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Maeve Binchy（梅芙.宾奇），爱尔兰畅销书作家，于2012年去世。我们看外国作家作品，往往会集中在经久不衰的经典作品上。畅销书也会很好地反应社会文化和人生百味。Tara Road2008年引进中国，上海译文出版社有中译本。我读的是英文原版，很通俗易懂，语言干净生动，也是英文学习者很好的读物。强烈推荐。
大雪封门的第四天，看完了Maeve Binchy的《Tara Road》。感谢大雪成全的全无杂念的阅读。
第一次接触到Binchy，是在short story的课上，老师给了我们一个短篇，Lilian。Lilian是一个爱尔兰女孩儿，她作为独生女儿，在一个濒临破产的家庭中努力工作，奉养父母。以父母的需求为需求，without her own life。后来她遇到了一个特别节俭或者说特别吝啬的男人，no romance，no honey moon，因为婚后要住Lilian的房子，所以就跟Lilian说与其出去度蜜月，不如把这个钱用来粉刷房子。诸如此类。在婚前，Lilian的女邻居，一位终生未婚的老人告诫Lilian，不可以和这么mean、这么cheap的男人结婚。因为她从前也有这样一位未婚夫，她一直庆幸自己当年没有嫁给他。Lilian认为自己会有一个happy marrige，尽管她也为未婚夫的某些行为困惑。结尾特别有意思，Lilian在考虑邻居的话，邻居也遇到了这个自己可能一生都不愿去review的，当年不出嫁的正确性。到此，文章收住了。
特别平淡无奇吧。可是这文章和作者却是一下子打动了我。这样毫无情节的故事如果换一个人讲，可能几句话就完了。可是Binchy讲的娓娓动听，让人不由自主地想知道Lilian 的经历和命运。在她的命运之外，你也不得不想到关于女性和人生的命题。作者似乎全无任何倾向性，只是在许多人中找到一个最普通的女子，截取了这女子最普通的一个人生片段，却似乎展示了很多人的人生给你看。你可以认为Lilian是我们最忍辱负重的某些中国女性，孝顺女儿，贤惠妻子，以后就是具有全部牺牲精神的母亲。但她确乎是爱尔兰女子。换言之，她也可以是任意一地、任意时代的女子。作者也没有任何评判，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像那个毅然决然离开惜钱如命的未婚夫的邻居一样，她也不知道当年的选择对还是错。没有对错，只有人生。
这样的一个短篇有这样的容量，不能不让人叹为观止。
于是订了Maeve Binchy的两本书，其中一本就是刚刚读完的Tara Road。这本书有500页之多，要到400页左右，你才看出这故事的骨干和情节。故事围绕Tara Road上的住户展开，主人公Ria似乎同Lilian一样，是个平淡无奇的没有个性的女孩子，没有十足的confidence，也没有十足的charm，随处可见的邻家女孩。恋爱、结婚、生子，爱自己的家庭，爱与自己毫无共同之处的朋友，爱做美食与大家同享。她在Tara Road 上的辉煌的家，来自于白手起家的丈夫Danny的ambition和精明的商业技巧，她把它经营成每天许多人coming and going的充满美食和舒适的地方。没错儿，前面几乎一半的篇幅几乎就是在写日常生活中滑过，你会看到每个人微妙的心理活动，甚至你不觉得自己是个读者，而是和他们一起经历这些生活中琐事的人。充满神秘感的经营restaurant的Colm兄妹，精明的businesswoman Rosemary，和酗酒丈夫在婚姻中艰难跋涉的Gertie，对Ria并不关心的母亲，和凡事从钱出发的实际的姐姐，甚至着墨不多的Orla King，都让人有难以磨灭的印象。Binchy实在是抽丝剥茧的好手，你一直被带入，一直跟着她的叙述走，不需要太多情节的铺陈，看到的却一直是自己身边的生活，每个人的影像，甚至自己。真的不知道她在生活中是怎样观察和捕捉到这些细节的。
故事的第一个转折在差不多一半篇幅的时候到来。Danny提出要和Ria离婚，这时他们的女儿Annie14岁，儿子Brian9岁多，他们在Ria和别人眼中的幸福婚姻，承载两人一起奋斗和生活足迹的Tara Road的房子，一起都将成为过去。这就是Binchy要讲的故事？不是，才刚刚开头。Danny准备和新女友Bernadette开始新的生活，搬出了Tara Road的家。Ria在极度痛苦与惶惑中接受了一个来自America的Marilyn的建议，她们将在暑假交换2个月的房子，Marily将在爱尔兰的Tara Road的Ria的房子里渡过假期，而Ria将在美国渡过这段时间。然后，大幕开启，场景互换。两个从未谋面的女人看到了对方的生活，甚至对方自己都不知道的人生最幽密处。Ria终于知道Marily为何拒所有人包括深爱她的丈夫千里之外，她15岁的爱子Dale在一场motorbike的事故中严重受伤，一直靠life support machine维持没有知觉的生命，在半年以后Marily和丈夫决定turn off the machine，和爱子永别。Marily不能原谅别人，更不能原谅自己，她不能和任何人包括自己的丈夫交流关于Dale的点滴，她选择了封闭自己，可是在Tara Road，她不得不开始一段被Ria的家人、朋友不断介入和打扰的生活。Ria在美国惊诧于Marily与人老死不相往来的生活方式，很快按照自己的习惯结交了一些朋友，并开始在朋友的带动下学习internet，甚至还发挥自己做美食的特长找到了工作。
