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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世间之上万种人，一声哭泣一扇门。

中缅边境的高黎贡山脉，逶迤延绵。深不知几许的郁郁群山间，隐藏着一个小村子。

它地处在三山洼地，四周盛放着常开不败的鲜花。有风徐徐的时候，整个村子被花香萦绕，恍如花仙曼舞时，随手撒下的一片人间绝地。

暮色里。

埋香村炊烟袅袅。

七八个孩童在村口的空地上打闹嬉戏，一个纤瘦如杆的身影缓缓出现在村外的羊肠小道上。

夕阳的余晖被他遮挡，拉出一道细且狭长的阴影。他融在阴影里，远远看去，像一抹黑夜径直走来。

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扔下手中的活计，一股脑地向他冲去，嘴里唱起欢快的童谣：“高山青，流水长，沐然没有爹和娘；山花开，从不败，沐然野种无人爱……”

沐然木然地听着，步伐机械又缓慢。

有几个胆大的孩童甚至捡起地上的小石子向他扔来。他只是低着头用手护住脸颊，便再没有其他动作，任由已经有些力道的石子打在身上。

“沐然哥哥，你回来了。”

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女声，夹在欢快的童谣中，猛然响起，仿佛黑暗中兀现的一线光明。

沐然抬起头，一张迎着夕阳的俏脸映入眼帘。她高高束起的马尾，随着暮色里的微风轻轻摇曳，宛如世间最美的仙女。

沐然笑了，嘴角弯起夸张的弧度。原本黯淡无光的脸上有了一丝温度。

“你来了，翠翠。”

翠翠应了一声，便板着脸呵斥起一旁聚堆的孩子。

在少女清亮的喝骂声中，孩子们扮着鬼脸一哄而散，跑了好远，还依旧有天真的童谣隐隐传来。

翠翠轻笑着走到沐然身边，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扬起的脸上尽是“快夸我”的表情，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事。

沐然伸出手，亲昵地揉在翠翠的头上，刚想要弄乱她的头发，翠翠连忙蹲躲了一下，逃开即将发力的魔爪。

嬉闹声中，少男少女的身影一起消失在村子的土巷里。

弯月初升，向人间撒下淡淡的清辉。

在一个破旧的土房院子中，沐然和翠翠并排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托着下颚一起望着悠远又湛蓝的天际。

一条极其明媚的星河渐渐横亘在夜空中，占满他们漆黑的眼眸。

亮如白昼。

两人身前的破草席子上已经摆满了刚收拾好的蘑菇，和各类需要曝晒的野菜。在这个耕地匮乏，人口日益增加的小山村里，山货像一根粗壮的脐带，维持着全村人的生计。

平铺在席子上的山珍散发着淡淡的草香，和着飘在夜风中的花香，在整个院子里徘徊盘旋，慢慢带走了少年的疲惫，却也使他的胃越发空荡。

“咕噜咕噜……”一阵打鼓似的声音响起，沐然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讪笑起来。

在翠翠无情的嘲笑声中，院门开了。

一个裹着头巾的老婆婆走了进来，她一手拎着砂锅，一手拎着饭盒，脸上和蔼地笑着，“阿然，小翠，快来吃饭吧。”

少男少女赶忙迎了上去，一左一右抢过老人手中的饭菜，扭身向屋里跑去。

“慢点，慢点，你们这两个猴崽子。”老婆婆嘴上嗔怪着，眉头却越发舒展。

沐然饿了。

在翠翠呆若木鸡的目光里，他连吃了两碗米饭，还意犹未尽地喝完了砂锅里的鸡汤，这才拍拍肚皮，看向坐在对面的一老一少。

少女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少年如杆的身体里盛得下那么多饭菜。老婆婆的脸上则一直欣慰又平静，只是她头上的银丝越发茂密，大红烛光里，在显得格外刺目。

沐然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淡淡温情，还有许多莫名的悲伤，“谢谢你，张大娘。”

“傻孩子，说什么呢。”满头白发的老婆婆笑着应了一句，麻利地收拾完碗筷，对着一旁的少女说：“阿然累了一天了，让他早点休息。跟我回家吧，小翠。”

翠翠站起身来，嘟着嘴，不情不愿地说道：“知道了，娘。”

少年起身将母女二人送至巷口，便回到独自一人的土房。

他并没有回屋睡去，反而坐到了院子的藤椅上，还顺手摇晃了一下身旁另一把。

吱呀吱呀的声响里，少年继续仰望着美轮美奂的浩瀚星空，目光游离似梦。

从有记忆开始，他的生活便充满着排挤和鄙夷。多少次，尚且幼小的他尝试着融入三五成群的同类，可最终得到的回应尽是谩骂和追打。

渐渐的，他明白了，他是一个野种，是被人唾弃的孩子。

虽然他的爹娘对他很好，却并这不能改变他们是堂兄妹的事实。他们的结合，注定得不到人们的祝福，反而划破了人们心中关乎血脉的底线。

可这一切关他什么事呢？

哪怕爹娘死去了这么久，一念至此，他的恨意依旧如阴冷潮水，在每个独处的时候，都会暗流涌动，一遍一遍地冲刷着他无力放空的脑海。

其寒，似冰！

月光下，少年的眼角滑下了两行毫无温度的清泪。

这个世界或许有光，但绝不属于出生在黑暗中的人。少年之所以还没有放任自流，便是因为他的身边亮着一盏温暖的烛火。

那是张大娘和翠翠赋予的温热。

是她们，在少年一次次即将对世界失望的时候，把他从绝望的深渊里拽回来，维系着他心中对人间的眷恋和期希。

“就这样也挺好。”

少年默念着，用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转身走进屋里。

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