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类可以完全无视规则,完全无视老师的话,现在大家就不用坐在一个屋子里面对面闲聊,摆上一堆白痴的话题争论不休。世界又不是一层不变的!正因为有这么多人这么无聊又这么有文化,才让本来单纯的世界充满了复杂性不是吗?我无法说服任何人,无法告诉他们:你只要快活地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就好了,其它的都不用你管,你也管不了。因为我知道他们都带着自以为是的那颗脑子!可是环顾一下我身边这一个个幼稚的脸,他们多么有表达欲啊,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许是一个他觉得最正确的结论也不敢大声告诉所有人。终有一天他们会忘记在这里说过的话,忘记讲台上面存在着一个老师在给他们传输的知识,然后他们再像老师一样充当一个文化人。难道这些人不会觉得自己的未来是一个充斥别人价值观的人生吗?我在这挤满人的屋子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我要出去。”
明妹拎起手边的红色行李箱从最后一排座位上起身,她穿过同学们两两组合起来的课桌,在他们的目光下面朝教室门口走去。本来吵吵闹闹的教室只剩下红色行李箱的声音,但很快又恢复了刚才的热闹,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你去哪里?等一下老师要上课了,你现在出去,请假了吗?”明妹正要踏出门口,突然被旁边坐着的同学抓住了胳膊,这人是明妹的死党夏稚(夏稚所认为的死党),此时的她还一脸担忧,刚反应过来明妹的状况,便赶忙拉住明妹小声斥责道。
“没有。为什么要请假?那个人不在,是我逃跑的好机会,你真的不要和我一起走吗?”明妹为了自己不再那么引人注意,也刻意俯下身子和夏稚说话,她看上去非常焦虑,明妹觉得也许她正在徘徊是否要跟她一起冲出这破地方。但她没有继续劝说夏稚“她和别人一样是别人,她有自己的脑子,根本不用我讲,她会有选择。如果她跟我一起走,事情会更复杂,也许我真的保护不了她,最后还要落得一个坏蛋的名声。”明妹心里这样想。然后她挺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手刚搭上行李箱拉杆,夏稚又拉住了明妹。
“我不想干预你的计划”夏稚叹了口气,一只手伸到课桌抽屉里,掏出一个笔一样长的方形白色蜡印,把蜡印交到明妹的手里之后说:“明妹,如果你真的顺利出去了,把这个交给我母亲。这是我来的时候偷拿她的蜡印,现在我有点后悔,你替我告诉她我不会再让她失望。”
明妹面无表情地接过蜡印,心里有点失望:“夏稚果然还是别人”。明妹不知道历史上有几个像她这样冷静果断的人,成功逃离这条路线的又有多少人,如果有,她应该是知道的。
教学大楼与学校大门距离一公里左右,期间全都是空旷的操场,这个时间点大家都在上晚自习,校园内没有任何东西会妨碍她走到大门口。明妹的行李箱虽然不大但是很重很重,她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行李箱从五楼搬下去,期间因为走廊的回音,她一度走走停停,听着四处的动静,直到确定安全后又继续走。当明妹终于走出大楼的时候,她的呼吸变得顺畅了许多,站定小歇了一下,又拉上拉杆朝大门的方向直直走了过去。
每一步都在刺激明妹,她愈发的兴奋,差点笑出声。大楼里大楼外,一切都在自己的手里。“人类费尽心思活了几亿年,为的不是顺从,而是改变!夏稚就不明白这一点,一定活得很累吧!这有什么办法呢?当终于有人做了和他们不一样的决定的时候,他们会不会大吃一惊?他们会不会争相模仿?那正是我想看到的。孩子,孩子,有哪个老师会知道我已不是孩子,跟随者才是孩子。让我顺利离开吧,我天生该如此,跟随使我痛苦不堪。”明妹直勾勾盯着大门口的方向,兴奋让这个高个子女生走路姿态变得扭曲,但步伐坚定。
此时的教学大楼已经距离明妹有了一段距离,她已经尽力加快脚步,在这块土地上每多停留一秒,计划失败的几率就增加一秒。混沌的记忆让明妹不停地思考,思考,思考!她也许是另一种跟随者,因为无论怎样的选择最终都不会只有她自己的存在,世界如此之大,人多如牛毛,可他们无一例外都围成了一个独特且具有吸引力的圈,她在这个圈里当叛逆者,却在另一个圈里做跟随者。这又有什么意义?也许人活着就是要不断去寻找一个舒适圈,而明妹过早地理解人间让她迫不及待地选择在这个时候当叛逆者。
