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判死刑之后》唐泰斯/何俊义

  1. 书里有一句话,他特意指给我——上帝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2. 他说这些还是想告诉我,物质的东西差不多就行了,多出来的那些,反而会成为身上的枷锁。你总要去追求更好的东西,为了得到想要的一切,你会付出更多,要么是时间,要么是精力,要么是人情。最极端的,你会付出自由。你觉得值得吗?
  3. 死固然可怕,但是更可怕的是等死。
  4. 这些道理要反复地讲,然后印在心里,就不会犯错。
  5. 自控力,是他自信的来源。但阿伟虽然没有对毒品上瘾,却成了金钱和权势的瘾君子,只是这个过程潜移默化,他甚至没能意识到。
  6. 适可而止,不要太贪婪。
  7. 他所有的指令都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下达,务必不留下一丝一毫自己参与的证据。
  8. 他给所有小弟统一找了律师,并通过这些律师串供,把罪责全部推给侄子,供词一致。
  9. 阿九对上诉成功充满了信心。他知道上诉不加刑,自己不会失败,最不济也是维持原判。
  10. 阿九觉得自己的案子关键证据缺失,正好可以用这条作为突破点。
  11. 补习了法律知识,再看一审判决书,很多漏洞就出现了。
  12. 但从法律上说,只有一个证人,又无其他证据佐证的情况下,案子一般就是无罪。
  13. 这让他觉得,只要钱足够多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其次,他详细研究了法律中关于减刑的条款,并一眼看中了“立功”这一条,于是向警方举报自己的上家,要用“立功”来减轻判罚。他想,三条计策同时进行,万无一失。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最后陈述”。
  14. 这回轮到我沉默了。我明白过来,阿九是想告诉我,在大哥面前要摆出应有的姿态。他想让我怕他,那样才会为他更卖力气。
  15. 不到一个月,大部分人便陷入了不可能还清债务的绝境。家里有钱的还好,没钱的简直是要命,由于害怕被暴力催债,很多人连帮阿九洗内裤的资格都要抢。
  16. 赌徒既然能在赌博上栽倒一次,就能栽倒无数次。
  17. 或许是她怕阿九,不敢丢阿九的东西——“不要逾矩”。他对别人牢牢地控制,到头来反而拿住了自己,真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18. 我便甩给他一本《心经》。从那以后,他开始早晨起来打坐40分钟,白天捧着经书读108遍,晚上念佛号10800次。俨然成了虔诚的佛教徒。
  19. 原来,阿九学佛也只是想利用佛祖而已,就像他之前利用小弟赚钱、利用侄子顶罪、利用我写“最后陈述”一样,都是出于自私。
  20. 他一本正经地问我:“为什么我不去抢,也会得到别人的东西呢?”我看着他,惊诧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白痴。
  21. 他知道每个人最想要的是什么,更明白如何让对方一步步上钩,最后付出高昂的代价。类似的控制行为,普通人的身边也绝不会少,甚至成了日常新闻——PUA大行其道,教人如何让女生一步步自残,完全奉献自己的技巧;医疗诈骗团假装孝子贤孙,让孤寡老人掏出所有财产;才有年轻人因为工作跳楼,就有人号召为“996”而感恩。这些接连不断的悲剧里,控制者们最可恨的,在于放大了人们内心深藏的渴望。这种渴望被不断叠加,最终导致悲剧发生,被拿走所有。但完美的控制真的存在吗?
  22. 这儿的思维方式是怀疑一切,尤其是眼泪。哭得越厉害,被欺负得越惨。
  23. 看守所里的杀人犯多了去了,每个都辩称自己是“不小心”。
  24. 他们从不会尝试去说情,只会再跟穷亲戚们借钱购置一套装备,从头再来。
  25. 早上5点,小武在父母的带领下去派出所自首了。办案民警说,积极赔钱且取得受害人家属的谅解,有可能是无期,否则大概率是死刑。
  26. 看守所从来就没有什么善男信女。
  27. 你不横,就等着别人来吃得你骨头都不剩。
  28. 反正都要死,你还怕锤子?
  29. 给你父母写信,让他们去办案单位申请测骨龄。
  30. 我们都觉得自己冤,所以想让小武得到公正审判的机会。
  31. 他开始去翻《司法解释》,然后问我很多问题,因为他没读过什么书,很多地方看不懂。当时他问得最多,也是我们最纠结的点就是:“未成年”究竟指的是16岁以下还是18岁以下?
