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鱼爱吃猫
巷子不是什么宽敞地方,大多数时候还有点昏暗,但豆腐面的小馆在巷子口,就给人足够前去的理由。
老张和他媳妇前前后后地忙着,看见熟客来了,老张就把有点佝偻的腰直起来一点,脸上的皱纹挤得更深,形成一个笑容,打着招呼。手上的活一点也不耽误,揪面,烫面,捞面,再把面齐顺地放进碗里,一气呵成。接着他舀汤,摆面码,撒葱花,给客人端过去。路上再顺便从筷篓里抽出一双发亮的乌木筷子,就到了桌边。
“豆腐面一碗来喽!”老张吆喝的声音不大不小,听在耳朵里舒坦。面碗稳稳地摆上桌,一滴汤都没撒出来。筷子轻轻地搁在右侧的碗沿上,老张稍退一步,朝客人一摊手,佝偻的腰弯得更低了一些。“您慢用!”
老张做这些的时候,他媳妇就在案板上揉着面。她的身材小,每次揉面团,都像要把自己揉进去一样,两条戴着袖套的胳膊微微颤抖着,将全身的劲道放在手掌上。面团揉好了,她开始做面剂子,左手一握,一拧,一拔,“啪”的一声,一个剂子就出来了,不多不少,正好一碗面的量。住在两条街外的武师说,老张媳妇的劲道已经练到家了,比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强。
豆腐面的生意从清晨就开张了,一直做到夜里九点。老张和他媳妇每天四点半就起床,买菜,熬汤,揉面,压面。六点半,准时开门迎客。这里几乎没有生客,大家都是认识十几年、几十年的老伙计。不光老张和他媳妇会跟客人打招呼,客人们之间也是熟识,大家每天都是固定的时间来吃面,边吃边聊。不大的馆子里充满了欢快的话语,夹杂着吃面的吸溜声。
这里没有饭点一说。无论什么时候,面馆里都有人吃面。最有趣的时刻,就是熟客带着自己的儿孙过来认人。“来,乖孙儿,叫张爷爷!”只有这种时候,老张会暂时停下手里的活,带着一脸的怜爱蹲下来,脸上的褶子全挤成一团,伸出自己的右手去抚摸孩子的头顶,再把媳妇也叫过来,一起认识这个小小的新客。媳妇手上都是面粉,不好意思地把手往背后藏。熟客连忙说:“哎我说嫂子,赶紧伸手给我孙脸上拍点粉!”逗得食客们全笑起来。
老张媳妇于是也不藏了,伸出双手捏捏孩子的小脸,自己先笑起来,孩子也跟着笑起来。孩子们都有点怕老张,不过等他们来这里吃了几次,就不怕了,天天“张爷爷!张爷爷!”地叫嚷着。每当店里有孩子的时候,老张和他媳妇的脸上就满是笑意。
老张和他媳妇没有自己的孩子。认识他们几十年的老伙计说,老张媳妇年轻时受了伤,要不了孩子。于是两个人几十年也就这么过来了,做豆腐面的手艺逐渐成了一绝。
那个老伙计前几年走了,他和老张的感情好,老张为此很是难过了一阵。老伙计的儿子很早就认了老张做干爹,不过这个儿子不爱读书,初中没念完就出去打工了。他爹走的时候他回来了,办丧事,忙里忙外,算是尽了孝道,街坊对他评价也不错。一天,他来到老张家里,见了老张就跪下了。
老张让他起来,他说自己想跟老张学手艺,学做豆腐面。老张没孩子,他想把豆腐面的手艺传下去,等老张百年了,他就把豆腐面馆接过来。老张给了干儿子一耳光,说自己这是下九流的行当,他是年轻人,不能没出息,要去外面闯事业。干儿子又劝了几次,但他就是不收徒。最后干儿子还是走了,回了大城市。
熟客们的孩子也有不少长大了,老张是看着他们长大的。孩子们都喜欢吃豆腐面,不过他们一个个地都走了,去了外面的世界。他们的爷爷奶奶们每天还是来吃面,可是孙儿不在身边了,他们的话也变少了许多 。只有儿孙们回来了,爷孙三代一起来吃面的时候,笑容和话语才多起来,多到小小的面馆塞不下,一直飘到整条巷子里。
老张和他媳妇就也一起笑着,食客们碗里的面码堆得老高,已经长大的孩子们心满意足地品尝着豆腐和面汤,一边说着外面的东西如何难吃。老张说,那就常来吃面。
长大的孩子突然红了眼眶,低下头吃了一大口面,吸溜的声音响极了。
后来孩子们还是回到了外面的世界。他们带不走豆腐面,就把它的味道留在了巷子里,想它了,寻着味儿还能回来。
老张的干儿子又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女人。女人不漂亮,但一双眼睛有灵气,张口就管老张和他媳妇叫爸妈。干儿子带着女人一起跪在老张和他媳妇面前,还是要学做豆腐面。老张一句话都没说,抽了半个小时的烟,干儿子和女人就跪了半个小时。最后老张说:“你们要吃苦的。”
第二天,面馆里就多了两个身影。熟客们来了,都说:“这不是那谁的儿子吗?”老张的干儿子笑笑,继续手里的活。女人在一旁和老张媳妇学揉面。熟客们趁干儿子不注意,朝老张一挑大姆哥。老张不说话,他眼睛里全是笑意。
锅里的热气飘了出来,和着食客们的欢笑声和吸溜声,渐渐染遍了整条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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