼此都能挤进那个无限靠近上帝的窄门,牺牲了自己,在郁郁寡欢里离家出走然后默默死去。
书信年代的爱情,几乎是一场纯精神恋爱,就像徐广平与鲁迅的两地书,里面更多的是对人情世态的辩论,对于彼此理想的追求与渴望,这样的爱情幻化成明灯在漫漫长夜里彼此照亮并以此自勉。那些书信,也许表面上写给对方,其实不过是写给自己。或许爱情的本质就是一场自我完成与自我救赎。
爱情在书信里成长,精神得以升华,而当一切回归现实时,才发现彼此只是这一场爱情的见证人。他们参与其中,不过是爱情里匆匆的一笔注脚,而自身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个角色,一个工具。因为我们本身只是这么一个人,人永远无法超越这具躯体而只保留精神的纯洁。我们有自身无法超越的因素,无法抵抗时间与生活的蹉跎,在肉身与本我之间,爱一旦得以超越,目标则会转向为被逐渐拔高后的灵魂,放弃肉身而选择更为灵性的一面。换句话说,当人拥有更具精神世界的爱情时,而现实往往更容易被抛弃。当爱情被赋予了更高的精神层次时,而那个人本身已经不再重要。也许我们爱的早已不是那个人,爱的也并非爱情,爱的只是彼时的那一段自我心里路程。
那些被值得歌颂的爱情,大多因为未完成而无法释怀,因为无法释怀而留有遗憾,正是这种遗憾而让爱得以永生。反之,一旦修成正果,爱情也将在那一霎戛然而止并落下帷幕。这就是为何美好的爱情常以悲剧结尾的原因吧。
能写出《窄门》的安德烈纪德无疑是伟大,萨特说:“他为我们活过一生,我们只要读他的作品便能再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