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秦好和刘恒终于进了昆明机场的隔离区，刚才英雄式的欢送终于归于平静，只是轮椅上刘恒怀里的那几束鲜花惹得经过他们身旁的其他旅客纷纷投来好奇的眼光，两个人面无表情的接受着注目礼，谁都没有说话。

        医生的话仿佛一直在耳边萦绕，“大腿的骨折很快就会恢复，手臂的肌肉要勤锻炼。”可接下来的话就峰回路转了“至于眼睛，由于车祸碰撞中的瞬间冲击，尽管现在不能下定论，要想恢复视力就只有等了。”秦好没有问等多长时间因为她知道医生说的“等”是——等奇迹。

        “这下好了，我们可以长相厮守了。”刘恒的话里透出一种悲壮，让秦好听了别扭。“你现在是残疾人士，少来那么多想法，养好了病再厮守吧。”

        “我都是皮外伤，其他功能可一点没事啊。”刘恒坏坏的说道。

        “那我得找个护士小姐问问清。”秦好顺嘴说。两个人都是一脸的坏笑，短暂的斗嘴把几天来的不悦变成了甜蜜，可这甜蜜背后又有着谁都不愿面对的未来。

      大玻璃窗外一架航班号为5676的737-800飞机缓缓的向廊桥靠近，秦好对着刘恒说：“飞机落地了。”

        “有二十分钟的清扫时间对吗？不知道是你的哪个姐妹执行航班。”刘恒这时候像极了空勤家属，对航班的信息、程序了如指掌。尽管坐在轮椅上，他依然把自己定位的准确。秦好的眼睛顿时湿了，她离开刘恒向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又走了几步，贪婪着看着熟悉的飞机，离开家一个多月了，一看见自己作为一名乘务员执行过无数次起落的飞机涌起了太多的眷恋，以前是盼着休假能和刘恒多聚聚，可是航班任务紧张时，一年十天的假期分成两次休，她都不知道抱怨了多少次，可是一看到缓缓靠近的飞机，才发现自己与这份职业已经牢不可分了，有种迫不及待与之相拥的冲动和想念。

        “终于能看见朋友了，在回家前的两个多小时、一千多公里就已经能感觉到家了。”秦好心里安慰自己，马上就能回家了，刘恒的事故处理完了，此时对她就是一个最大的安慰。她扭头看着刘恒静静的坐在轮椅里，几束惹眼的鲜花被他随手放到了一旁，失明的双眼和俊朗的脸部线条是那么的不和谐，头部不习惯的向胸前微垂，耳朵似乎在探索着她在哪个方向，手臂的纱布已经摆脱了绷带的束缚，长裤已经被自己剪成了齐膝短裤，腿部石膏也已变薄了厚度，比刚刚见到刘恒时的惨象不知道现在强了多少倍。

        轮椅旅客被优先送上了飞机，刚到门口，机舱内的柔和灯光和娟子的声音顿时把两个人包围起来。

        “欢迎光荣的勘探队员回家。”好朋友娟子的声音让秦好顿时感到踏实了。

        “应该是欢迎光荣的残疾勘探队员回家。”刘恒刚听到娟子的声音就和她斗起了嘴。一个黑影马上过来将轮椅接过来一个反转将刘恒一把抱了起来。

        “小心他的腿。”秦好不放心的叮咛。

        “秦昊，怎么你也飞这班？”一抬眼，秦好看见了自己的弟弟。

        “我是专门调了班来迎接残疾英雄的。”让秦好没有想到自己的弟弟也专门调了班来接他们回家。作为空警的秦昊比她小四岁，却经常以兄长自居，她在昆明就给秦昊打过电话希望不要把刘恒的事情告诉父母，一句我会妥善安排，你们回来就好，打消了她的顾虑。看到了朋友和亲人，此时的秦好踏实了许多。

