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月亮独独地嵌在深蓝的夜空中,没有乌压压的云,星子也不知往何处匿去了,冷冽冽,廖阔的天了。S城这夜的空气反而躁动起来了,深夜里也能听到妇人吓怕的嘶吼,孩童的哭叫,路灯下脚步凌乱地慌张地乱踩着歌舞厅的海报,这些脚步都是厚胶底的军鞋了。砰!訇然一声巨响窜进林安的耳朵了,林安明白到是国民兵在一条深巷里把一名落实了的革命军枪毙了,车还在行驶着,冯曾额上也涔滴着一绺汗水了,冯曾远远便看到前方有一道国民兵设的关隘了,有四五名带枪的官兵,其中一位打着手电朝这边过来了,冯曾则立马示意林安伏到后排座位上。那光亮越靠越近了,冯曾索性下了车。那戍兵看下来一位洋人,他便立马明白过来,这是租界来的车,于是挺挺腰杆说:“干什么的?”话语间喷出一股酒气。冯曾也即刻明白过来,这位平日里有些爱国情怀的戍兵,趁着酒劲也趁着混乱,为着心头那些被洋人压迫的历史,这位戍兵不得不为难一顿冯曾了。
即使冯曾好言语表示只是到码头去办些事,那戍兵仍不肯放行,身后几位戍兵也上前来了。林安微抬眼瞥了一眼,又往下更缩了缩。几位大兵从背后取下那杆子长枪,冯曾只得缩回车内,预备先带林安先回租界去避一避。这时,身后一辆车停在了冯曾车后,一位戴着眼镜的男子走到了几位戍兵面前,那几位大兵见了,只咧开嘴迎合上去喊:“崇祖少爷,你怎到这?”来人正是崇祖。“碰巧路过,车上这位洋人倒是我朋友,几位军爷也行个方便”说着,崇祖从裤兜里取出几张纸票递过去。“既然是崇祖少爷的朋友,那就无妨了”戍兵接过纸票,脸上更绽开花了,无心地咕啜起来。随后戍兵又转身大喊一句:“放行!”于是拦路的拒马被抬开了。崇祖则睇了一眼后排的林安,冯曾见状只管发动汽车往码头驶去了。
S城也属当时的大都市,渡轮既是廿四时都有的,此时林安已经一只脚登上渡船了,冯曾则立在原处看向林安,仿佛在用洋话讲着:“走吧,快走吧”。林安望着月光中这座混乱且熟悉的S城,林安在这儿生存的场景一点点从大脑里浮现出来,远处那模糊的哥特尖塔,林安当然记得那里有座二层洋房,林安又想到浣瑛了,想到自己苦命的妹妹。于是她又折返回来,对着冯曾似乎有些肯求地说:“浣瑛好姑娘的,你要保护她。”冯曾点了头,硬朗地回答:“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浣瑛便受不得委屈”。听了这话,林安那颗飘摇着的心总静了下来,这才登了船,但她并没有进到船舱里,而是立在甲板上,看着渡轮驶过掀起的阵阵白浪,林安又想到城北的那方湖了,那位对自己倾心的崇祖少爷,即使离去了,那位崇祖少爷也都没有一次道别的机会。为着心头那位,林安把对崇祖的感情凭吊在这一层层渐积消散的白浪上了。
林安携着希冀舶到S城,现在又带着一点愿望离开。
到达东北已经是冬天了,林安提着手提箱出了舱门,上空不断地落着白雪。林安紧了紧脖颈的围巾,伸出手截下一片白雪,只留掌心一片冰凉。林安当然见过冬天,见过雪,不同的是林安心头却是热的。因为她想着,同陈江升的距离,同一片天空,同一片雪。她想着,那张面孔就印在这片土地上。
东北的城市,相较南方更要繁华一些,特别是港口都市,俄日两国的扶持,不如说是给瓜分东北戴上一顶高帽子——共荣圈。日本已经投降,但他们在历史上留下的污点不会随时间淡化。
林安环视了一圈这座城市,大厦上挂着“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横幅,飘扬的青天白日旗。码头对街还站着两位正在抽烟的巡逻兵。巡逻兵不经扭过头看向林安,林安迅速将头摆向一边。这时,一位车夫踩着雪大口呼着白气,跑到林安面前。
“到哪嘎达?”一张口便是地道的东北腔,声音也粗狂,许是风雪在喉咙留下了划痕。
“你知这附近哪有旅店?”林安问道。
“跟前儿就是,我载你”那车夫用肩头的汗巾擦了擦椅子。林安便上了车,车夫继续呼着白气往城中跑去了,只在身后的白雪上留两道车轧印。林安远远看到了墙壁上挂的招牌,到门口,车夫停下车,林安拿上行李,给车夫付了一块银元。车夫见状,赶忙低头在褡裢里翻找。“不必找了,大雪天你不容易。”林安看向车夫。“不地,不地,这老多了。”车夫翻出几枚钱币,塞回林安手中,不等林安开口便拉着车往远处跑去了。林安进了旅店要了一间房,照例要洗上一个热水澡,披了浴巾,林安端坐在床沿,打开手提箱,最上面是两只信封,便是当年在X城陈江升的两封信,在箱子的角落则是那只玉石扳指,林安放下信封转而拾起那枚扳指紧攥在手心,林安心头泛起阵阵酸楚,她觉到自己算得上命途多舛,也有足够的理由流一场泪。但林安转念又想到了一些美好的人,杨小姐、林薇、浣瑛、崇祖以及陈江升。在这样的时代里,每个人都在拼尽全力的生活着。就像刚刚雪地里的车夫,固然贫穷却很倔强,倔强的保持原则,这是人的可爱处。想到这林安噙住了泪,心头得到些许宽慰。林安还将那枚扳指放回原处,她这才注意到手提箱内还有一信封,蜡章上却是崇祖的名字。林安取开封蜡,抽出信纸。“我已闻言你欲北上,陌地孤影恐有不便,北地多绺寇,可凭此信至叔伯张公馆处暂住,去留自作决断,纸不尽言且自珍重。崇祖书”。林安看着信,噙着的泪已然决堤。林安整理好情绪,将手提箱收拾好后,她打开窗帘,看了会儿雪。
这时天色尚早,约莫未时左近,林安换上一套锦裘大衣,还系上来时的围脖,出了门,毕竟在这个信息闭塞的时代,告示或报纸便成为最直接的信息来源。
窗外仍落着雪,林安关上门,出了旅店。挎着烟夹的男孩,赤着红肿的脚,用手揩着烟夹上的白雪从林安面前走过,许多烟壳已经褪了色,该是囤积已久了。街边吃食小摊冒着白雪样的烟,飘着各种香味。报童坠着布袋,手里摇着报纸,口里唤着“国民军全面剿共”一类的新闻。电车响着铛铛的铃,停停走走。
林安卖了一份报,就在报童路过她面前时。随后林安上了电车,因为身后正紧跟上来一队背着枪的国民兵。林安虽不是共匪,但还在S城时就有消息称陈老爷已被列为共匪入狱,自然林安也遭到国民兵的通缉,其目的便是为了探得陈江升所处的根据地。电车终于或停或站的向前开远了,林安得一出空位颔首看起了报,其上尽数为国民军功绩,还有一部分是东北p城近日要闻了,也是在拿到报纸后,林安才知晓自己身处P城。铛铛……林安身体前倾,电车到了站,报也看过了,于是林安起身,欲出之际,忽然一个头戴高帽,身着黑长袍的人从身后挤了上来,一把擒住林安手腕,林安先是一怔,那人缓缓抬头,露出全貌。
