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武和吴起之所以并称“孙吴”,除了两人时代较近,最主要是地位和影响力交相辉映。
在我看来,孙武尤其是《孙子兵法》的作用主要是“对前关门”。在分析春秋军事史显著特征的时候,我们曾经指出,《孙子兵法》的历史宿敌是军礼制度,一部春秋军事史,便是从军礼制度走向《孙子兵法》的过程。
两者最根本区别就是军事战争的地位定位,《孙子兵法》明确宣告了军事战争是“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战争既然是生死对决,那自然要“兵者诡道”乃至无所不用其极。
《孙子兵法》对后世的影响当然极其广泛,但它最初作用或者说根本作用其实在此,“对前”关闭了一个旧时代,开启了真正的军事战争时代。
而吴起的影响力,则主要在于“向后开门”,在军事战争时代的起步阶段,开创或者说树立了“标杆”。
※“西河战神”吴起
吴起可能是中国军事史上最“全能”的人,仅论军事家层面,他治军、用兵两个维度都造诣非凡。同时他又是政治家和改革家,尤其是在楚国的变法运动,对楚国未来的历史极具影响。
这大概和他所处的时代有关,毕竟当时“文武分职”的概念刚刚起步,还分得不太清楚。而他的人生经历又颇为丰富,先后受到过儒家、法家和兵家等思想的深刻影响,难怪他能够如此全面。
这也使得他很容易认清军事战争在整个国家层面的地位。我们现在都知道,“军事只是政治的延续”,吴起当然没听过这句话,然而个中的精髓却早已掌握,在吴起那里,便是——“内修文德,外治武备”。
这应该是吴起军事理论的最高涵括。他从来不是单纯地只着眼于军事战争,而是从整个国家发展的角度来看待。
这一点,再结合当时时代渐次兴起的变法运动,使得吴起做出了他对军事史真正的贡献:军事改革。
和后世的“商鞅变法”相比,吴起的军事改革可能没有那么全面和深入,但个中的精髓却是相通的,甚至于可以说,商鞅从吴起那里“偷师”了不少。
比如“辕门立木”,就是商鞅在“致敬”吴起。
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当时魏国西河郡边境有个秦国的哨亭,打它吧不值当动用军队,不打吧它又老膈应人(估计偶尔射箭袭击魏国农民)。
吴起就想了个小点子,在城北放了个车辕,下令说谁能把它推到南门就有重赏,有人干了,果然收到了赏金。吴起又在东门放了颗红豆,说能把它拿到西门的有赏,有人干了也赏了。然后吴起就说:“明天去打那个哨亭,谁第一个冲上去,就封为大夫,赏赐田宅。”那老百姓还有不争先恐后的么?那个哨亭果然轻松被拆了。(《韩非子•内储说上》)
之所以重点讲这个小故事,是因为,别看它小,其实它蕴含了法家军事改革的几乎所有精髓。
首先,这个事往好了说是“取信于民”,往难听的说就是“以利诱之”了。法家认为,人或者说底层老百姓,是可以利诱的,要想发挥他们的积极性和能动性,就得以“利益”、“荣誉”、“等级划分”等手段来刺激他们。
所以后来秦国奖励军功,甚至以斩首数来授爵。“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有功者显荣,无功者虽富无所荣华”。
其实这又是吴起玩剩下的。吴起的做法同样有名:
“于是武侯设坐庙廷,为三行,飨士大夫。上功坐前行,肴席兼重器、上牢;次功坐中行,肴席器差减;无功坐后行,肴席无重器。飨毕而出,又颁赐有功者父母妻子于庙门外,亦以功为差。有死事之家,岁被使者劳赐其父母,著不忘于心。”
简单概括一下,就是区别对待,有功的待遇好,无功的干瞪眼。尤其是“一人立功、全家光荣”,对于“烈士”家属也加以抚恤,让士兵没有后顾之忧。长此以往,老百姓自然知道该怎么表现了。
其次,这个小故事反映了“赏罚分明”的治军铁则。既然说了要赏,就算只是轻而易举的小事,那也必须得赏;反过来,既然要罚,哪怕再小的错误,都必须按律执行处罚。