  32. 阿九擅长以威势压人,我能背几句之乎者也,但是说到对事情发展的分析,我们两个都比不过靠一本化学书就能自己研究出制毒配方的阿伟,他的判断一向很准。
  33. 但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打开了局面。
  34. 法律虽然冰冷,但也不失人性。你没有恶意,冯宏的死是个意外。
  35. 那我当时应该怎么做才是对的呢?被打了难道不能反抗吗?
  36. 据理力争!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活。
  37. 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38. 做坏事会上瘾,做好事也会的。
  39. 出事后母亲去冯宏的家门口跪了好几天,想要拿到一份《谅解书》。
  40. 都说过希望自己的孩子将来不要沉迷于追名逐利,安安稳稳、平平淡淡才是最好的。
  41. 判决的结果很理想,比原来预计的“最高无期,最低15年”还要更好一些,所以我们没有让小武上诉的打算。
  42. 据以前的经验,只要《执行通知书》没拿到,检察院就有抗诉的可能,一旦检方抗诉,那么判决结果就有极大概率被推翻。判决后的第11天,小武的执行终于下来了。虽然法律明文规定的上诉期是10天,但绝大部分案子的执行通知都是一两个月之后才能拿到。我们知道,这11天里,孙警官在背后一定帮了不少忙。在执行单上签字的时候,小武对着孙警官深深鞠了一躬。这根“烂面条”,终于要奔向自己的命运了。
  43. 小武的存在让他们意识到,有牵挂,有期待,有事可做,原来是这么幸福。他们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从一个少年身上,找回了丢失已久的善意。看似是大哥们在教小武做选择,其实答案也早已埋进了他们各自的心里。如果能重来一次,我觉得,他们肯定比这辈子更确信自己该走哪条路,该活成什么样子。
  44. 一个毫无人性的连环碎尸犯,居然蹲了几天看守所就找回了人性。而这背后的原因,是他被迫伺候了一个毫无感情的富二代。
  45. 他因为经济犯罪进来,优越感十足,平时就是我们监室的刺儿头,对这里大多数人都很嫌弃,几乎批评教育过所有人。每次秦总一说话气氛就很尴尬,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们都不喜欢他。
  46. 看守所的规矩是,一旦有打架事件发生,同一监室里所有人都要跟着受处罚。
  47. 要么同吃一碗饭,要么同值连续通宵班。总而言之就是不能分开,哪怕是打架了也要用铁链拴在一起。
  48. 我们监室来了个偷手机的老贼,他诈骗功夫也了得,想跟秦总套近乎。
  49. 偷手机的,坐了十几次牢,哪有钱买股票?他摆明了就是骗你!你、你、你是瓜娃子啊?
  50. 跪在监室一位落马官员面前,请求他帮忙劝劝秦总。
  51. 这位官员顶着经济学研究生头衔,落马之前掌管着一个城市的全面工作,最辉煌的政绩是两年之内将那个城市的GDP从全省倒数拉上全省前列。
  52. 总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感觉自己就像废物一样,变得垂头丧气。
  53. 秦总马上嘱咐律师拿两千块钱,送去给胖杰的父亲。律师对此不知情,只是觉得秦总是不是脑子坏掉了,跟监室里的人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没必要往人家里送礼。
  54. 短短二十七年的人生中,胖杰一直在为食物而挣扎。
  55. 胖杰说如果早知道看守所里有饭吃,有地方睡觉,肯定早就进来。
  56. 或许他也觉得,自己有时太过冷漠了。
  57. 他认为有钱者抢占资源是正常的经济现象,还豪气地吩咐胖杰“放开吃”。
  58. 他向胖杰承认了自己也是个畜生,说妻子对他万般地好,他却在外面养小三;说自己对数字特别敏感,却不知道妻子的生日是几月几日。
  59. 因此他连自己洗衣服、擦屁股都不会。秦总最喜欢让保姆比赛做饭,他来当评委,做不出精美菜肴的就扣工资。
  60. 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人上人,和别的人都不一样。
  61. 是因为他从小被当作温室里的花朵,所有人都宠着他,让他不知道世道险恶。
  62. 为了还钱,秦总拿着亲戚们凑的100万元,在成都开起了金融公司,被发小拉去做非吸(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的生意,最后被告非法集资,就这么进来了。
  63. 被判死刑之后,胖杰会被转到其他监室,秦总跟我说想给胖杰开个“欢送会”,他有点舍不得胖杰。
  64. 我在看守所和监狱都待过,我起码见过80个三进宫的。
  65. 所谓的认真改造重新做人,现实中太难了。然而短短半年时间,秦总和胖杰就各自都改变
  66. 倘若早点儿认识,成为朋友,相互帮助,各自的命运会不会就不一样呢?