“大嫂,你怎会到P城?”那人开口道。原来是随林安一同舶往S城的那人。“原来是你。”林安这才松下口气,“你不是南下?又怎会到此?”林安疑惑道。“说来话长,况且此地不便详谈,大嫂且随我来。”男子窥视四周,急忙带着林安挤下电车。随后,男子带着林安,穿过大街钻进深巷,在胡同的尽头有一扇发锈的铁门,男子取出钥匙,开了门。全程男子都以帽檐半遮面,左右环顾,临了,进门时男子也必须探出头观察一番身后,这才锁上铁门。铁门后是一座简陋平层,九尺见方的一片庭院,墙角种有几株干枯的葡萄,但都已经挂冰托雪,这里却与外面都市格格不入。男子又将林安引到正堂。一座热炕,一头桌案,一盏煤油灯,算是东北最常见的布置了。“大嫂莫要见怪,我也乍到,临时觅的栖身之所。”示意林安上炕男子似有羞涩,说罢便转到一边去泡茶。“比起舶去S城的陋船如何?”林安接过话来。男子笑而不语。“那时一别已经三载,大嫂如何在此?”男子将热茶送到林安身旁。“我已在S城讨得生活,只闻言他在东北,顾寻觅至此。”林安将茶杯送到口前抿了一口,“你既南下,又何故在此?”林安接着发问。男子坐下,将黑帽取下,放在桌上轻言:“组织有任务且南边国民军大力围剿,迫于无奈,只得北上”。林安颔首。“那,大嫂可有住处?”男子继续说。“暂住旅店,但S城的朋友托信称可往张公馆寄身,你可知这张公馆?”林安回答。“张公馆,那可是张司令官邸,可靠吗?”男子揣摩着,“当下情况,国共势同水火……”男子继续说着。“我也这样想,寄身还是算了,不久我也该动身离开P城了。”林安接过话,“你知道他所在的根据地吗?”不等男子张口,林安忐忑着继续发问。“陈大哥吗?我其实被派来也不久,位置我记得,这样,我写给你,只是……我不清楚有没有转移。”男子从口袋取下钢笔,拿出纸,俯身写下地址,随后递给林安。林安拿在手上默念一遍,这才小心翼翼的放入包里。“只是我现在有任务,分不开身,不然我倒可以陪大嫂去一趟。”说罢男子起身替林安续上茶水,又坐下。“不必为难,我可以应付。”林安自信道。“大嫂不知,路途遥远,且东北多胡,劫财杀人是常有的事了,现在冬天胡子都窝在家大嫂还是得赶在开春到根据地去。”男子严肃起来。“嗯”林安捧着茶杯思忖过后,只重重点了头。
之后林安与男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直至窗外的雪停了,庭院里的脚印被重新覆盖了,墙角的葡萄枝被雪压得断了。林安告别了这位在异地偶遇的故人,同时她也得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陈江升的地址。男子送她出门,叫了一辆车将林安送回了住处。车轮压过白雪,发出阵阵脆响,林安望着窗外埋在黑云下的雪城,心中不免感到阵阵苦涩了。
到了旅店的楼下,天色已经完全黯淡,但在雪天的夜晚总不会是全黑的,白雪会吸收保存一部分阳光,在夜晚时释放。旅店门口有一盏昏黄的路灯,或许白雪的冷配上这盏灯的色调过于协调,勾住林安的视线。进入旅店的大堂,前台见林安便示以微笑,并开口道:“小姐,你好,晚餐我们已经去过一趟,您不在,现在饭点已过,这边还有甜品,您看是否需要?”
林安想到自己确实到现在还未进食,便点了头。那前台便领着林安往里厅走去,里面有一张长桌,铺红缎桌帔,帔上用银盘托着各式西洋糕点与甜品。林安被一块不起眼的蛋糕吸引住了。前台见林安对此起了兴趣,连忙上前开口:“玛德琳,口感细腻,法国传统工艺……”前台滔滔不绝讲了起来。林安则自顾自的回想起了佳伊来,这正是儿时母亲为了哄哭闹的自己,花去一个月工钱买的那块西洋蛋糕。林安感到鼻翼一阵酸楚了。于是林安就点了一份玛德琳。之后前台引着林安出了后厨,前台转身继续工作了,林安则到了电梯门口,等待着上行电梯降落。叮……电梯门打开了,里面已经站了为中年男性,斜欹着胯,鸟窠状头发,身着一件褐色长袍,衣褶处结着油垢,看起来似乎是个街边的流浪汉。两人对视一眼,林安才趑趄着进入。电梯门缓缓合上,那男子直盯着林安打量,男子还是开了口:“小姐,做服务吗?”说着男子不知从哪里掏出几张纸币,放到林安面前摇了摇。见林安不语,那男子又多掏出几张说道:“这总该够了。”男子轻蔑地笑着。林安扭过脸鄙夷着看了一眼这位恶心的男人开口道:“这么些钱币该是你一年的收入吧?你何不去青楼放肆,堵在电梯里觅食儿,不知道的真以为你是公子哥儿。”男子瞬间铁青了脸,默默收起钱来,尬地干咳嗽两声,没了声音。叮……电梯门开了,林安昂着首大步跨了出去,男子仍立在电梯里,等待下一位愿意受票卖肉的女人。
林安回到住处,虽然能够应对,但心中不免有些刺挠,于是将房门锁上不济,又搬来椅子顶住门闩。独身在异乡,最难应付不过是人际交往,要在警惕别人之外保全自己,可有些事一旦发生,即使已经过去,或多或少的在心头总会留下痕迹,在往后,偶尔回忆起来,原本不算什么,经过时间的沉淀,也变得难以启齿了。林安不再去想了,而是转身收拾起了行李,她已经不想再逗留在这儿了,何况她要在开春前抵达。收拾好一切,已经是凌晨了,再次洗了身子,林安蜷在褥子里沉沉睡去了。
林安醒来,是在天刚放亮时刻,林安拿上行李,立在电梯门口,迟疑片刻,还是跨了进去。到了前台,退了房,林安出了旅店。这时,天上再次飘起雪花,一阵风,冷冽冽迎面劈来。林安屹然,任凭冷风刮着脸庞。林安颔首一头扎进了大雪中。纸片的地址,在P城向西的方向,其间路途迢迢,林安却很坚决。
林安在街口上了电车,这时电车上仅有两位需上街购菜的妇人闲聊家常,因此林安很轻易得到一个座位,司机是位中年大叔,秃了头发,他似乎没睡醒,一个劲地打着哈欠,一会儿又回过头来看看车厢,或许是看林安。林安则注目着车窗外的落雪,以及P城陌生的建筑。路过一处歌舞厅,彩灯闪烁着,女郎的招牌在彩灯里舞着,保洁已经在擦拭橱窗了,街上也有人,是苦工在清扫着上天降下的刁难。又过了一段,一间银行映入林安的虹膜,这不禁使林安忆起了浣瑛,那位给林安带来为数不多欢乐的好友,忆起了她们在银行初次相遇浣瑛对林安开的玩笑,窗里的景色再次推移,反应过来时,林安的嘴角画上了弧线。
林安该下车了,电车已经到了P城的西边,林安下了车,又拦到一位车夫,车夫询问了地点,于是载着林安来到了西城门。前方已经可见城门,两边各有岗哨亭,亭上照例是青天白日旗,城门敞开着,但被拒马拦了起来,几位背枪的大兵来来回回的在城门口走着。林安叫住车夫,下了车,付过钱车夫远去,林安这时倒有些心虚了。最终,林安还是大步迈了上去。几位国民兵见林安想出关也迎上前询问。
“蛤哈?”其中一个大兵率先开口,并取下背上的枪,横在林安身前。“劳烦通融,我要出关。”林安口里吐着白气说道。“司令部开的通行证有没?”另一位大兵接过话,显然这位不是东北人。“没有。”林安语调放得很轻。“没有通行证一概不许出关,这是上面的死命令,我们也没办法。”这位大兵摊开手表示无奈。“那你去过司令部吗?望劳烦引荐。”林安继续说道。“这位姑娘,办通行证需要走常规程序,去司令部没用的。”大兵也说道。“这位大哥,那通行证有什么限制吗?”林安接着问。“有,共匪及家属,绺子,此三者皆不可通行,更有甚者当场枪毙,就你站这儿地就毙过一个共匪。”大兵答道。林安往后退去一步,欲言又止只看看城墙,才一面点头一面转身往回走去。
林安还搭乘来时的电车,一路上林安揣摩了很多,P城可谓是一座坚城,东临海,其余城区皆有城墙,出城的通行证是唯一的途径,林安想到了手提箱里崇祖的那封信,或许自己真的该向张公馆求助,转念林安又想到了大兵的话,万一张司令是一位正直的国民党军人,那么自己将被枪决。初入东北,林安便陷入两难,出不去更进不去。林安感叹之余,不禁回忆起自己这一生来,从X城的林家,再到逃难S城,似乎自己一直在退,好不容易被国民军逼到北上,决定来寻陈江升,此刻自己正与陈江升站在同一片土地上,难道还要继续舶回S城等待吗?不,林安不想,林安要进一次,为自己选择一次,即使是死字当头,至少也是为自己做一回主。于是林安毅然选择到张公馆去。
