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祖母离世后,家里最显著的变化是坛子菜的味道变了。再没有那正宗的色香味儿了。一想到祖母,便思念起那又香又辣又好看的各种坛子酸杂菜来,口水便涎下三尺。按说母亲做了几十年的媳妇,且是童年就过来的,人也冰雪聪明,耳濡目染,并且做坛子菜又不是做高科技产品,复杂得很,也应该把祖母腌菜的手艺学到手了,但却与我们想象中的期望值相距甚远。小余猜测:所以有天壤之別,或许是母亲太柔弱,对刚强威严的祖母太惧怕的缘故,故祖母做菜的时候也不沾边,甚至袖手旁观也不肯,祖母不喊她,母亲乐得清闲,就是喊她也像猫喊老鼠,不愿来。久而久之,祖母腌菜的手艺失真传了。
的确,在非常贫穷的年代,如果没有坛子菜,一大家子人吃什么是无法想象的。因为屋不宽敞,那一排头小脚小,中间凸出的土黄色坛子都放在木楼上,至少有十多个,这就是祖母的宝贝了。每个坛子基本上满满的,口是用大叶子密封,再用陶制的盖子盖住,坛子边沿放很清的井水。印象很深的有腌萝卜、豇豆、辣椒、盐渍薤头、刀巴头、芥菜等。这是盐水淹的,还有干的,如干萝卜、干豇豆、干茄子、干刀巴头之类。还有麦子酱,里面有切碎的刀巴头、辣椒、姜等都是下饭的好菜。那时祖母是做坛子菜的行家里手,远近闻名。小时候常去外婆家,因祖母疼爱,是她的跟屁虫,故到别人家或亲戚家做客的机会也较多,尝过许多人家的坛子菜,都感觉比不让自家的。现在回到家里,看到那几个旧坛子,仿佛又看到祖母腌菜的身影,菜的色、香、脆味又在记忆深处飘起……
祖母在旧社会有钱人家当佣人,给人家做饭菜、洗衣服之类,做得一手好菜。记忆中过年才是祖母大显身手的时候,平时是“英雄无用武之地”的。过年清炖的鸡、猪肚子特别好吃,特别是猪肚子里放黄豆又香又甜,或许是口涨价的原因,现在再找不到那种天下最美味佳肴的感觉,只能梦里依稀了。现在的鸡像吃木皮渣子,猪肚子更是无味,比起祖母放入黄豆的猪肚相差十万八千里。过年祖母做的面子肉更是一绝,面上金黄,面下晶莹剔透,像油亮亮的珍珠串联在一起,一口咬上油香四溢,肥而不腻,酥而不碎,甜而不粘。按时下的说法,确实是爽歪歪。
虽然过去了三十多年,但祖母1981年9月送我去长沙读书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从家里到搭班车的地方有十多里路,祖母为我担着被子、蚊帐、日用品之类,我空手走在前面。那时祖母年过六旬,旧社会裹脚变成小脚老人,虽然脚小但健步如飞,挑几十斤行李走十多里路,脸不改色气不喘。等到了搭车的地方刚好来了过路车,祖母帮我把行李放到车上,半分钟不到车子就起动开走了。等到车子动起来时,祖母忽然又迈开碎步追上来,嘴里喊着我小名,说着什么,但车子起动后越开越快,小脚老太哪里追得上?等到我回过神来,伸头车窗外张望祖母时,祖母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我已泪眼婆娑,只感到离开祖母的羽翼,心里慌慌张张,自己不再是依偎在她老人家怀里的小孙子了!需用自己的双脚去闯荡一个陌生而未知的世界了!车子在山路上拐个弯就不见了,祖母或许还站在路边泪眼朦胧地望着车去的方向,依依不舍,怅然若失,因为车上有她的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