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杨谷菊这几天右眼皮总跳，心里慌慌的，老觉得要有啥事发生。

她想起儿媳小玥前几天撺掇儿子向她拿钱要做微商的事，她不太懂儿媳口里说的什么面膜，但她听过不少做微商赔钱的新闻。

杨谷菊今年都58了，丈夫年轻时喝大酒摔死了，走得早，自己一个人拉扯儿子长大，又给一米八的大小伙子买了房娶了媳妇，她自认挺骄傲的，但也看钱看得很重。

她手里确实还有点积蓄，是想给自己留着养老的，她辛苦一辈子，落了一身病，还没有退休金，现在不挣钱了，自己平时一分钱都要掰两瓣花。

儿媳小玥岁数小，结婚前在饭店当领班，谁成想和儿子大壮结婚后就不去了，天天窝在家里要不就是出去逛街。

家里就指着大壮一个月四千多入账，杨谷菊觉得他们现在没打算，等有了孩子就该吃力了，劝了几句，想让小玥也去上班。

谁知道没听几句，小玥就不乐意了，最后还委委屈屈地哭了，大壮心疼地搂着小玥，埋怨杨谷菊：“妈，你就别操心了，小玥花我的，我养她。”

杨谷菊憋着不再提了，她最看不上儿子那没出息的样，心道家里的菜都是我买的，一个月挣那点钱还得自己交社保，扣完了能剩几个子，还不都指着我添补！

杨谷菊也来气，之后几天顿顿吃的都挺素，小玥逛街回来一看饭桌脸色就沉了，说了句“不吃了”，就回屋睡觉去了。

杨谷菊瞅都没瞅，爱吃不吃！

今天是小年，杨谷菊本打算包饺子，儿子正赶上放假和儿媳出去看电影了。杨谷菊心慌得烦，腰疼又犯了，现在自己一个人在家，索性先回屋躺会。

迷迷糊糊地杨谷菊竟睡着了，听着动静睁眼才发现天都黑了。

儿子儿媳已经挎着进屋了，没成想杨谷菊竟然还没做饭，杨谷菊强挺着揉揉犯沉的脑袋，随口说句“一起包吧。”

小玥脸拉得老长，摔摔打打的换衣服去了，杨谷菊身子乏，没精力和她计较，装没看见。

大壮不敢吱声，小心翼翼地像个大号鹌鹑似的，忙着把桌子支上了。

磨蹭了好一会，小玥不情不愿的过来帮忙了，包饺子她不会，就拿着擀面杖擀皮。

但她手法太慢，杨谷菊实在不想看她那张像冤种的脸，家里就一根擀面杖，她对小玥说“你太慢了，我来吧。”

没成想这句话不知怎么戳到小玥肺管子了，当时小玥就炸了，敲着擀面杖说杨谷菊嫌弃她，故意给她脸子。

杨谷菊脑瓜子气得嗡嗡的，俩人当场就吵起来了，互相指着鼻子喊，小玥说杨谷菊在家一天都不包，非等到他们回家再干，就是想故意使唤她。

杨谷菊也骂她天天啥也不干，就知道好吃懒做。

俩人越吵越凶，大壮嘟嘟囔囔也不会劝，最后小玥又放出了杀手锏，指着杨谷菊鼻子喊道，“你们家当初求我少要彩礼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杨谷菊当初确实少给了小玥家三万块彩礼，她一个寡妇挣钱艰难，能讨价还价的都要去试试，小玥父母这事当时确实让步了，只说对姑娘好就成，而杨谷菊也带着大壮拍着胸脯说：姑娘嫁过来啥都不用干。

以往小玥这么说，杨谷菊就咽声了，但今天她气血上涌，快六十的人被儿媳妇指着鼻子骂，一时没忍住，顶道：“那也是你们自己愿意的，也不是谁求着你嫁的！”