电车靠站已经是在城北了,林安下了车,再次在街边拦了辆黄包车。“张公馆。”林安对车夫说道。车夫便拉起握把,顶着白雪奔跑而去。黄包车停在张公馆外墙以外十米,说是正门需要林安步行过去,那边不允许车夫通过。林安便下了车,付了车费,拿上行李向正门走去。到了正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金字匾额,其上魏碑书“张府”二字。正门里是一道巨大的“松鹤延年”照壁,门外照例有两头戏狮,七级台阶上左右各有持枪大兵。林安上前,排头兵迎上来,拦住了林安。“劳烦通禀,我是张司令叔侄崇祖的朋友,路过P城,特来拜访。”林安挺直腰杆。大兵先是打量林安一阵这才回话:“请在此稍后。”随后转身跑入张府。又过了一会儿,出来一位白髯老头,老头面善,一见林安便乐呵呵地迎过来道:“小姐,里边请,我是张府的管家,姓黄,您可以称我黄老,老爷正在客房斗牌。”“谢过管家。”林安道了谢,管家顺势接过林安手上的行李,后林安跟随管家进入张府,此刻刚过饭点,还能听到厨房里有阵阵碗碟交错声。张府庭院不同院外,院内无一片白雪,估计是一清早便被家丁清理了。院内种植了许多名贵花草,多假山盆景,只是院心的一方小池已结了冰。“小姐这边请。”管家引着林安继续往里走去,穿过一条长长的水廊,进了一座偏房,穿过偏房,面前又是一处院落,院落对面才到正厅。管家引林安在正堂落座,随后便有人来奉茶,林安拈起茶杯翕呷。“小姐,请稍等,老爷不久便到。”管家将行李放到脚下立在一旁说道。“无妨。”林安放下茶杯,端坐着。
“哈哈哈……”一声大笑过后,一位身材圆润的男子,手里搓着文玩走了出来。头戴绒帽,身披貂皮大衣。到了正堂坐到上位。林安起身颔首行了礼。张司令示意林安坐下便开口道:“崇祖那小子,最近咋样?”“崇祖一切都好,经营的几家银行也正常运作。”林安回道。“这小子,也有一年多没来看他老叔喽,哈哈”张司令笑道。“崇祖也长大了,有很多事忙,抽不开身,他倒常与我提起您。”林安继续回复。张司令只是点头表示认同,随后又开口:“姑娘芳名?”“林安。”林安微微点头。“黄老啊,带这位林小姐下去吃点东西,安排个房间让林小姐在这住下吧。”张司令看向林安身旁的黄老,黄老点头说是。“张司令……”林安正要说出此行的目的。“什么司令不司令的,叫张伯吧,哈哈哈”张司令抢过林安的话。“张伯,其实我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林安说道。“你说你说。”张司令说道。“其实,小女是想出关,但囿于没有通行证。”林安怔忡着说。“出关作甚?这关外兵荒马乱的。”张司令接过话。“不瞒张伯,我出关是为了寻人。”林安说着。“到关外找人?莫不是共匪不成?哈哈哈。”张司令开起了玩笑来。林安只是轻轻点了头。“闺女,这可不敢乱讲。”张司令有些错愕。“正因为我是共匪家属,不能走常规渠道去办通行证,这才找到叔伯。”林安继续说着。“这样啊……叔给你透句实话,叔也只是吃着人家国民军的饭,这点忙叔还是能帮的,这样,你先在这暂住,过上两天,我要送一批货出关,届时你同部队一起出关如何?也安全一点。”张司令说道。“谢过叔伯。”林安道了谢。随后便被黄老带出了正堂,送到了西侧的一间客房住下。黄老按顿好了林安,又折返到了正堂。“黄老啊,给崇祖去一通电话,问一下这位林安,我再做打算。”张司令搓着文玩思忖着。于是黄老到一旁,摇起了电话。叮……叮……“请接崇祖少爷。”黄老对着电话说道。“喂?黄老?”电话那头传来崇祖的声音。“少爷,近日有位叫林安的小姐到府上……”“哦,林小姐到了啊,黄老要替我好生照顾,顺便替我向叔伯问好了,给叔伯添麻烦了。”崇祖在电话里说着。“哈哈哈,麻烦什么?你这臭小子,这点烂摊子你叔伯还怕兜不住嘛。”张司令起身从黄老手里接过电话。“那子侄谢过叔伯。”崇祖继续说着。“你小子,行了行了,别嘴贫,你叔伯有分寸,也不上来看看你叔伯。”没等张司令说完,那头已挂断了电话。“喂!喂?喂……这死小子,嘿嘿。”张司令笑着看看黄老,便把电话递给了黄老。
林安到房间后,四处打量一番,刚在床沿坐下,便有人敲响了房门。“林小姐,您好,黄老吩咐的中饭到了。”一阵青年的女声。林安起身开了门,随后那女子跨了进来,将餐盘一一摆到红漆楠木桌上。随后退到一边,看着林安用膳。“你还没吃吧?过来一起吃点吧。”林安扭头看向女子。“我用过了小姐,您来的晚,张府开饭要比外面早些,这些是刚才后厨临时做的。”那女子说道。这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十八九岁的年龄,生得也水灵。“你姓什么?”林安问道。“姓杨。”女子回道。“你也姓杨……”林安小声咕啜一句。这更使林安忆起了自己那唯一的学生,杨家小姐。如今她也该是这般年纪了吧。“黄老吩咐我这几天都给小姐做贴身丫鬟,P城挺大,许是怕小姐迷路,若是小姐想出去玩,我也有几处可以推荐的地方。”杨丫头自顾自的说着。“P城百事通?”林安挟起一箸菜送入口中开着玩笑。“那倒没有,只是出去玩过几次。”杨丫头说道。“那你可知道这P城除了走城门,怎样才能逃出关去?”林安又问道。“这P城之前经过战乱,各处都修筑了工事,逃不出去的。”杨丫头回答道。“好了,我用过了”林安放下筷子。杨丫头迅速过来收拾好了桌子,将餐盘送下去后又折返回来。“陪我在这院中转转好吗?”林安对杨丫头说道。“好的小姐。”杨丫头利落地回答。林安所居,虽是客房但也布置有庭院,这时已经没有了落雪,四墙之上的天空也放晴了,一缕阳光旭旭洒在院落里,同时也落到林安的身上,却没有一点温度,只是口中呼出的白气更加明显了。林安闭上双眼,享受着这久违的阳光。“小姐,第一次到东北吧?”杨丫头问道。“嗯。”林安点点头,“对了,你们东北的冬天什么时候结束?”林安继续问。“相较南方是要长些,还有不到一季便开春了。”杨丫头答道。
这时,黄老进入庭院,身后跟着一队大兵,大兵两人一组,扛着礼盒走了进来。“林小姐。”黄老觌面撞见林安先行了礼,才说明来意:“气候严寒,这是一些被褥及御寒衣物。”林安也行了礼道:“黄管家费心。”随后大兵将礼盒接连送入客房。随后便有序离去。“那便不搅扰林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使唤杨丫头。”黄老看看林安又看向林安身后的杨丫头。随后黄老也出门而去。“进去吧。”林安转身对杨丫头说道。于是二人又折返回屋内。屋里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盒子,但林安没有多看,只是转身对角落的书架来了兴趣,经过一番挑选,林安取了书本,倚在床头看了起来。“杨丫头,你也回去歇着吧,有事便唤你。”林安嘱咐道。“是,小姐。”杨丫头行了礼,便关上房门离去了。林安看得入了迷,再移开视线时,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窗外也不知何时呼啸起了狂风,窗框互相拍打着,似乎有一头野兽嘶吼着时刻要闯进来。这时林安感到了一阵困意,她到在床上,裹挟着被褥的暖意缓缓睡去了。