这时小说的篇幅已经接近70-80%，难道就这样了？400页以后，才是高潮。Danny的老板和合伙人濒临破产，Danny由于用Tara的房子给老板做过担保，即将陷入一无所有的境地。Binchy的讲故事的才华开始展露无遗。在困境中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的情感，每个人的直觉反应。如果你已经很熟悉前面所有的人物，尽管他们从未有任何超乎日常生活之外的经历，你会知道这样的一些人，在这样的境遇中，他们就会如此反应，如此选择。这时，Ria和Marily也发现了对方最终极的秘密，Ria知道了Dale那场车祸的不为Marily知道的真实情况，而Marily也发现Ria认为是自己最好朋友的Rosemary是怎样一直betried her。她们都决定不将自己的发现告诉对方。故事的最终，看起来是个俗套，Ria和Marily终于开始重建自己的生活。Ria在家庭中守了许多年之后，终于走出家门，开始自己的businiss。而Marily 也终于敞开心扉，从儿子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和丈夫坦诚相见。
这故事就是如此简单，越简单越考验作者功力。《红楼梦》几乎没有太多情节，就是一日一日的生活。看完后一直在想，Binchy为何有如此巨大的吸引力呢？大段大段的心理和对话描写，没有更多了，但是却有那么多人物在书中立体地走出来。那个直接击中人心的，从那么短的Lilian开始，到这么长的Tara Road，可能都是一个，就是Binchy在描写每一个人物时的巨大悲悯。Binchy写的只是人，每一个人，也是你，也是我。她一直没有谴责，没有评判，没有立场。或者说，唯一的立场就是悲悯。于是，你会看到很多，Ria始终待背叛她的朋友Rosemary为挚友，她的忠诚令人悲悯；可是你反观那个碧海青天夜夜心的Rosemary呢？那么光鲜成功的女性，却从不曾拥有自己真正想要的，只能享受物质，在精神的大门外日日徘徊，没有亲情，没有爱情，对友情的背叛将是她终生的十字架。人的十字架是如何背起又终于难以放下，你会在Rosemary从一个聪明女孩儿成为一个事业有成却形影相吊的女性的历程中，看得一清二楚。当Marily终于在想到儿子的时候开始失声痛哭，那个痛是如此真切，如此如影随形。是怎样深重的痛苦和自责，让一个母亲在儿子去世一年多以后才能哭出来，才能跟别人提到儿子的名字？就是主人公Danny，在中国传统观念里比陈世美还要坏的人，小说中也全无评判。她只是给你看到，这个人怎样在充满疏离的原生家庭中长大，疏离到什么程度？长大后根本不想再回去。她让你看到这个缺少爱的青年人在开始自己的职业生涯后，如何凭着自己的野心和能力步步攀缘，最后却终于回到起点，不，连起点都不如的地方，举步维艰。她让你看到他对前妻的温情，和对新女友的承担，看到他始终如一的对新生活的追求。也许路径全错了，可这难道不是人类命运的一种吗？Binchy强悍啊，越是这样的手笔，越是让人看到那个爱Danny一生却始终渐行渐远的Rosemary的悲凉。
无情不冤，有缘皆孽。这里面含着对所有世人的悲悯。看《战争与和平》，有时会特别累。累在你会觉得作者在试图给出解决方案，伟大的作者，在千里跋涉，穷其一生，在寻求或者告诫。Binchy根本没有任何去靠近这个解决方案的企图。她只展现，只悲悯，不解释，更别说解决。这个是极为了不起的。她只是给你一个视角，让你看自己，看世人，看出那个“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每个人的爱恨悲欢都是如此值得关爱和同情。至于你的人生在哪里，别人的人生在哪里，那根本不重要，有本事你走出这个人类的命运去。
爱阅读的乐趣真的是很多。记得小时候爸爸曾经说，如果有足够多的书读，在哪儿都可以。记得他那时候出差，常常把最后一点钱拿来买书。感谢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给了我一颗种子，让我如今有一个无声的广阔天地。可以在其中，无限体验，无限生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