  67. 那每一小块红色就是每个死囚生命最后几年的全部活动区域。
  68. 佬仓的一举一动都非常敏感,闯了触发报警这么大的。
  69. 这我倒是理解,几年的关押让他们和外面的世界已经脱节,获取新消息就是听我们这些刚进来的人讲讲外面的事。
  70. 在看守所坐牢的苦闷生活里,我们仅有的娱乐方式就是看电视、下棋和打牌。大家都喜欢打牌,牌局往往都涉及赌注。大家没有香烟和现金,往往用食物做赌注。马哥就是我们仓内的“庄家”。
  71. 他简直是天生的生意人,就像外面那些资本家一样总能挖掘到每个人的利用价值。
  72. 成为死囚的马哥被锁在床上,明明知道母亲每天都在看守所门外,离自己不过百米,甚至能听到母亲的声音,却无法见上一面。
  73. 马哥勾搭上了本区的领导。他们合伙在本区投放了数百台老虎机,没多久就赚了一大票。手下帮他做事的人越来越多,马哥也混成了本区的大佬之一。
  74. 他不想自己的女儿一出生就是前科人员子女的身份,便花钱把老婆偷渡去了香港,让女儿一出生就成了香港人。
  75. 他知道这么干下去迟早要出事,便收手“上岸”,开了一家酒店。
  76. 上天要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精明如马哥,他早已察觉到危险,但没想明白,就从缅甸走私了一批枪支,想用武装保护这些“生意”,保证自己的地位。可半年不到,酒店就被警方查封,马哥也被通缉了。
  77. 人的贪心是无限制的,做过毒品的人会上瘾。那种无数倍的利润,会让你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78. 被锁在床上整整四年了。囚犯在看守所每个月的账户最大余额能有2000元。
  79. 那些野猫消失了,马哥的念想也没了,他和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连接也被斩断了。这个死囚的肉身被判决了死刑,现在,连灵魂也死了。
  80. 说你只是不会轻易动摇你的底线,但总有一个价钱能打动你,我们都一样。
  81. 用金钱决定一切行为的逻辑注定会反噬自己。可惜马哥直到失去了一切。
  82. “看到没,兄弟?13岁不到就吸毒的下场。”他毫不在意地自嘲。
  83. 一天,我在天亮前最后一班值班,隔壁仓的广播突然开麦,喊醒了一位和填哥同一时间死刑裁定复核下来的死囚。
  84. 他在等广播声响起,也在等广播声没有响起。一定会到来,但说不好哪一天到来的死亡符每天都在折磨他。
  85. 还要加一包泡面。他说每多吃一餐早餐都算是赚的。
  86. 最终他只信一件事——只有自己人才不会出卖自己人,何况掉脑袋的生意?
  87. 在想起来,填哥萎缩的生殖器与矮矮的个子似乎都是上天留给他的一道生死符,看见正面,你咒骂上天如此不公如此严厉惩罚自己,你留下的只有懊恼、迷茫与之后很可能的重返歧途;如果看到了背面,那里更多的是警示,生死如此,一念之隔。
  88. 与其早晚被查到,在这之前还不如博一把大的。赚够了钱,就能让母亲和弟弟也能去海外生活,一辈子再不碰毒。
  89. 羡慕你们去年还在外面,我在看守所看了3个春晚,这是我最后一个春晚。看完这一次,明年我要在地狱看春晚了。
  90. 看守所里,三分之一的人都被自己的家人抛弃了,大家都传着一句话:“一年人等等,两年人等不等,三年人都不等。”
  91. 老婆走了出来,看到她们的一瞬间我就哭了。我第一次跪在她们面前。
  92. 但他的六弟真的躲过一劫了吗?年仅五六岁的孩子,被寄养在一个以贩毒为生的宗族环境里,等待他的会不会仍然是成为冰童的命运?
  93. 不去除恶的根源,我们只会陷入恶的循环。
  94. 并没意识到这场火将吞噬掉什么。
  95. 我本来是想把楼板厂办好,向所有人证明我和街上的小混混而不一样,我也可以有出息的,怎么现在成了这样呢。
  96. 这完全是颠倒黑白,我当然不肯承认,但我从审讯中得到的消息是,如果我交代是我放的火,案子就算破了。我问警察:“那我还有没有可能保住性命?
