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05年成为首届布克国际文学奖得主以来,阿尔巴尼亚当代作家、诗人伊斯梅尔·卡达莱就跨入了诺奖热门作家的门槛。其作品往往以新颖独特的角度切入叙事,意在表达多层次、有深度的主题。那些篇幅不长的小说,总会让人读出丰富、博大、余味悠长之感。
从这一点上来说,颇为契合他为之穷尽毕生精力渲染的祖国阿尔巴尼亚——这个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与中国情同手足的小国,是当时国内很多年轻人眼中“欧洲的一盏明灯”。这个积贫积弱的欧洲东南部小国虽疆域不大,人口稀疏,在国际上的文学影响力也甚为有限,但却有着悠久的历史与深厚的传统。
严格意义上讲,卡达莱没有亲身经历过战争。意大利法西斯1939年4月侵占阿尔巴尼亚时,他才只有三岁,却仿佛能亲身感受战争的残酷及战后的祖国那满目的疮伤。虽然这点零星经历对于理解战争中的人性而言显然不够,但却为他此后的写作生涯积累了丰富的素材。早在1963年,27岁的卡达莱就写出了在今天看来依然颇具先锋色彩,且历来被视为其代表作的小说《亡军的将领》。
该小说较之前那些善于描写宏大战争场面的作家有一个不同之处,卡达莱并没有正面去书写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却从另一个视角写出了比直接描写能给予我们的更深层次的思考。
它讲述了一名未经历对阿战役的敌方将军在一名神父的陪同下,带着故乡意大利成千上万母亲的殷殷期盼飞到异国的土地上搜寻阵亡官兵遗骸的故事。每一位士兵出征前都有一块“身份牌”,从这点上来说任务似乎也没有那么高难度。尽管如此,对于这个严肃而神圣的任务,在未踏上异国的土地之前,将军的内心还是充满神圣责任感的。
看到这里,也许我们会觉得这也算不得什么抓人眼球的稀缺题材,但巧妙点就在于卡达莱将幽默含蓄的激情,平实自然而又洒脱自如的语调,不同寻常的景观,喜气洋洋的新人这些元素全都一股脑地融入到了这部荒诞的史诗中,为作品涂上了一层似有若无的诙谐色调。
虽说小说的主旨立意在于强调战争背景下复杂的人性,但笔墨却着重于捕捉战后残留的影子而非战争本身。战争的影子伴随着将军与神父将寻找遗骨这个主题事件注入新的生命力,把两人重新卷入“战争”里。而这场无硝烟的“战争”其本质就是原本那场战争的扩大和延伸。
“战争”是无处不在的,尤其在与当地人每一次的交往摩擦中。初始时的二人以高傲轻蔑的姿态介入,固执地认为当地人野蛮、粗俗、近乎无礼,殊不知这只是他们先入为主的偏见。这种信念在与当地人的一次次较量中渐渐被击垮,正如将军所言:“成了在这个地方作战并惨遭失败的全部军人中最不幸的人”,最终真正意识到自己无论如何也只是一支“亡军”的将领。此前他从没有想过这场异域之旅彻底摧毁了他作为一名职业军人那与生俱来的特殊使命感与责任感,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让他逐渐游走于虚无而令人恐惧的悬崖边缘。
其后,漫长的挖掘过程中滋生出的绝望的挫败感,随处可见的阿尔巴尼亚人民对于自己这位敌国将军那戒备而仇视的眼神,那些长眠于异乡的孤魂,那些让将军感到颇不耐烦的一本本小情小爱的日记,那些在深夜不停敲击着的声音,伴随着镐头挖出的累累白骨一点点地瓦解着将军内心深处作为帝国军人的自豪感与荣誉感。
还有那个传说中的Z上校,关于他的失踪时不时就会萦绕在将军心头。这让本就为噩梦夜夜困扰的将军心头又平添了一丝忧虑。故事的最后,将军没有带着失望离开,在参加完一场当地居民的婚礼后终于在那个雨夜复活了Z上校生前的故事……
综上所述,我们有理由认为:卡达莱的小说总能激发出我们内心深处与其作品中人物一样的真情实感。当我们说阿尔巴尼亚这片热土赋予了卡达莱得天独厚的写作资源时,似乎不应忘记如果他只是写这片土地上的奇闻异事、风土人情,即便写得再出色,也不过就只是一位优秀的民族作家。
他在不少小说里都写到阿尔巴尼亚的民俗,但又显然不是单纯阐述民俗本身。比如这本《亡军的将领》中对当地人婚礼的概述,我们读后也会觉得婚礼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也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从中读出了人性的复杂与悖谬,从这个层面上来讲,对大众读者而言,这就已经是一部成熟且成功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