林安慢慢睁开眼,那白茫茫的雪刺得林安睁不开眼,林安慢慢起身,自己正躺在一片雪地里,她捧起一捧雪在手中,暖洋洋的。不远处有一颗干枯了的树苗,这是遍地白雪里唯一的异色,于是林安向着那枯杆走去,但它在山头,林安向上攀登,脚下的积雪却向下滑去,越来越远。林安仍在费力的攀爬着,已满头大汗,早已力竭,但似乎有某种力量吸引着林安,林安还在爬,最终,林安终于登到了顶峰,此时天幕化作了银幕,林安再次看到了那张带伤痕的面庞,镜头拉远了,陈江升怀里抱着一个女子,一个怎么也看不清面容的女子,但林安可以确信那不是自己。倏忽,银幕里的陈江升看向自己。“林安……”
“林小姐……林小姐……”杨丫头轻唤着林安。林安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原来刚刚只是一场梦。“林小姐……晚膳好了,快起来用膳吧。”杨丫头摇了摇林安。窗外的风仍在呼啸着,房间里开了灯。林安只觉得自己同梦中一样力竭,人也昏昏沉沉。杨丫头察觉了林安的不对劲,于是将手放到了林安的额头。“好烫啊……”杨丫头一惊。原来林安发了热。于是杨丫头跑出门去找到了黄老,黄老来看过了,立马吩咐人去将P城的大夫请了过来。大夫看过后,开了药剂,并嘱咐杨丫头一些禁忌。于是黄老与大夫离去了,只剩杨丫头去熬药了。杨丫头托着林安的脑袋,喂林安喝了药,又服侍着林安睡去。熄了灯,杨丫头守在林安床边也睡着了。
翌日,林安醒了过来,杨丫头已经备好了早膳,守在了桌前。林安睇一眼杨丫头,费劲的起身,林安还是感到阵阵乏力,精神状态十分萎靡,但还是勉强来到桌前,用过了早膳,杨丫头见林安有了胃口,忧悒的面庞才舒展开来,并出门去端来一碗药汤。林安喝过汤药,本想让杨丫头带自己到城中去转转。但杨丫头却不肯,直连声解释:“大夫昨夜交代过,小姐这是冷热吹不得冷风,况且昨夜刮来的雪还未停。”于是林安只好作罢。囿于生病,林安整日躲在客房,一切冗杂琐事都由杨丫头代庖。也因为生病,林安的睡眠更多了,时间自然也按下了加速键。很快,便来到了张司令践约出货的日子了。林安也该离开出关去了。这天一早,像府便响起了阵阵爆竹声,几辆军用卡车呜呜低鸣着停到了张府门口。林安同杨丫头正在客房里收拾着东西。“小姐今日便走?可小姐的病。”杨丫头拿起林安的衣物摆在床上折叠。“咳咳……不妨事。”林安轻咳几声。“小姐且等片刻,我去取药。”杨丫头放下衣物,出门去。不一会儿又端着汤药进来,放下汤药,又从怀里摸出一只盒子递给林安。“小姐,这是大夫开的西洋药,你随身带去。”杨丫头与林安对视一眼。“咳咳……好。”林安接过药放入手提箱内。随后杨丫头又为林安挂上毛绒云肩。
正这时,黄老已经到了院内。“林小姐,准备启程了。”黄老对着屋内唤了一句。“就来。”林安应了一句。“丫头,你且保重吧。”林安向杨丫头道了别拿上行李,跨出门限。杨丫头则一路尾随,将林安送至门口。这是立在门口训话的张司令也注意到了林安。于是故意抬高了声音:“货你们得安全送到,更重要的是人,与你们同行的小姐,你们也要照顾周全,明白了吗?”“明白!”一群大兵齐声喊道。随后张司令才转身来迎到林安。“张伯,咳……给您添麻烦了。”林安率先开口。“这军车不同于其他,路途颠簸,伯伯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去吧去吧。”随后张司令示意身后的大兵。于是两位大兵上前接过林安的行李。“小姐这边请。”于是搀着林安上了车。“启程……”黄老放声吆喝一句。随即几辆卡车一同发动,有序地往城北驶去。张司令等人也折返回府中。
林安坐在最排头的一辆卡车上,后兜里载着货物,一名大兵开着车,林安与大兵并排坐。最后面的卡车上则是一车大兵了。很快,车队到了北城的城门口处,与林安同乘的大兵下了车,在与守卫接洽过后,守卫便示意打开拒马。于是车队缓缓出了关。首先映入眼帘的还是皑皑白雪,在远些有几处人家,升着炊烟,几个黑影在雪地里翻找着什么,几堆草垛,几排枯树断柳。路面也开始崎岖颠簸起来,似乎每一只车轮都各有章法。透过车窗,或者说出了关,全然是两幅给人以差距的画卷,后者太过凄怆。“咳……”林安望着窗外,不受控制的咳嗽起来。
“小姐,你是受了风寒吧。”开车的大兵打断了林安的思绪。“嗯。”林安只点点头。“关外已经没什么大都市了,基本购不到药品了。”大兵盯着路面。“无妨,我带着药。”林安回道。说着林安取出杨丫头备的西药,昂首吃了下去,这才勉强把咳嗽压了下去。“你们要送货到哪?”林安问道。大兵也回复了地址,但却与林安要去的地点大相径庭。“这样啊,那你看往前可有城镇,将我放下去吧。”林安思忖过后说道。“再往前赶两天的车程有个县城,到那里下车吧,其他地方尽数荒郊野地了。”大兵认真的回复。“只得如此了。”林安吁了口气无奈道。
时间很快来到正午,原本平静的天空也再次飘起了雪花,车队也停下了。大兵下了车,林安刚打开车门,却被大兵阻止了:“小姐,你就留在车上吧,外面天寒地冻的,一会儿我把饭食带过来。”于是林安只好留在车上了。透过车上的后视镜,可以看到几位大兵刨开积雪,又用铲子挖一深坑,升起火堆,埋下铁锅,就地做起菜来。另一边,白雪深处,有几间草蓬,可以看出几块毗连的耕地,估计是同守瓜棚同样作用了。看了一会儿,那大兵也端着碗回来了,大兵一头钻进车里,将冒着热气的饭食递到林安手中,林安接了过去,大兵将手放到嘴巴上哈了一口气,然后迅速搓了起来。吃过了饭,车队再次出发。
卡车剧烈的摇晃,使林安感到有些木讷了,手脚也冻得僵硬,脑袋也开始旋晕起来,于是林安只好俯下身休息,却不知不觉里睡了过去。许多杂乱的片段开始在林安脑袋里交织,咔!卡车压过一个深坑,发出巨大的声响,林安也惊醒过来,眯着眼往窗外看去,还是睡前的景物,约莫只睡去了秒数。
“抱歉小姐,我该绕过这坑的,搅扰到你的睡眠。”大兵见林安惊醒压地着声音说道。“无妨,山路本就坎坷。”林安哂笑着答道。“今夜无处落脚,只得在野外过夜了,小姐要有准备。”大兵专注地开着车。林安没做回答。或许林安的脑袋里已经在幻想雪地中过夜会是怎样的场景了。车又向前开了不知多久,原本暗淡的天色,现在已经完全的伸手不见五指了。车灯开了,但车却停下了,在雪夜,路面与障碍都被埋在积雪里,仅凭车灯已再不敢开下去。大兵下车巡视一圈地形,周遭还算开阔,于是,大兵对后面的车辆一一吩咐下去,原地安营。不一会儿,篝火便生了起来,于是大兵来到卡车旁,开口道:“外边生了篝火,小姐也下来烘烘手脚吧。”于是林安打开车门,迈出腿去,刚着地腿便麻了,只往前倾去,大兵连忙馋住林安。林安环顾四周,上空没有半点星子,脚下踩得雪咔嚓作响,再远些能看出一点深色的山的轮廓,偶时便有一阵狼嚎传入耳朵。这黑夜里的唯一光亮,便是远处黑影穿梭的一堆篝火。林安来到篝火前,几位大兵正在准备着食材,大兵抱来一块石头,用袖口擦了擦其上积雪,便示意林安坐下。一阵香味过后,一群大兵围着篝火开始吃起了晚饭。这之后,大兵们开始谈起了天,因为有林安在场,他们说话都刻意注意着分寸,并不讲一些下流的敏感的话题。林安只是看着这群为讨生活,为养家而不得不背起杀人武器的人,在夜幕里,在野狼的嚎叫声中,享受着篝火谈天,以及思念家人。林安觉得,这种氛围很奇妙,贫穷里最平淡的快乐,于是林安也由衷跟着这群大兵发出了笑声。
