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爹,有一天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江湖神爹,从此偶尔我两化身为逍遥二神,行走于茫茫江湖。
与爹的缘分,在记忆中,已经是3岁左右的年纪。最多的时候,是幼儿园上了一半,爹就来接我了。我那会儿还是个胖墩儿,也不知道爹每天给幼儿园老师说的什么理由,有时候早上送过去,还不到中午就把我接走了,然后把我放在自行车的后座上,顺着那条熟悉的小路,一路骑到乡下奶奶家。路上会经过一片菜园,有时候刚下过雨,就会变得很泥泞,每到路上有小水坑的时候,从来不唱歌的爹,会给我唱几句他自己编的泥塘歌儿。
爹最喜欢两件事,带我吃肉和给我照相。
爹很少买别的东西给我,但吃的从来没少过,小一点的时候,一到夏天凉爽的傍晚,就会点派我提着保温罐去打冰糕,院子里有一小片地,给我种着不怎么高产的草莓和一株老葡萄。妈妈出差不在家的时候,隔三差五的,就会带我买只鸭,他喝酒,我吃鸭。那时候爹应该还不会做饭,主食一定是各种速冻,偶尔到了冬天,还会在下雪的日子里给我做上一锅胡巴了的冰糖葫芦,由于太难吃,基本上被用来放在堆砌的雪人上当道具。
爹是个万年不变的人,比如我说喜欢吃鱼,他会连续一个月每天做鱼。比如,这么多年的爱好都是抽烟,喝酒,打牌。再比如,这么多年,都是三点一线的生活,上班,下班,送我上学,接我下学,去奶奶家,姥姥家。不上班以后,散步,做饭,姥姥家,奶奶家。奶奶去世以后,散步,做饭,姥姥家。
爹还是个寡言的人,朋友不算多,都是些亲戚和同事,很少主动汲取新的事物,除了喝酒之后会说很多话,我高考之前,成绩比之前下滑了很多,爹应该是心里着急,有一次喝多了一直跟我说闺女一定要好好学习,如果我没记错,这应该是从小到大爹第一次跟我说学习的事。
似乎,我从没关注过爹的日常生活,他也没关注我的。
我嫁人那次,爹有点激动,双方家长见面的时候,他只会来回来去的说,早点结婚吧。
常给爹买各种保健品,听妈说,爹以前一直觉得女儿以后总要嫁人的,并没有太大的期许,和对家庭的帮助关爱。父母总是爱跟别人家的孩子作比较,爹吃上了各种我从国外买的“好东西”,似乎就变得飘飘然起来,每天按时定量的享用着女儿带来的关怀,到处“炫耀”自己的小确幸。仿佛一下子变得特别满足起来。
人生总是一条不平路,这一年,我遭遇了一路荆棘和严酷的风霜雨雪。
爹一定是派来照顾我的那个人。
十几年前,爷爷病了的时候,爹每天照顾爷爷,带他散步,陪他去远处看人看风景,整整七年,几乎每天,我不知道什么人做什么事可以一直坚持七年,但这就是爹的方式。他坚持每天散步,也坚持每天喝酒。
也没想过会有如此的机会,跟爹一起生活了这么久。现在爹做得一手好菜,每天负责给我做饭,从来准时,几乎从来都是自己做。白天会陪我出去散步或者锻炼身体,餐后切水果给我。我们两个并没有很多交流,隔代人的思想,以及我多年在外,早已不是同一种交流的波段,我曾有一段时间,认为从小到大,爹很少对我有人生的指引和教导,很多事都是我自己经历和摸索,到现在仍然不够成熟,甚至有些固执和天真。我还觉得我们的生活习惯大相径庭,我不习惯他的一成不变,不习惯他什么都不愿尝试,不习惯他不愿寻找更好的自己。
然而爹还是不愿改变,每天散步,做饭,陪我锻炼,听老套的评书联播,每周看体育赛事。
我一度认为很缺少爹在我童年时期的回忆和陪伴,没有讲故事,陪我玩耍,帮我描绘一个美好的未来,陪伴我一起成长。
然而,现在每天在陪伴我的,就是这个人。
他仍然喜欢拍照,每天散步的时候,拍下林道路边各种花草,遇见地里的野菜,会指给我告诉我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回来的路上,喜欢转转市场,买点水果小菜。我说吃点新鲜玩意,他还是一脸不高兴,但是一定会买回来。
我忽然想起,刚查到生病的时候,他傻了忘了到站下车,想起妈说我手术之前,爹边切菜边抽泣的样子,想起我手术那晚,他一个人在外边守了整夜,想起我出院后他大声说话,说自己得意忘形。是啊,曾有一段时间,他一定以为我可能会死,我经历了劫难,再次回到他的身边,他一定暗暗许愿,只要我可以好好的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许下了什么心愿。
在我需要照顾的时候,他小心翼翼,不敢离开眼前,做不好的时候,着急又焦虑,汗流满面,我想其实一直是我没有细细品味,爹对我的关爱深刻,他怕我有任何的闪失,就像他永远一个字的评价,是会说好。
日子在流逝,习惯也就成了习惯,我开始带他出去见不同的地方,陪他一起拍照游览,我慢慢意识到,对家人要付诸真心的陪伴,要去考虑家人的感受,只要你真心的对待,他才会对你打开心扉。
就在这个雨天,我和爹走在每日散步的森林里,爹又找到桑葚和青杏,我们摘下一兜宝贝,回来他说要给我用冰糖熬煮糖水青杏,我拿来尝了味道,忽然有什么就那么打动了我。我决定记录下我们简单平淡甚至听起来有些无趣的生活,爹一直深深的爱我,用他所能做和所有的一切。
于是我给他取了个名字,江湖神爹。除了纪念他的口号:召之即来,来之必战,战则必胜。还有我要珍惜如此美好的时光,跟爹一起体会生活的平凡甘淡,一起走很多次重复的路,看每天身边花花草草的生长变化,带他去看他没见过的地方,跟他一起骑着单车穿越这城市,听他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给他找有趣的新鲜事,以后也要伴着他的步履蹒跚,陪他走过人生久远的路途,就像他陪伴了我的到来,就像小时候我们摘菜,钓鱼,拉虾米,采樱桃,在雨后的路上骑着脚踏车追赶青蛙。不再远远关注着他的背影,而是挽着他的手臂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