  97. 预审科的办案人员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简单就松口,问我要吃什么,我说一只烧鸡,再来一瓶啤酒。
  98. 我又交代了一遍,原来,因为我第一次说的和二叔的口供不一致,而且缺少关键物证,我的案子被检察院退回,要求公安局重新侦查并补充证据。
  99. 那件事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义气不能滥用,暴力也解决不了问题,所以大学时我选择了法律系,毕业后做了一名律师。
  100. 不该交代的千万不要说。在确认了我的答复后,许涛没唠家常,而是直接告诉了我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清醒过来的饭店老板恼羞成怒,也不在乎什么脸面了,一股脑儿地将他与二叔之间的过节全部告诉了许涛。“你二叔跟饭馆的老板娘其实是情人关系,饭馆老板撞破奸情之后,就开始经常勒索你二叔。那家饭馆平时晚上确实没有人,但碰巧那天老板娘的姐姐从湖南来探亲,老板娘把姐姐一家安置在家里,她和丈夫带着孩子去饭馆过夜。你二叔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下手的。”我仍然处在震惊中,二叔居然是这种人,不仅插足别人的婚姻,还想杀人灭口?而我竟稀里糊涂地成了他的替死鬼。
  101. 我曾经问过他:你都几进宫了,对法律这么熟悉,为什么还去抢劫杀人呢?
  102. 在铁证面前,二叔交代了他的罪行。
  103. 真的和豆腐脑儿差不多,那个场面会威慑我一辈子。当真见过发生在眼前的死亡之后,我才明白自己苟活的意义——承担自己应受的惩罚,尊重生命,而不是简单地“一命抵一命”。
  104. 他的身上没有一丝罪犯的影子。
  105. 这里监禁死囚的极刑让一个人早早尝到失去自由的绝望,接受这种现实往往需要很长时间。
  106. 一个闯江湖的人,哪怕到死也得保持好体能,这样才能征服别人。谁要是惹到我,我随时能把他搞趴下!
  107. 陈年老米,异常干硬,很少油水。刚进来的所有人几乎都会便秘,非常痛苦。死囚们被锁在原地,活动量大大减少,排泄更成了一件难事。
  108. 他说叫《救赎》。他这辈子写了很多教科书,用那些书学习知识的学子千千万万,可是却没有一本能比得了这本专门为一个人所写的书。
  109. 死囚一旦被锁就再没有翻身之日,性欲会退化,感官会变得迟钝,数十年如一日的乏味和单调会把人逼疯,而这几十颗感冒药下肚,人会有一种“昏昏欲睡”的快感,和“嗑药”很类似,算是那让人窒息的一平方米内难得的“刺激”。
  110. “锁乌龟”就是把死囚的双手锁在他们自己的脚镣上,人只能像大虾一样勾着腰,连基本的吃饭、排泄都得保持这个姿势。最苦的是无法睡觉,脚和手绑在一起,任何一侧身子都无法着地,人会被迫一直使劲撑住躯干,一天下来,腰椎像要断掉一样,骨头缝儿都发酸
  111. 说,被牢笼和锁链压得再低,也不要忘记去关爱他人。
  112. 一个在外面官居要职,一个戴着脚镣被锁起来的死囚,有着同一颗爱世人的心。
  113. 还要面对自古以来海上各种强盗不断的骚扰掠夺。这种生存状态养成了当地人彪悍、团结、尚武、坚韧的性格,用广东人的一句话说,“天上雷公,地下海陆丰”。
  114. 他的老婆染上了毒瘾,家里的房子被推倒,女儿也因为疏于管教成了混子。一夜之间,他什么都不剩了。
  115. 我们需要什么帮助才能够摆脱这靠违法犯罪的生活。
  116. 他只是在那天轻轻说了一句,一个人得到一些东西后,就会变了。变得想要掌控一切,甚至把控权谋。
  117. 命运就是这样讽刺,他们都得以死赎罪,他们的悔恨也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118. 如果没有教授手中的刀子,没有“大飞”里走私的货物,教授现在还会跟他最喜欢的数学与学生在一起,而威哥很可能是个面对大海大声叫嚷的好渔夫。
  119. 他们分别属于两个社会阶层,性格、行为迥异,最终却共处一室,用各自的方式面对死亡
  120. 骄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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