这之后,大兵们便在雪地里搭起了帐篷,一共两个帐篷,原本是一个住人用另一个装炊具以及食材用的,但如今只得把食物都埋在雪地里,林安独自住一间帐篷,其余大兵都挤在一起。与林安同乘的大兵需要守夜,以防止野兽以及当地的绺子。林安回到帐篷,经过一天的车程,加之寒冷,林安窝在被褥里,不一会儿便睡去了。深夜里阒无一人,只剩那大兵独坐噼啪作响的篝火前,怀里抱着枪。
天刚蒙蒙亮,林安已经听到帐篷外叮叮哐哐的碰撞声,等林安起身,出来一看,大兵们已经拆除了帐篷,熄了篝火,这时,与林安同乘的那位大兵面容憔悴的走了过来:“小姐,你醒了,吃点吧。”说着朝林安递来一袋饼干。林安接了过来,开口道:“准备开拔了吗?”大兵看看正在收拾的士兵,点了头。于是林安跟随大兵还回到了车上。随着林安过夜的帐篷也被拆除了,几辆卡车再次发动了。“傍晚时分应能抵达县城去了。”大兵先开口道。林安点点头。便又扭头看向窗外去了。不时,喉咙又泛起痒来,林安轻咳几声,赶忙取出药来服下。“到了县城,小姐还是去看大夫吧,在我家乡有许多人都被风寒夺去了性命。”大兵说着。“你是哪里的?”林安问道。“哦,我的家乡在南方,是个小地方,前几年才到东北来闯。”大兵接过话。但这之后,二人便再没有了话题。卡车又行驶到了正午,天罕见的放了次晴,但始终没有温度,地上的积雪也没有消融。车队再次停下,林安还是留在了车上,大兵则下去协助其他人做饭。
过了一会儿,林安透过后视镜,看到大兵正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向这边走来。嘣!嘣!嘣!卡车后突然传来几声訇响,更确切的是枪响,大兵下意识蜷了两下身。之后便有马蹄声响,再接着是一声“别梁子!”(黑话:拦道抢劫)。林安看着镜子里那几位马背上开枪的人,这是林安第一次见到土匪,不免感到阵阵觳觫。只见正在吃饭的几位大兵已经被团团围住,此刻手里也没有枪,只好乖乖蹲到地上,这时那位与林安同乘的大兵已经偷偷来到车边。“快下车,到那边去。”大兵小声说道,并用眼神示意林安躲到另一边反坡上去。林安这才从惊吓中缓过来,轻轻打开车门,乘着绺子们不注意,藏进了雪地的反坡后。
“什么蔓?”(黑话:干什么?)一个土匪发现了大兵的举动,正用枪指向大兵。“清碰,支部开局。”(黑话:我们认识你们,但近来遇到点难处)。土匪头子开始发话。“当家的,这批货是张司令的。”被围住的其中一个大兵起身说道。“插了”(黑话:杀了)。土匪头子向一旁的手下使了个眼神。嘭!鲜血溅到了雪地上,瞬间染红了白雪。与林安同乘的大兵见状,一咬牙,迅速转身去打开车门,拎出枪便朝土匪打了一枪,那位开枪的土匪也应声倒地。“兄弟们,抄家伙啊!”大兵朝远处的士兵喊到。“捏管!”(黑话:开枪)。土匪头子一声令下,场面瞬间乱成一团。嘭!嘭!大兵们也拿起武器开始反击。双方激战在一起,林安吓的呆住了,只起身朝车队觑了一眼,便又缩回雪堆里。嘭!嘭!最后几声枪响过后,便恢复了平静,林安探出头去看了一眼,车队处仅有几位马背上着黑衣的土匪还在走动着。那土匪头子骑着马,来到林安乘坐的车前,又对着车内濒死的大兵补了两枪。林安吓坏了,赶忙又缩回身去。寒冷使得林安不止地颤抖,喉咙也想要咳嗽,林安急忙用手捂着嘴巴,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土匪们正在将车上的货物装车,同时也将林安的全部行李也装上马车拖走了。土匪走后,林安也动弹不得,一直躲在雪地里,直到天色暗下来。这时天上的云竟散开了,从上空落下一缕月光,地上的白雪也变得皎洁了,林安这才缓缓起身,摇晃着来到卡车前。那位大兵早已血肉模糊,大兵脸上结了一层薄冰,脚下是泼洒了一地血红的食物。昨日还在篝火前欢笑的一群生命,如今全部冻结在了血泊之中。林安害怕了,觳觫着看向身后那一具具尸体。她想到:或许自己不该出关,便不会看到这场屠杀,或许自己也该躺在这里,结束自己这苦难的人生。转念,林安又想到了佳伊,躺在这里将对不起所有人,她又想到了那位大兵,冒死将自己送出了战场。想着想着林安还是淌下一股热泪。
林安挣扎着,艰难的往前迈着步,她想埋葬这群士兵,但事实上自己并没有能力做到,她能做的只有活下去,将消息传达到张公馆,再由张公馆的人来凭吊这群士兵,不然,他们的灵魂将在这个冬天的荒野上流浪。于是林安顾不上身体的不适与严寒,借着月光,毅然迈步向着大兵所说的县城方向走去。夜色里,周遭阒其无人,风冷冷刮着林安的脸,风中起伏着野狼的嚎鸣。林安的咳嗽愈发频繁,甚至偶尔将林安拉扯着跪倒在雪地里,身体也完全失了温,完全凭借着活下去的一点念想在支撑了。好在这夜的天气没有恶化,也没有落雪。终于,在地平线泛着鱼肚白时,林安看到了城墙的雉堞。林安不断咳嗽着,身体即将达到了极限。
城内已经升起了炊烟,许多商铺也都开了门,此时林安身上也只有十几元钱,其他财务也尽被土匪劫去,她先到一家早开的食馆吃了点东西,又喝了点热汤,身体总算是回了温,再通过对店主的询问后,林安得到了县城邮局的地址,出了门,林安便疾步向邮局走去。在邮局内,林安一面剧烈咳嗽,一面俯身写着去往张公馆的信。“张伯,林安已至县城,特来此信,示以一事,途中遇匪寇劫道,兵士尽卒,唯安匿雪,安无力善后,望张伯厚待家属,安谢,再拜。”顿笔,林安再次被剧烈的咳嗽拉向地面,邮差见状急忙上前搀扶,“咳……咳……劳驾帮忙寄到张公馆。”林安对邮差说道。邮差接过信,盖上邮戳,随后出门而去。林安也拖着疲惫的身体跟了出来。忽然,又一阵剧烈的咳嗽,林安用手绢捂住,再看时,自己已经咳出一口鲜血。东边冉冉升起太阳,清晨的第一束光,不偏不倚洒在林安嘴角的血迹上。
一轮金日慢慢从小县城的东边升了起来,覆盖小城的白雪也被镀上一层金箔外衣,街道上也来往着行人,各种吆喝贩卖声冗杂交织成一团。此时林安佝偻着腰,虚弱地混迹在人群中,在走过几个路口后,行人稀少了,林安看到了一间西药行,于是林安拖着疲倦的身体走了进去,在玻璃橱柜前是一位年轻的少年,少年见林安面容憔悴地立在大堂,便从柜台里走了出来。“小姐,是要看病还是抓药?”少年询问道。“咳……咳……买药。”林安一面咳嗽一面用手挡在口前。“我先为小姐诊病吧,这边请。”少年示意林安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林安落座后,少年便到前台的柜台上取出了听诊器,又回到林安身前,将听诊器放到林安的胸口。不一会儿,少年放下了听诊器,面露愀然之色,并开口询问道:“小姐謦欬许久?”“一个礼拜左右。”林安回答到。“小姐是否咳出血液?”少年又继续发问。林安微微点了头,那少年却轻轻摇了摇头。“小姐,你这是患了痨病,我建议你去P城的大医院诊治。”少年语气严肃道。“我刚从P城出来,到关外来寻人,且为我开副药方吧。”林安回答到。后二人又仔细聊了一会儿病情,林安也透露了近日的遭遇及此行的目的,少年深感同情,见林安态度坚决,也只好转身将药取了出来,并为林安接上一杯热水,随后少年进了里间,不知道做什么。林安就着水把药吃了下去,片刻,林安觉到病情缓和了。于是起身,将钱放在柜台上,转身离去了。待少年提着一些草药出来时,林安已不见了踪迹,只留下桌上的四五枚银元。