明妹很骄傲自己的选择,也很痛苦总是在小心翼翼地选择。她试图回想出一些让她变得如此特别的因素:被孤立的童年,无法沟通的父母,无数人的否定和定义……美术、音乐、书籍!啊!是啊,书籍多么重要啊!她还记得读过的第一本书《大卫·科波菲尔》,那是她第一次体会到读书的乐趣,让她的大脑满足幻想,让她试着自己思考人性。越是这样,明妹越是厌恶自我,厌恶周遭,只是因为看过完美,幻想过完美,想要追求完美,但又知道完美不存在,这最令人失望。她又想起夏稚这个呆瓜女孩“她也读过很多书,可她为什么不会像自己一样?因为她并没有像自己一样真正感受过孤独与痛苦!某种意义上来讲,夏稚从出生开始就很幸福。”明妹没有幸福可言,她让自己越来越固执倔强,好像也不是无法忍受某种生活,而是思考让她再也无法忍受别人帮她选择的生活,这同样使她痛苦。不能再多想了,她感觉自己内心在哭也在笑。
有人!明妹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她有那么一瞬间慌张了一下。这所高中以封闭著称,虽然生活上一应俱全,但是学校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学生们的问题。每一届学生进校门口之后都要学习校训:听话才有未来。这让无数届的学生感到压抑,很少有人闹事,因为学校具有广泛的关系,任何闹剧在这所学校里都不可能有结局。明妹恨自己当初不够努力只能去最坏的学校,所以她也别无选择,可哪怕是这里的入学名额,也还是她的父母托关系才搞到手的。明妹知道自己要跑一定会遇到阻拦,但她会想办法尽量减少这些阻拦。如果被老师抓回去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她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形,“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明妹坚定地认为。
“明妹,明妹,你别慌,是我夏稚”夏稚在明妹背后用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
她一边说,一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明妹的胳膊。见明妹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她才又开口说道:“虽然我不能跟你一起跑出去,但是我很舍不得你离开,至少让我去送你一下吧!明妹,让我送你到门口,我想帮你。”
夏稚总是这么温柔体贴,明妹忘记吃饭的时候夏稚会留小纸条提醒她按时吃饭;明妹感到不开心的时候,夏稚会陪她逛校园;明妹受人误解的时候,夏稚会替她解围。可夏稚终归是夏稚,她永远体贴但不会与明妹感同身受。
明妹看夏稚真诚的样子,什么话都没有说,微微点了点头。她们离大门口越来越近了,明妹看到了警卫亭里的灯光,里面的黑影像是保安,又好像不是。她们这样静静走了几步路后,明妹说:“真是讨厌!为什么要搞这么大的操场?”夏稚撇了她一眼,略带苛责地说:“大概是为了防止像你这样的人逃跑吧!”明妹觉得夏稚蠢到离谱。
“你的成绩是怎么做到比我好那么多的?我看你本来应该在一个更好更开放的地方上学,可惜现在只能跟我这样的人一起玩”明妹尖酸刻薄的语调让夏稚感到不舒服,脸上布满了严肃。
“我没有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地方。没有人是天生成绩就那么好的,我错过了一些很好的机会,本来可以回头重新来的,但是谁会想要停止未来重新来过?我刚给你的蜡印记得吗?那是我母亲的,那个东西是用来签校园协议的。她不同意我来这所学校,因为她知道这所学校逼疯了多少人。可这是我的愿望,我把它偷出来并签下了所有学生都痛恨的那本校园协议。可我想,也许等到以后我毕业的时候,我母亲他们会看见一个让他们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结果!所以我并不痛苦,哪怕这是一个承载我梦想的恶魔,那我为什么不能选择骑在恶魔的头上驾驭它?而不是选择当一个手无寸铁的勇士与恶魔做无谓的抗争?”夏稚停下脚步“我不嫌弃这里的任何人,也不恨他们,你,还有其他人……可我突然才发现你原来这么讨厌这个地方,以至于我怎么劝你都无济于事。”
明妹皱着眉头听完这一堆话,她觉得自己在夏稚眼里也变得那么幼稚。但是她开口只说了一句:“快点走吧!”
到了门口,谁知那里已经在排着长长的队了,这让明妹和夏稚都十分迷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学校的两名保安,一个在负责抬门杆,一个在门杆另一边坐着凳子检查着什么票据,有的人票据检查通过之后就可以安全地离开。明妹看见有人顺利出去,瞬间兴奋起来“夏稚,你看到了吗?有人可以顺利出去,那我也可以吧?她们也都是学生啊!”