总之,“进有重赏,退有重刑,行之以信”;“法令不明,赏罚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进,虽有百万,何益于用?”(《吴子兵法》)
正是在此基础上,吴起提出了他最著名的治军理论:“以治为胜”。
“所谓治者,居则有礼,动则有威,进不可挡,退不可追,前却有节,左右应麾,虽绝成陈,虽散成行。与之安,与之危,其众可合而不可离,可用而不可疲,投之所往,天下莫当,名曰父子之兵。” (《吴子兵法》)
简单来说,就是强化士兵的训练,打造一支“天下莫能当”的精锐部队。
这支精锐部队在历史上大大有名,那便是“魏武卒”!也是吴起军事改革最大的成果体现。
※魏武卒
相比当时世界各国普遍的征兵制,“魏武卒”的“选练”,其实已经开了“募兵制”的滥觞,也就是在普通士兵之中加以选拔,符合条件的士兵才能晋升武卒。
看看选拔条件的严苛程度——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服矢五十个,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荀子•议兵篇》)
就不具体解释了,用今天的话说,这种当时罕见的“重装步兵”不啻于是“特种作战部队”,其战斗力当然“天下莫能当”。
也就是说,从冷兵器时代一开始,吴起就摸索出了这一持续周期漫长、战术革新缓慢的军事史阶段的治军之道,而且从一开始就树立起了“标杆”。
再直白一点说,吴起在军事史发展初期,就教会了后人怎么治军,怎么“调动”老百姓参战,怎么打造一支无往不利的精锐部队。商鞅为什么要学习吴起、后世又为什么那么推崇吴起,这才是根本原因。
私以为,这便是吴起最大的军事成就,他的军事造诣也主要体现在“治军”上。
至于用兵之道,因为相关史料的严重缺失,我们虽然知道吴起打过哪些仗,但具体怎么打的却已经无从真正获知了。
比如吴起早期在鲁国率军大败齐军;又比如著名的第一次河西之战,吴起“大战七十二,全胜六十四,其余均解(不分胜负)”,为魏国“辟土四面,拓地千里”。之后在楚国也曾打过很多胜仗。“在魏,秦人不敢东向;在楚,则三晋不敢南谋。”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应该是公元前389年的阴晋之战。这一战的背景是秦国经过多年准备,以倾国之兵来和魏国决战,打算抢回河西地区。
据说,据说啊,当时秦军方面总兵力高达50万人(不管你信不信,我反正不信。毕竟长平之战乃至天下一统时,秦国军队数量也不过这个量级),不管真假,秦国肯定是下血本了。
魏国方面,吴起决定以训练多年、却还没有过战功的五万“魏武卒”迎战。(“君试发无功者五万人,臣请率以当之。”)
魏武侯估计也对吴起的军事指挥能力相当自信,“于是武侯从之,兼车五百乘,骑三千匹”,吴起战前发布演说,鼓舞全军士气:“诸吏士当从驰。车骑与徒,若车不得车,骑不得骑,徒不得徒,虽破军皆无功。”
具体怎么打的不知道,战争结果:“破秦五十万众”。(以上皆出自《吴子兵法》)
※阴晋之战战争示意图
其实以“魏武卒”的强悍战斗力,击溃五十万“农民”部队,也并非多么难以想象。都可以举个例子,比如一个“老A”许三多,干掉一百个老百姓,真的很困难么?
当然,如果非要解释,我以为《吴子兵法》说的这个“破秦五十万众”,大概主要是想体现魏武卒“以一当十”的战斗力吧,所以信口诹了五万的十倍也就是五十万这么个数字。但是,秦军总兵力肯定多于魏军,阴晋之战是以少胜多,这应是毫无疑问的。
虽然《吴子兵法》有提到过吴起的一些用兵之道,比如“审敌虚实而趋其危”、“凡料敌有不卜而与之战者”、“有不占而避之者六”等,甚至于连怎么干掉“战国六雄”都指明了方向,但兵法毕竟只是兵法(且不说这书是否伪托),没有实战战例证明,毕竟难有真正说服力。
这应该是吴起最大的遗憾吧。希望以后随着历史研究的突破,吴起的用兵之道可以得到真正的发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