林安出了药店,一路顺着太阳相反的方向走去,病情有所抑制,但身体仍旧虚弱,林安摸出身上仅剩的两元钱,想找一间旅店,却也不能够,林安这时看到了雪地上阳光的剪影,她低下头,摸了摸杨丫头为自己戴上的绒毛云肩,这时前方正巧有一家衣行,于是林安便朝着衣行走去。店里早已有了顾客,是一两位贵妇,正在测量尺寸,见没人来接待,林安只好在店里转了几圈,这时为妇人测衣服的店主才注意到林安,见林安穿着也算华丽,便以为是顾客,笑脸迎上去。“小姐,看衣服?我这都是上等的料子呵。”店主是为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胸前跨着一块牛皮围裙。“哦,不买衣服,我是想卖衣服,不知道收不收?”林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物。店主打量着林安身上的衣物,咂咂嘴笑嘻嘻的开口:“是好料子,做工也精致,收,那小姐打算出多少?”“百元,加一套粗布衣物,如何?”林安接过话。店主却笑笑奉承道:“小姐,百元还是太抬高了些,这样吧,八十,我再给你一套合身的袍子怎么样?”林安点点头,于是去到更衣室,将衣物换了下来,老板也将钱付给了林安。于是林安穿着粗布袍子出了店,此时来看,林安倒彻底融入了小县城,完全没有了小姐的派头。
有了钱,林安也顺利找到一家旅店,在洗漱时,林安注意到镜中的自己,那原本娇嫩的脸庞,均已皲裂,嘴唇也褶皱干瘪起来。擦上一点旅店备的劣质面霜,林安便躺到床上,沉沉睡了过去。
清晨里,林安打开窗帘,白色世界又开始落起了雪花,林安看看眼前这座小县城陷入了沉思:如今自己身上以没有路费,向西仍路途遥远,加之现在自己又是带病之身,需要一大笔钱来买药维持,唯一可行的途径便是先在县城里安身,等赚够这些费用再做打算,那目前找一栋房子便成了最优先的事。洗漱过后,林安便旅馆楼下档口用过了早膳,随后出了门,正对面是一家雨具店,由于此刻仍在下雪,林安便想要买一把油纸伞,于是林安径直来到了伞店内,经营伞店的老板是位老头儿,戴着一顶瓜皮毡帽,双手踹在袖筒里,脸上戴着一副眼镜,正愣神地坐在堂中。直到林安走到老头儿的面前,他才反应过来,忙抽出手来起身但还是似乎很没有精神的发问:“需要点什么?”“一把伞。”林安回道。“姑娘挑吧,一元一把。”老头儿显的心不在焉。“就这把吧。”林安在一众伞中挑出一把,并付过了钱,到门口时林安回头看了一眼老头儿,他又恢复到林安刚进店时的状态,原本林安预备打听一番附近的租房,但见老头儿有着自己的心事,便不好开口。于是林安打着伞,隐匿在了深雪中。
走过几个路口,墙上大部的告示,广告都看遍了,但始终不见有租房的信息,这时雪下得更大了,也起了大风,伞已经打不住了,风中,林安阵阵咳嗽起来。眼见前方有家百货楼,林安只得闭伞往屋檐下躲去。这一幕也被百货楼的工人看到了,于是出门来,对林安说:“姑娘,不妨进来避避风雪。”林安轻咳着,跟随工人进入了百货商店。工人搬来一只木凳,让林安坐到货柜之后。“姑娘这面相倒不似本地人。”工人看着林安说道。“咳……南方来的。”林安回答道。“那可远,想必是有要事吧?”工人继续说话。“寻亲。”林安答道。“北方可乱,姑娘一人?”工人疑惑道。“嗯。”林安点了点头,“你可知道附近可以住房出租?”林安见工人很热情,便也得以开口询问。“住房?我们县城小,几乎是没有的,不过啊,在往西去有一家雨具店,那老人也怪可怜的,他那苦命的儿子偷跑出去,嘿,你猜怎么着,加入了共军,前不久去剿匪,牺牲了,他儿子那房子现在空了,在出租。”工人讲到这儿连连叹气。林安这才反应过来,那雨具店的老头儿没有精神的原因。“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先是日本人,再是土匪,唉……”工人继续叹了口气。“我看这县城里也没有卫兵?”林安继续说。“嘿,原本是有的,后来被绺子打散了,绺子头儿做了县长,这几年这小县城安生了,好像被政府遗忘了一样,如今啊,这县城被县长控制着,田亩赋税都由他说了算的,所以卫兵就是绺子,看,那个背枪的。”说着,工人努努嘴用下巴指向门外。
这之后,林安又同工人聊了很多,关于在赚钱这方面也有咨询,林安得知了小县城有个报社,里面仅有两位不愿放弃县城文学的青年在支撑,小县城有文化的青大多不愿困在这绺子统治的县城,其余的文化程度不高,或许林安可以在报社某得职位,虽然工资可能不会太尽人意,毕竟一个绺子县城,县长不会选择将钱用于文化这方面。雪逐渐小了,道过谢后林安也起身离开了百货店。
林安再次回到了那家雨具店,店主还保持着林安离开的姿态。林安慢慢踱步进店,依然是走到老头儿面前,他才反应过来。看到是林安拿着伞,于是老头儿以温和的口气说道:“怎么了?姑娘?这伞有什么问题吗?”“没有没有。”林安连连摇头。“那是?”老头儿纳闷儿。“我打听到您这有租房,我从南方来,想在这县城住一段时间。”林安小心翼翼的说。“嗯……是有,我带你去看吧,就在后面。”老头儿扭头看向店后。于是老头往店内走去,经过一段甬道,甬道内摆放着刨子浆糊竹条等杂物,显然这些伞是老头儿自己做的。出了甬道便开阔起来,里面别有洞天,眼前四合院样式的两层木楼,左右各有一栋。老头儿领着林安上了左边的厢房。推开吱吱响的木门,里面空无一物。“就是这儿了,这一整栋便是租房,那边也租。”说着老头儿指了指右边,又指了指正房。“里面全都租给我,那您住哪里?”林安疑惑道。老头儿则指了指下面的店铺开口道:“我陪着我的伞。”林安也不好再说什么,于是询问起了价格。老头儿伸手向林安比了个五。“五百?”林安有些诧异。老头儿摇摇头:“五元。”说罢老头儿便下了楼,又回到了楼下的店里。
林安简单收拾了各个房间,虽然陈旧些许,但各种用具都还算齐全,只需要添些个人用品就可以安顿下来。有了居所,剩下的便是报社那边的工作了。这时已经正午,林安准备外出去买些菜,外出就必须经过甬道,进入店铺,再从店铺出去,林安总觉到这对店主有些困扰,奈何这住房仅那一道门。于是林安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过去。穿过甬道,老头儿仍旧愣神似的坐着。林安本想打个招呼,但老头儿压根没注意到林安。林安也只好走开。不久,林安又提着菜路过,老头儿仍没有任何察觉似的。吃过饭,林安扔下碗便俯身在桌案上写信,是送去报社的,信是古文体的,大致内容是林安工作的原因及意愿。送了信,林安又沿途买了书本,之后便在桌案上看书。直到天色暗下来,再也看不清。林安点上灯,披了件袄子出门来,林安能看到店铺,店铺里也有灯,老头儿正在收拾着雨伞。冷风还在吹着,林安不禁一阵咳嗽,扯了扯披着的袄子,回房去了。熄了灯,林安轻咳着入睡了。