“我看到了,可是我总觉得有点奇怪,还是谨慎一点吧!”夏稚不敢掉以轻心,如果出去不成,她或许要面临和明妹一样的处分。
队越来越短,明妹离那保安越来越近,她让夏稚在旁边车棚下面保安看不到黑暗处看着她出去就好,并顺带感谢夏稚送她。夏稚虽然很想帮忙,但她能做的也只有在旁边看着明妹了。
“把通行证拿出来给我看看”保安用复读机一样的口吻命令道。这命令是说给明妹前面的同学,他拿了一个带皮套的证件给保安看了一眼,然后顺利通过了。
“把通行证拿出来给我看看”坐着的保安懒懒散散地看了明妹一眼说。明妹因为看不到之前他们拿的都是什么证件,于是就顺手拿出一个学生证给他。保安看了看不耐烦地说:“我说的是通行证!把通行证拿出来给我”明妹赶忙道歉然后撒谎说着急拿错了,可能在行李箱里面,容她翻一翻自己的东西找找,于是明妹脱离出长队走到一边。在车棚暗处看着的夏稚赶忙跑到明妹身边:“怎么回事?你怎么出来了?”
“保安说要什么通行证!我根本不知道还有这种东西,可是他们是怎么有的呢?”明妹把行李箱倒放,自己蹲在地上,行李箱一打开里面的物体就散落了一地,明妹和夏稚忙捡东西,一边又假装是在翻找通行证。
“东西总是好撒不好装!”明妹心里开始烦躁起来。夏稚看着行李箱里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物件:十几只口红,精装硬皮书,几瓶香水,鞋子,两个薄薄的连衣裙,各式各样的铜像,杯子,甚至还有蜡烛!还有夏稚母亲的蜡印……“这些东西都是硬邦邦的,怪不得那么沉,可是明妹为什么不多带几件衣服装走呢?衣服对她不重要吗?”夏稚来不及问。
“找到了吗?”保安朝她们喊了一句。
明妹看了一眼保安,又看了看夏稚焦虑的脸“不管了!反正横竖都是要逃出去的,他要是一定拦着我,我就拼死冲出去!”说完,明妹加快速度整理散落的东西,可无论她怎么往箱子里塞,总是塞进去一件掉下来两件。她干脆把里面两个大蜡烛拿出来,对着夏稚说:“这两个蜡烛就送给你吧!箱子里实在是装不下了,就当离别礼物好了。”夏稚接过蜡烛看了看,然后又走回了车棚暗处看着明妹。
“通行证找到了?拿给我看一眼。”保安手心朝上在明妹身前晃了晃。
“我通行证不见了,就让我过去吧!这么晚了,大家不要互相浪费时间了。”明妹瞪着保安说。
“那不行,没有通行证不能让你出去,你是哪个班的?不行把你们班主任叫过来确认你可以出去,我们才能让你走”保安毫不客气地说道。
听到班主任这三个字,明妹不耐烦了,把行李箱一把推到保安身上就要跑,她这一搞,引得整个长队一阵骚乱。其中一个保安一把抓住明妹,将她拖拽到一边。明妹挣扎着,不知从哪里摸到一块砖,她努力地要把砖抛向保安,好是自己挣脱,确因为手臂无法用力,导致砖头砸向了自己的后脑勺。所有人都惊呆了,在车棚暗处的夏稚实在按耐不住,她什么也看不到了,于是决定跑过去帮助明妹。她好不容易挤过人群看到明妹的时候,明妹似乎是累到没有了力气,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发生了什么事?”夏稚托着明妹的头轻声问明妹。突然隔着人缝照进来一束束灯光。那是班主任的车灯,他把人群驱散开,看着眼前这一幕,什么话都没有说……
明妹死了,这个事情在学校引起了一段时间激烈的讨论。但是一切好像并没有因为一个明妹的死而改变什么,人们主见忘记了明妹的事迹,逐渐又归于沉默。
夏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那一天,拿着通知书来到了明妹的墓前,她现在依然无法接受好朋友确实已经死亡这件事情。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讨厌规则,这让你痛苦。你以为别人不会体会到那种痛苦,可你什么时候真的去了解过规则呢?我们无论走到哪里,无一例外,都将生活在某种规则里。为什么你总是想要剥离那些让你痛苦的事,确不想一想,还有那么多让你值得逗留的东西、人……我们全都在你所讨厌的规则里。看起来真是洒脱啊!可那不是真的,是幻觉,是你陷入深渊的开始。我有时候觉得对于你来说,也许最好的结局并不是冲出一个大门口,而是像现在一样……对不起,我不得不这么想,因为……你可能还不明白,像你我这种打破规则的人和与世界周旋的人,两种人都大概不会有好的结果,可后者至少还会存留一丝希望。但……我依然佩服你,明妹,你是勇士。”一缕微风吹过夏稚的脸。
“明妹,我很想你。”夏稚眼睛开始变得模糊,胸口处感觉被一个什么无形的东西堵住了一样,让人喘不上气来。她大口呼着气,尽量让自己平静地看着那块竖着的冷冰冰的石头。夏稚一直低着头站在那,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