        他们被安排在了头等舱，“沾你的光了，这头等舱是比普通舱宽敞哈。”秦好没有了再和刘恒调侃的心情，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悦耳的登机音乐及时响起，调节了两人之间的压抑已久的坏心境。娟子走过来把一瓶矿泉水先塞到了刘恒手里，和秦好对视了一下眼神就忙去了。

        旅客一一登机后，秦好借着展腰的瞬间习惯性的环视了一遍客舱，人不多，空中服务相对要快一些，能空出一些时间先和好友娟子聊聊。弟弟秦昊在第三十一排的位置上，眼神刚一对上，秦好就赶紧坐了下来，她怕弟弟关切的眼神瓦解她好容易才筑起的“坚强”，怕眼泪瞬间倾泻，怕身边的刘恒感觉到她的无助。

        刘恒闭上了眼睛，手里面紧紧地握着那瓶没有打开的矿泉水，头扬靠在头枕上面，有些沮丧。秦好看着姐妹们手脚麻利的取饮料、加热毛巾、准备餐食，那种节奏和默契让秦好真想上前加入到她们的忙碌中，让她短暂的忘掉这一个月带给她重创。娟子走过来拽拽她的衣角示意她到后舱，“你先忙，一会我去找你。”秦好是说给刘恒听的，从听到他失明起的那一刻，秦好就小心翼翼的做着一切事情，维持着两个人的爱情。不，与其说“维持”，好像“坚持”更为准确。

        “你先和秦昊说一下我的情况，让你父母也有个心理准备，但记得告诉他千万别和我爸妈说，谁知道我哪一天能重见光明呢。”刘恒睁开了眼睛，对着前面的座椅靠背，认真的叮嘱秦好。

        秦好低着头走过客舱通道，一屁股坐到了后服务舱的座椅上，两个姐妹和她打了个招呼，就推出餐车服务去了。把狭小的空间留给了她们。“还能恢复视力吗？”娟子第一句话就很直白的说到秦好的痛处。

        “不知道，都在等”。秦好把自己的担心隐藏了起来。

        “那你说说咋回事。”娟子每次给秦好打电话都没有提及原因，“回来详细告诉你。”秦好忙着伺候刘恒，根本也就没时间说。

        “刘恒的领导到他们的野外基地视察，司机晚上喝了酒，他们领导的小三在电话里勾魂，因为和刘恒关系不错，临时让他开车送领导回市里，哪成想高速路上的货车坏了，停在路中央，没有立警示标志，刘恒的车就钻到大车底下了，好在他机灵的打了把方向，他们领导没大事，左腿、左臂的骨折会好起来，他的眼睛受到撞击只有微弱的光感了，医生说有恢复光明的案例，但因人而异。”

      “那算工伤还是自费？”娟子永远能把握各种问题的关键。

        “因为领导到底是私下用他，所以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成工伤了。”

        “那咋还搞了个欢送仪式？”娟子看到了刘恒怀里的鲜花。

      “伤成这样，那位领导觉得对不住他，就说是刘恒为了不耽误第二天的工作，披星戴月的送他回市里拿一份重要资料，就成了整个勘探队的英雄人物被典型了。”

      “经济上给补偿了？”

        “医药费全包了，后期回江源治疗的费用另算，现在是回家养伤，工资还照发。”秦好有气无力的解释。

      “就再没了？”

        “哦，你不说我还给忘了，他们领导临别还给了我张银行卡，回去看看再说吧。”

        “还算有良心啊，记得赶紧查查，以后的日子谁知道是不是无底洞。”娟子对自己的好友充满了担忧。

        “我得过去了，虽然刘恒嘴上没说什么，可我能感觉到他在硬撑着呢。”

        “那他要是一直看不见呢？”起身的瞬间娟子问秦好。

        “和他结婚。”秦好被自己脱口而出的反应吓了一跳，马上又恢复了平静，“这就是我们最好的结果和结局。”她心里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