次日一早,林安便听到楼下店铺里有人大声说话,待林安清醒,仔细一听,是店主的声音,似乎是发生了口角,双方语气都不太好。于是林安起了床,穿上衣服,一出门便看到店里立了两位挎枪的男人。其中一个人正翻着老头儿货架上的雨伞说:“你已经拖欠几月的税了,你这老东西要是待不了,趁早搬出县城去。”“我凭啥走?你就几个流氓盘踞在这儿占山为王,除了压迫这里的百姓,你们为他们做过什么?就有脸收税?”老头儿毫不退让。“老头儿,你别不识抬举!”另一个男人见老头儿坚决,便端起枪来恫吓。“打吧,你们打死的人还少吗?”老头儿挺挺腰杆,顶到枪口上。“别嘴硬了,就那么十多块钱的事儿,你给了就结了,这十里八乡都交了,就你不交,总说不过去的。”之前说话的男人把顶在老头胸口的枪按了下去,“到时候县长要追究起来,随便给你老人家安个罪名就拉去城外给毙喽,那划不来。”男人继续说道。“什么县长?就一匪,十多块钱,你可知道这县城里还有多少人吃不上饭,就那边,那户白幡的,就是被你们这群匪杀死的。”老头儿越说越激动。男人也咬着牙,伸手去摸背上的枪。
林安见状,赶忙从楼上下来,拦在老头儿身前。同时将手里的银元递了过去。两个男人见到钱瞬间变了脸,接过林安手里的钱,那男人又说话了:“这是哪儿来的美人儿?”说着便伸手欲摸林安的脸,林安一把挡开,开口道:“拿了钱就滚吧”。男人还是痴笑着,又对老头儿骂了几句才转身离开。“唉……他们可是在吃人,你却伸手给他们啃食去。”老头儿长舒一口气,背过身去捣鼓着雨伞。“为着钱丢了性命不值当”林安看向老头儿辩驳道。“不为钱,这世道本就不该活,死了倒是解脱。”解脱二字气拖得很长。
这时,门前的雪地已经立了一位戴眼镜的青年,穿着褪了色的西服,但乍看还有一分精气神。于是青年往店里走来了。老头儿见状,以为是买东西的,于是迎了上去,开口道:“买点什么”。“不买什么,请问此处可有一位叫林安的?”青年回答道。“嗯,这位。”老头儿面向林安。林安也走了上来。“林小姐,我是报社的,姓顾,你的信我看过了,文采过人希望你能就职。”青年开口道。“顾先生,楼上详谈,请。”林安示意,青年点点头,随后林安便领着青年上了楼,落座后林安给青年上啦茶。
“林小姐,我们想请你来做主笔,可我们是自办的报社,加上这里高额的赋税,所以工资方面……”青年嗫嚅着说。“无妨,那内容方面?”林安询问道。“毕竟是报社嘛,写写城中大事,以及见闻散文之类,以供城里人开拓视野。”青年继续说道。“这倒也是。”林安点点头。“不知……”青年一顿“林小姐可看过马恩思想?”青年故意压低了声音。“有听闻却不曾看过。”林安也一愣。“我这儿有一本,小姐不妨拿去学习。”青年从怀里掏出一本用布包起来的书。“莫非顾先生是……”林安语断。青年点了点头,笑而不语。“其实……”林安得知眼前这位青年是革命军,便将自己的身事告知了青年,青年却不清楚关于陈江升的行踪,但是那个根据地的地址确实存在。
午饭时间,林安同青年也聊的差不多,林安欲留青年在这吃饭,但青年还是以有事为由离去了。吃过饭,林安便在桌案上写作,近日的见闻,都写做了一篇散文。停笔时,天以全黑,窗外又开始落雪,林安往店里看去,老头儿也开始收拾铺子准备关门了。林安点了灯,翻看起了青年给的那本书,其上所述皆为民生,其中大意总向大同,其中原理皆求本质。林安看得入了迷。这时,屋后窸窣响动起来,林安放下书本又细听起来,像是脚步身。林安打开窗望下看去,一地白雪,或许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于是林安熄了灯,褪去长袍,蜷在被褥里睡了过去。此时,一只梯子已经从屋后的雪地里搭在了林安房间的窗框上,一道黑影顺着木梯往上爬去,窗子被打开了,那倒黑影进入屋内,正一步步靠近林安的床榻。距离三尺时,那黑影越身扑到林安床上,林安亦被惊醒,黑影似抓狂一般掀着林安的褥子,两双手不断寻找缝隙,欲触碰到林安的身体。林安受了惊吓,不由得发出喊叫声。黑影仍不停手,林安死死拽住被褥并喊叫,那黑影见状有些慌了神,抡起拳头便往在林安头上砸,林安吃了痛,愈发喊起来,一只手已经从身后搂住了林安。正这时,灯突然亮起。“你这畜生!”老头儿提着一把挎刀冲了进来。黑影一惊,一骨碌跳下床去,老头儿则大步追了上去,抡刀就劈,但黑影还是跳窗遁去了。挎刀嵌在了窗框上。林安惊魂未定的坐在床头直咳嗽。“姑娘,没怎样吧?”老头儿大口喘着气询问道。过了一会儿林安才缓过神来,摇了摇头。“这群土匪……”老头儿又看向窗外詈骂一句。林安仍在咳嗽着,老头儿见状便上前来,轻拍着林安的背。“咳……咳……”越来越剧烈。直到林安呕出一口血来。老头儿一惊又愣了半晌,才接来一杯热水,喂给林安。“是谁?咳……”林安稍有好转。“唉,是今天那两个收税的畜生,那户挂白幡的前不久死了女儿,是被他们糟蹋的啊。”老头儿脸色难看极了,“睡惊醒点儿吧。”老头儿提醒一句林安。林安点了点头,老头儿把挎刀取了下来,放在林安床头,这才转身离去。经过这惊吓,林安再也睡不着了,她咳嗽着到桌案前,俯身写着什么,直到天明。
这件事又过去了一个月,这期间林安很少出门去了,整日关在房间里写文章,或是受了惊吓,又或是林安写作忙碌抽不出时间出门去,而报社那位青年,每天傍晚都会来到雨具店,取走每日报刊的稿件。这天是月底,雪下得很大,青年一如既往的到林安处取报刊,顺便带来了林安这一个月的工资,一共十五元。青年邀请林安到餐馆用餐,想要对林安这一个月的辛劳以示感谢,于是二人各执一把伞,上了街。到了餐馆,点过了菜,服务生送来两杯热茶,林安呷了一口,扭头看向窗外的大雪。林安正想:自己一时半会儿已经离开不了县城,更重要的是,冬季马上要结束了,开春前一定是不能够赶到根据地去了,与陈江升的见面又变得遥遥无期了。这时,青年开口打断了林安的臆想。“林小姐,实在抱歉啊,我们实在开不出更多工钱了。”青年讪讪地说。“无妨,可能……我要在这儿待很长一段时间了。”林安看一眼青年,又看向窗外青灰色正落雪的天空。“县城里的报没有多少市场,也只是不想看着家乡的后辈就此没落了。”说着少年叹了口气。“那何不转型来做教育?”林安困惑道。“这县城,已经空有其表了,很多人都难以裹腹,何谈教育?这报成本低些,还能沾濡大众。”青年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林安也觉得言之有理地点着头,林安思忖一阵又开口道:“我想到一点,我们既有设备,何不出书外销,再用那笔钱来兴办教育”。青年停下动作,陷入沉思,便开口道:“这倒是个办法,但我们现在只有你一位主笔,又做报刊又出书去,难免太过辛劳,加之你的身体……”“身体无碍,咳……”林安还是不受控制地咳出声来。于是林安身上又多了一份重担。上了菜,两人用过了饭,这时天已全黑,街上开了路灯,青年执意要送林安回去,毕竟青年也明白县城的黑夜是什么样。于是二人还打着伞往回走去,经过一个路口,这段刚好没有路灯,突然林安被雪地里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两人凑近一看,竟是一具瘦骨嶙峋的尸体,那尸体半身被雪覆盖,倚在墙角袒露着胸膛,身上仅穿了一件残缺的粗布薄衫。林安被这一幕吓得往后退去,但青年却不感到惊讶,似乎这种事常有发生,只是低头叹息一句,便示意林安继续走,并开口道:“明天会有人拉他去乱葬岗”。