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上课,我歪在最后一排和睡意打拳击,不消几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被捶的鼻青脸肿头晕眼花,最后更是被一击左勾拳贴脸干翻在桌子上爬都爬不起来,我安详地匍匐着等待裁判读秒,并决定在读秒的时间里睡死过去。可是没有什么裁判,只有老师的提问声从讲台上传来。
“你们印象最深的教师评语是什么?”
“XX你来回答一下。”
这是个女老师,教我们社会学,点名的时候只点两个字,如果是三字名就点后两个字,我从来没有被这样叫过,别扭过一段时间,后来竟然习惯,还隐隐觉得有点亲切。
她点的这个XX是坐我旁边的同学,我很清楚这和拳击里的读秒是一个意思,就是让倒下的选手赶紧起身,不然会败得很惨。我揉着眼睛醒来,正对上老师温柔的眼神,在等我清醒的时间里她把全班男生点了个遍。
最后问我:“你有什么想法?”
我讲了一个故事作为这份温柔的报答:
“初中阶段,班主任是语文老师,要求我们每周写一篇周记上交,下发时其他人都会得到老师的评语和相应的分数,而我什么都没有,只有潦草的“阅”字和批改日期,周周如此月月如此,被“阅”了几个月之后,我欣慰的发现其他人的周记本上也变成只有“阅”字,再一看我的,“阅”都没有,还剩下日期落寞地卧在那里。我所在的B省有个著名的作文比赛叫CC杯,老师会在班上挑选作文写得最好的学生参加,结果在当天发下来的周记本里除了日期还多了一张CC杯的参赛证。”
当时在课堂上我说:“老师自始至终都对我没有评语,硬汉之间也没有必要说太多东西是吧。”
像这样轻易收尾了整个故事,得到零零散散的笑声和稀稀拉拉的掌声,也许还不深不浅地感动过某位听众的心灵,但说老实话,这不是真的,与其说不是真的,不如说它不够完整。
这温情脉脉的小故事不过是全部事实的三分之一。
在讲述接下来的故事之前,我需要介绍两个人物,一个是我们的班长,姓杨。她脸圆,微胖,有点凶,负责收齐全班的周记本送去班主任办公室,因为办事得力,所以备受宠爱,我们于是认定她是老师的走狗,我也不例外,把刚学的成语“狐假虎威”、“作威作福”往她头上扣,她没事就来管我抄作业,半是威胁半是劝说。我那时一心想成为作家,无心学习,抄除周记以外的所有作业,语数外理化生,一边抄一边听她在旁边念经,再这样下去连高中都考不上云云,叽里呱啦,像是我妈。似乎迫于无奈还发过几个努力学习的誓,不过说完就忘到九霄云外了。但她还是天天坚持来烦我,没办法。
另一个是和我同桌的女生小陈同学。小陈同学瘦白高挑,每天总有不重样的漂亮衣服穿,打扮也比同龄人成熟许多,连她的文具,都是高级而精致的。
初三六班共有五十个人,分成五排五列,两两结对组成学习互助小组,我荣幸地成为小陈同学的搭档,其实我知道,之所以这样安排是因为我们两个实在无档可搭,她上课化妆照镜子听歌看电影,我上课垂手看漫画低头写小说,下课则合力抄作业,成绩全校倒数,被任课老师并称为雌雄双煞。
小陈常常拿着她打了三十分的周记刺激我,这个分数无论是在百分制还是六十分制里都不能算高,所以作为一个有尊严的文人,我有点生气。但看她笑起来的样子还蛮好看的,也就不在意这些细节了。
拿到参赛证的时候我合上周记本高兴地跳了起来。这句没有夸张,是真的跳了起来,后来我看过一句诗很恰切地描述了我当时的心态,“漫卷诗书喜欲狂”。接着我冷静下来,想到《西游记》里菩提老祖在孙悟空头上敲三下背手进屋的典故,决定晚上去办公室拜访恩师请他面授机宜。
万幸没有见着,后来我才知道,参赛证原本是老师给小杨班长的,而小杨班长又偷偷将它夹在了我的周记本里。小杨班长说,她检查作业,看到我的周记,觉得很好,希望让老师也让更多人知道。
那个时候比赛成绩传来,我得了一等奖。
我和小杨班长是一起被叫去老师办公室的,老师勉为其难地表扬了我,义正言辞地批评了她,并且一口咬定我们两个在谈恋爱。随便了,我是无所谓,对于小杨班长就比较麻烦。
怀着有恩报恩的江湖义气我对老师说,和我谈恋爱的不是小杨班长,是我的同桌小陈同学。
老师说你个狗,教委书记的千金是你配得上的,别人不学习能上省级重点高中,你不学习连高中都没得读。又把小杨班长拉过去数落一番年纪还小不要谈恋爱以免耽误前程之类的话,最后撂下一句,今后我看你们的表现就走了。
再后来我就和小杨班长恋爱了,我们是这样想的,既然都被老师认定是情侣,有名无实会比较吃亏。在小杨班长的陪伴和鼓励下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初升高考试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加上CC杯一等奖的名头,得以就读省级重点高中。我拥有爱情、事业、名誉,可谓走上人生巅峰,回头想想,都是多亏了语文老师的评语啊。
而班长因给我补习,成绩有所下滑,和我考了相同的分数,没有加分项,只能上市级重点高中。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我终于可以去省重点追小陈同学啦!
回到社会学课堂里。
我的朋友,同时也是B省老乡的蒋大炮转头问我:“那个CC杯的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我想了想,说出后面这个故事。
蒋大炮立刻像往常一样奸笑起来。
又忽地一顿,陷入深深沉默,口中喃喃:“这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好吧是我编的,这种烂剧本可批发可零售十块钱两个还送双袜子。”
“那么我到底该相信哪个故事?”
他问。
“相信符合教育规律的那一个。”
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