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生活在多情的江南,有两大好处,一点是雨柔,它来得清,来得静,来得稍显妩媚,使山间潺潺远去的清泉罩上一层朦胧影;另一点则是竹青,尤其当雨将停未停之时,其枝叶之青更是令人赏心悦目。因着这雨柔与竹青,每每使我们的春日出行颇具乐趣。
许久以前,树竹人承包了两座山头,以种植竹子。为了方便照顾竹子,他在山谷里平地上搭起了一间茅草屋,过起了与竹朝夕相对的生活。我是与三两好友在山中寻秤砣时遇雨才闯入这一片竹林,我们没有带一件雨具,也无人思避雨,反而是慢悠悠地走着,似探味觅食的野猫,踏空身后的悬崖。一异性好友倏忽吟起“竹喧归浣女”,引起一阵骚动,回头,身后的路已被竹林藏起,恍惚东坡所在的那年三月七日。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雨落,风来,空谷回荡竹栗声。重新拾起东坡一行人的竹杖、芒鞋,铺着轻盈的步伐,“信马悠悠野兴长”,任凭思绪在这一蓑烟雨中飘散。
茅屋的主人不知何处去,满地竹香与浓汤,我们只有干闻的份。雨未平,孟春以来冒出的竹笋日益滋长,现在浑身裹着晶莹的露珠,猝不及防,一行人竟动了歪念头,相顾无言,却都心领神会,这竹林今日糟了劫,树竹人倘若粗心大意,料是不会知觉的。手中竹杖与脚下芒鞋轻捷得胜过快马,有什么可怕的?一身蓑衣不怕风吹雨打。
定是做了贼心虚,一抬眼,我们已身在山脚下的竹林里。
料峭春寒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
被雨淋湿的春天,春风微凉,脑中的余热也已悄然退却,寒意袭上心头,抬眸,山头初晴的斜阳却应时相迎。田埂上的草负载着硕大的雨滴,一点一点坠下,沾上归来人的鞋。我们抱着满怀的竹笋,一路上踩空不少水坑,笑声落在身后的竹林里与田野上。嗅着熟悉的饭香味进门来,把寒意抖擞。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身后的日月星辰此时都与我无关了。回头望一眼走过来遇到风雨的地方,回去吧:对我而言,既无所谓风雨,也无所谓天晴了。用过晚饭,处理好“拿来”的竹笋,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便进入了梦乡。
梦里,我又来到这片竹林,与先前来到的竹林并无异样,然而只是静得出奇。不知名动物的叫声,一声一声地敲在我的心上,我学着古时遁世的文人,找一平坦地,席地而坐,上双眼,让风平稳自己的呼吸。
茅屋的主人依旧不在,溢香的浓汤,我愣是没机会尝上一口。透过窗户,看到茅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一桌,一椅,一床,一灶,此外好像再无其他,也许是喜欢这样朴素的生活罢,我对这树竹人竟心生羡慕,想与之好好攀谈一番,却奈何没有此种运气。
正出神之时,远处传来渺茫的笛声,和着皎洁的月光洒在这竹林中的每一片竹叶上,我恍然,便又慢慢合上双眼。
竹里,思想的营养已融入骨髓,筑成多梦人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