林安终于到达了雨具店,老头儿升了炉火,正在收着摊,到店门口青年便转身离去了,林安则进店同老头儿一起收拾,收拾完后,林安掏出五元钱来说:“老先生,这是房租。”“不必了,上次你付给土匪的就算房租了。”老头儿推回了林安的手,便抱着一摞竹子往甬道里走去了。林安见状,也不再说什么,径直上了楼。到了房间,林安便立即投身桌案,点上灯,在咳嗽声中奋笔疾书。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开春时节,这天照例是要在城中舞狮放炮来祈求一年好收成的,但现在的县城却早已丢掉了这一习俗,只是城外的村落还会放爆竹,在林安住的地方还能听到。毕竟对于城外的农民,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听着这鞭炮声,林安心头也涌上一点喜悦的情愫,不知为何。林安打开窗,日头晴得很好,积雪已经完全消融去了大地变得湿漉漉的,远处几棵白桦树冒了新芽,豆子一般大小的绿色。看着蔚蓝的天色,林安思绪放得远了,在X城,这样的耕祭每年开春都会有,那时候的林安还是个孩子,跟随佳伊到X城外的庙里拜过“春牛”,也同薇薇踩进水田里玩过泥巴。林安突然有了一种想祭拜佳伊同林老爷的思绪了,毕竟自从逃难始,林安都不曾为母亲上过一支香。这天,老头儿没有摆出摊来,而是拿着新竹的扫帚四处打扫,或许这是老头儿自己的庆祝方式。林安则备了香果,出门去。出了城,不远便有一座村庄了,哪里还响着爆竹声,到村庄要路过一段泥泞的山路,林安从老头儿口中得知了那个村庄里有座庙宇。到山脚下时,林安却看到一幕令人瞠目的场景了。路上横七竖八丢了些尸体,几只野狗拖拽出一截肠子,林安又往山上看去,山林里全是尸体,一股糜烂的腐味儿直冲林安鼻腔,林安正前方的一具,肉体已经腐败,露出半个雪白的头骨。林安见状,再也没有去寺庙的勇气了,这样的寺庙何来神明。林安强忍着恶心,疾步折返回去,没走出几步,林安还是俯身呕了出来。林安回到店里,仍没缓过神来,每每想起那幅场景,依旧干呕一阵。
同年秋天,东北发生大事件,县城动荡,林安也再次被迫启程。白桦树的黄叶铺满了地,这天黄昏,林安仍在房间写作,报社的青年则慌张地跑了过来。青年在楼下唤着林安,林安下了楼,青年皱着眉开口道:“县城里驻扎起国民兵了,县长及守卫都在刑场被枪毙了”。“怎么回事儿?”林安询问道。青年重重咽了口唾液,说道:“上级指示,全面反击。”青年一展愁容面带微笑。“这里不久便会成为战场,城中百姓已经往西走了,那边有共军的大部队,你快离去吧。”青年继续说着。“那……那个根据地呢?有没有消息?”林安询问道。“他们已经往东推进了,你快随西迁的民众往西去,遇上共军便安全了。”青年接过话。林安竟感到些许欣慰了,终于这次快接近到他了。于是林安跑上楼去,收拾起了东西,到桌案前,林安拿起自己刚写完的书,轻抚书面便将书本塞到了包袱里。下到楼下,老头儿却还在甬道里刨着木头。林安走上前去,开口道:“老先生,走吧”。老头儿重复着手里的动作:“不走了,不走了,我这把老骨头啊,要不是遇见你早该入土喽。”老头儿笑了。这是林安第一次见这位年过七旬的老头儿露出笑脸。林安三番劝阻,老头儿仍不为所动,只是劝林安快走。眼见天色逐渐暗下去了,林安也只好独自离去了。在之后林安才听后来出城的人说起来,那老头儿在林安走后便挂上白幡吊死在了横梁上。
林安跟随城中的百姓一路向西走去,一路上除却东北原有的荒野,便再没遇到什么危险,但已饱经风霜,在与共军大部队汇合时,已是在同年的冬天,这时东北的各个都市,报刊,新闻都在刊登一条信息——东北全境解放了。
共军给难民们提供了住所,瘫痪的铁路线也重新开始运作,因此林安没有过多停留,而是买了车票往根据地的地址找去了。根据地是在一座村庄里,下了列车,林安便马不停蹄的往根据地赶去。到达村庄是在一个深夜里,天上飘着雪花,村庄盖上了雪的绒被,有几户人家仍亮着灯,林安向着灯光走去,风雪已然婆娑了林安的双眼,林安扣响了房门。随着一阵脚步和开门声,一位身材圆润的老妇挡在了林安身前。“你好,请问,村子里是否有为叫陈江升的共军?”林安沙哑着声音。“老头子,你可听说过村子里是不是有个叫陈江升的?”老妇扭头向屋内喊话。“没有没有。”屋内传来答复。“进来吧,进来歇歇脚,外面风雪大。”老妇对林安说着便侧身为林安让开道来。林安进入屋内,一老头儿正坐在床沿上泡脚,老妇人搬来一只凳子,示意林安坐下。“麻烦了,我打听到他之前在这个村子。”林安向妇人道了谢。“共军,嗯,你等一下,我去隔壁问一下,他儿子之前也是共军。”老头儿下床,穿好鞋子,披上袄子便出门去。没一会儿老头儿又搓着手回来了。“怎么样?”妇人迎上去发问。“有了有了”老头儿面带笑容。林安也起身。“说是那个陈什么……陈江升,鬼子投降那会儿就回家乡去了。”老头儿不紧不慢的说着。“谢谢二老。”林安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说罢,林安便欲出门。却被二老拦了下来。于是林安又在老妇家中睡了一夜,第二天便又顶着风雪进城去了,在车站买了回X城的车票。
列车上,林安看着窗外一帧帧闪过的风景,心中感慨万千。历经两天的车程。林安终于又回到了X城,回到了文河的桥上,回到了林宅与陈宅的那条街上。林宅已经坍塌了,墙垣的缝隙里长出了荒草,返观陈宅却不同,宅门上挂了红牵绳,门口的树也被修剪的整齐,似乎还是那时的陈宅。林安红着眼眶迈步走进陈宅了。一位正在扫地的家丁看到了林安,停下手里的动作。“你作什么?快点出去!”家丁并不认识林安。林安则不以为意,继续往里走去。这时,陈江升听到了动静,从正堂里走了出来,觌面撞见了林安。两人四目相对,林安的眼眶积蓄着泪水了,陈江升那带着疤痕的脸也微微颤动着。正这时,一个约莫一两岁的小孩儿跑到了陈江升跟前,直喊:“爸爸抱抱”。林安明白了一切,两行泪顺着脸颊滑落。这时,一位漂亮女人走了出来,抱起孩子,立在陈江升身旁看着林安。那女人朝着林安走了过来,开口道:“林先生”?林安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扭头便往门外走去,跨出门去,只见街上热闹喧阗,到处都在高喊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人们欢呼雀跃,林安则从怀里拿出了那本自己撰写的书本,轻轻放在了陈宅的门口。一片雪花打着旋儿,静静落到了那本书上,只见书本上手写着两个黑字——亦安。
我到过上世纪的民国,通过那时期留下的一大批文学作品,那是我理想的向往的时代,抛下各种尖锐的矛盾不谈,就民生与传承下来的固有的“道德”而言,我是热爱那个年代的。但何事都有特例,就在那个大部分人都洁身自爱的年代里仍旧会有滥情胡调的丈夫,而当代这开化的时代早已将传承来的“道德”淡化再淡化。那些被“道德”所束缚的人无不唾弃着,嫉妒着,为着无人滋养。因此,说正当的违心之论与说溯水之言是两码事了,然而谁不想被承认?承认他心底那点荒诞的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