2

这句话惹毛了小玥，当天就回娘家了。

大壮着急忙慌的追出去，杨谷菊看着一地狼籍，也冷静下来了，多少也有点后悔。

果然，当天晚上亲家母就打电话过来，俩人又好一顿吵，但基本是对方在骂，杨谷菊没怎么吭声。

小玥在娘家不回来，说杨谷菊嫌她不挣钱，她要出去创业，不回来了。

大壮苦劝无果，瘫在床上，班都不去了，说小玥要和自己离婚。

杨谷菊看儿子那死样子，后脑勺一跳一跳地疼，但又没什么办法。

最终，杨谷菊给大壮拿了一万块钱说是给小玥做微商创业，这才把人哄回来。

小玥这回有了由头，每天窝在房间里刷手机，还天天嚷嚷着累死了。

杨谷菊有心想问她挣多少了，但一想到还可能干仗就不吱声了。

小玥网购了一箱又一箱的快递，给房间堆的没地下脚，杨谷菊心疼的都要滴血。

但小玥振振有词，这是前期投入，说杨谷菊啥也不懂。

杨谷菊死心了，就当花钱买祖宗消停，直觉这钱八成是打水漂了。

然而没想到，过几天小玥真的挣了一笔。

3

当晚小玥请大家下馆子，菜点了一大桌，还买了一个平时舍不得吃的蛋糕。

小玥和大壮都红光满面的，言语里颇为豪气，具体挣了多少杨谷菊没好意思多问，但看这俩人的架势似乎即将要迎来荣华富贵似的。

杨谷菊也高兴，但心里还是有一丝不托底，她见识多了社会的残酷和冷血，心中狐疑啥买卖能做这么顺当。

然而刚开口就被小玥噎住了，小玥扬眉吐气般对杨谷菊说以后再也不用杨谷菊操心钱了，她还会每月往家里交一千当她和大壮贴补的家用。

杨谷菊想了又想，到底什么也没说。

从这以后儿媳小玥对自己那个卖面膜的微商工作越发上心，许是尝到了甜头，小玥对拉她入行的姐妹越来越信任。

她几乎天天电话不离手，不断的联系以前认识的人，朋友圈也是一天数十条的发。

小玥甚至劝杨谷菊和自己一起干，但杨谷菊不想操这个心，小玥就提到了钱，说挣了给杨谷菊，赔了算她的。

杨谷菊就知道她没憋好屁，嗯嗯啊啊地敷衍了过去。

好在小玥也没纠缠，后来她干的越来越投入，甚至比大壮在外的时间都久，去参加她那个单位的培训还有什么酒会。

关于酒会，杨谷菊以往都只在电视上看过，看着打扮了好几个小时的儿媳妇，她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现在家里再不是之前她说一不二的局面了。

小玥确实又陆续挣了几笔，也往家里交了两次钱，得意之情不用说，杨谷菊现在对她脾气也软和不少。

但后来小玥把自己挣的钱又都投进去了，面膜是买了一箱又一箱，钱却再见不着了。

小玥跟魔怔似的对此越陷越深，等杨谷菊和大壮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4

来人找上门，三女两男，没说两句就激动的吵吵起来，嚷嚷让小玥还钱。

左邻右舍都围在门口探着头往里瞅，杨谷菊脸臊得通红，又急又气，偏小玥还不在家。

最后人总算走了，杨谷菊坐在地上，出了一脑门的汗。

杨谷菊把儿子也叫了回来，等大壮赶回来的时候，正巧小玥也进屋了。

俩人这回也害怕了，杨谷菊逼着小玥说实话，小玥终于承认借钱给代理进货的事。

当杨谷菊看到小玥签字按手印的十万块借条时，差点当场晕过去。

杨谷菊让小玥自己想办法，这次说啥也不松口了。

小玥的父母自知理亏，大壮也替媳妇求情，杨谷菊恨声咬着牙说，她是你媳妇，我就不是你妈了！我给你养这么大，我不欠你的，你离婚也不用跟我说！

小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突然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

等去了医院，人没啥大事，但诊断结果显示，小玥怀孕了。

杨谷菊这下又栽了，当她看着零星数字的存折时，心里很苍凉，她想自己这辈子真不值。

小玥怀孕在家就跟瘫痪了一样，啥也不能干了，大壮天天围前围后好像个二十四孝老公一般。

杨谷菊报了个月嫂班，打算去挣点钱。

她干活不含糊，也懂人情世故，慢慢也接了几个活，越发上手了。

但刚有点起色，小玥就差不多快生了，大壮想让她辞职回家伺候月子，杨谷菊心里气还没消，但这段时间没少给钱，俩人还算消停。

杨谷菊说回去就没钱了，全家都得喝西北风，大壮似乎也不意外，但唯唯诺诺的又提到了钱的事。

杨谷菊觉得不对劲，但再问，大壮就借口忙，挂了。

等杨谷菊抽空回家一趟的时候，正碰到一帮人从家里出来。她看着穿制服的小伙，有点发懵，后来才反应过来，那小伙的工牌上写着：XX中介。

杨谷菊感觉自己浑身控制不住地抖，她不敢置信地问儿子，大壮被他妈的样子吓到了，一五一十全说了。

之前小玥欠的钱虽然还上了，但货还在，她不甘心，找之前的代理，没成想又被人家洗脑，一来一往地又干上了。

小玥怀着孕，大壮也不敢多说，但这回篓子捅大了，小玥文化低，稀里糊涂地签了一个什么文件，等法院传票到的时候，才知道欠了八十多万。

大壮也傻了眼，不敢和自己妈说，在小玥和娘家妈的怂恿下，这才打算卖房子。

杨谷菊声嘶力竭地骂大壮，什么难听骂什么，也没了顾忌，什么祖宗后代的都捎上了。

大壮被骂的狠了，越发觉得自己窝囊，终于爆发了，推了杨谷菊一把。

杨谷菊年轻时为了养大壮，背着他进城做保姆，腰累伤了，此时大壮一推正好撞到了她的旧伤处，登时杨谷菊就疼得说不出话了。

大壮爆发一下就怂了，不知如何处理，想等老妈消气再说，竟转头跑了。

杨谷菊看着儿子摔门而去，心终于彻底凉了，她颓然地坐在地上静静地回顾了下自己的一生，年轻时被丈夫打，后来丈夫死了，自己独自带大孩子，老了寻思终于能歇歇了，守着一辈子给自己留的那点积蓄，享享福。

但谁知道竟是竹篮打水，晚景凄凉。

杨谷菊想到年轻时有人和自己开玩笑，说自己是杨苦苣，她现在觉得真没错，自己就是注定要苦下去。

杨谷菊走了，她什么都不想管了，她不知道儿子最终到底卖没卖房，当时一心一意，房子写的就是儿子一个人的名，如今也就由他自己决定吧。

她换了联系方式，去了南方的一个小城，给人当住家的月嫂，她口碑好，活排的满，日子也挺充实。

她之前还会想自己老了可怎么办，但现在不怕了，也不想了，她打算活到哪天算哪天，计划的再好也抵不过命运。

有一次她在小面馆吃饭，还点了自己爱吃的菜，突然听见墙上电视里播新闻，说是警方捣毁了一个传销窝点，那里面竟出现了小玥之前做微商的那款面膜。

她愣了一下，听着电视里说的几十亿，她不太能感受到那是怎样的分量，只是心里还是蓦然酸涩了一下。

她轻轻叹口气，低下头，继续吃自己的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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