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中期湖南农村。
乡里人在城里有亲戚的可能听说过幼儿园这个词,一般人都不知道。学前教育的概念,在乡里人头脑里是一片空白。父母顶多教会你数数。村民们普通都认为儿童的任务就是玩耍。村里同龄的小伙伴也不少,每天除了各自回家吃饭睡觉,其它时间大家都是凑在一起玩各种各样、花式百出的游戏,如到屋檐里掏麻雀窝、到河里摸鱼虾、到池塘边钓鱼、到田里玩泥巴、爬到树上摘果子、跑进山里捉虫子、跟大人们打鸟抓野免……我的各种动手能力估计都是儿童时期玩游戏培养出来的。我的身体素质比绝大多数城里的同学要强壮,从来不感冒、不得传染病,我估计是小时侯泥巴玩得太多,接触了自然界中各种病菌,体内早已产生的各种抗体。
父母们的育儿方法很朴素,仅六个字:吃饱穿暖学好。
当我七岁半的时侯,母亲还没提读书的事。看到同龄的小伙伴去学校报名,我也自做主张跟着去学校。学校离家约二里多路。有位大约二十来岁女老师,在晒谷坪上摆了一张桌、一把椅子,用一本本子登记前来报告上学的儿童,我也混在队伍里排队。老师只问三个问题:本人姓名、父亲姓名、年龄,仍然交待一句:明天带学费来领新书,再自带一条凳子。三个简单的问题就是三个考题,还真有人没通过,有个小伙伴回答了自已的小名及父亲的诨号,令周围的人捧腹大笑,这个笑话也伴随了他一生。
回到家里把自已报名上学的事,告诉了母亲,她笑眯眯夸奖了我,说我真能干,还责备自已忘了这件大事。她连忙到衣柜里找出一只旧挎包,军绿色的,印着“为人民服务“五个红字,又重新洗了遍,凉到大阳下的晒衣绳上;还从阁楼上找出一条落满灰尘的小木板,擦试干净,从花纹看是一条从未坐过凳子,母亲说是舅舅几年前送给我将来写作业用的。
第二天早晨,把两张五角钱塞进我最保险的小衣袋里,并反复叮嘱千万别掉出来了。我挎起书包、搬着小凳与一位发小结伴而行,高高兴兴到学校领书去了。
其实这里还谈不上是一个完整学校,顶多是一个村办小学教室,只有一个年级,我们要在这里读四年,然后才能去较远的乡办学校。也只一位女老师,她要教语文、数学、音乐、绘画与体育。
教室也是租借村民的,一间单层青砖房,带半层木楼用于储物,顶上盖有青瓦,雕花木栏窗,房子很宽敞明亮,据说过去这里住的是一户地主人家,解放后被灭收充公了,分配给缺房的贫下中农当住房,这间房也是当时当地最好的房屋了,可见父辈们很重视教育的。一块木制黑板摆在教室中间,黑板由几快长木条拼接而成,接逢处的逢隙因木板变形变得很宽,常常划断老师的粉笔,整块黑板用木架支撑,老师板书时,摇摇晃晃、吱吱吱呀呀的。课桌是一块长而宽的厚木板,两端堆叠了几块土砖,将木板支架起来,我们趴在上面看书写作业,四个人共一张桌子,三条一排,共有三排,一班共约三十多位同学。凳子都是从自家带来的,放假的时候再带回家。电,那时还是个新奇的东西,教室里一根电线都找不到,更用说电灯、电扇了。这是真正的因陋就简办出的学校。
班里同学都是来自周边一二公里以内的农村儿童。常常有些同学总是不能及时交出1元钱的学费,有的要等家里买完自留地里的辣椒才有钱,有的等杀掉自家养的猪买了肉才有钱。有些同学因各种原因中途辍学了。
湖南农村的冬天很冷,室内室外一个温度,儿童的手脚耳生冻疮都属标配。教室里没有取暖设备,但是老师允许每人自备设备,用于温暖手脚。这个原生态的取暖设备也最祖辈流传下来的我们叫火箱,制作很精巧,有些还雕有各动物图案,极尽巧匠之能事。火箱四周用小木板围成一个小锥形方盒,盒上盖着带有条状孔的木板,中间镶嵌一个木提手。盒子里面固定一个方形陶盆子用于烧火,四周空隙处盛放备用燃料。燃料主要是草灰、木炭及谷壳,有些同学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楠木插里面,清香四溢。早晨出门前,母亲将烧烬还红的稻草灰铺在盆底,用来保温,然将木炭埋在里面,再在其上盖些稻谷壳,当时还冒着青烟。再备用一些木炭或谷壳在火箱里,基本上一整个上午有火取暖。中途下课,同学们都在教室外侍候各自的火箱,主要是加木炭、盖谷壳。手提着火箱来回荡漾,要等到不冒烟了,老师才准许进教室。
中午二点放学回家吃饭。正常情况下,下午不上课的。花费很少的时间就可以完成家庭作业,几个小朋友凑在一起,写完就玩,父母也从来不督促。
课后剩余时间大多帮大人们干点力所能及的农活。有些同学要帮生产队放牛,有些要帮生产队扯鱼草,农忙季节割禾、插秧、赶麻雀。大部分同学是帮家里扯猪草做猪饲料。下午成群结队分布在田间地头扯草,要识别那种草猪不能吃,那种是猪喜欢吃的。
我的启蒙老师姓曾,属正式教师编制,是从乡办中学调过来,满头秀发,皮肤白皙,漂亮而和善,有一次在交作业时,我无意识地叫了她一声妈,我尴尬,她笑了。曾老师只教了我一年就被调回原学校了。她教给我的拼音知识很牢固,一直到高考还在吃小学一年级的老本,从来不丢分。
继任曾老师是本大队的陈老师,没编,属于民办教师。她给过我很多鼓励,成绩也是班长前茅。她要我当了班长,也是我第一次当“官“。当班长时,学习上的事,记忆很模糊,但有件事记忆犹新。那天,班上响应上级号召,要到各村去游行示威,打着红旗,举着标语,三十多位同学穿行于附近各村庄,陈老师负责维持队伍纪律,我做为班长负责带头喊口号,我喊一句全班再一起喊。其实就只有二句话在循环往复:教育要革命;反击右倾翻案风。
中途还有一位二十来岁的临时代课女老师,代课其间因父母逼婚投河自尽了,我们还去河边观看打捞尸体的场景,很多同学哽咽着哭了。
三年半以后,我转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