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很多时候想起吴哥,都是在突如其来的时刻。
印象中,油墨味沉重的书卷上,印画着那矗立在热带雨林草丛中的奇妙建筑,带着潮湿,带着诡谲,带着厚厚的松脂味,和扑面而来的,前尘往事。
我记得那笑容,嘴角微微扬起,宽大的脸上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却因为嘴脸那一抹微勾,让人猛然下跪,俯首称臣。像是走到一座偏僻简陋的教堂,没有牧师,没有诵读,却情不自禁的,将此生所有抖落出来,心甘情愿,理所当然。
而少年时期,吴哥还太遥远,指腹间曾抚摸过的那一页纸,纸上斑斓绚丽的图片,隐隐约约,直观地被放大,被意念中的声音反复提醒。以为是孩提时期的一场梦,可大梦初醒,却好多年过去。
而想起它,有时是在爱情的瞬间,有时也是在夜深人静泪阑干的瞬间。疯狂的在脑袋里搜索,这种绮丽的信仰,跟生活,跟爱情又有什么关系?
很压抑的时候我想到过它,也仅仅只是想到。这个物象在我脑海里一闪而过,什么都留不下,除了那个笑容,像嘲讽,讥笑我的太多情。也像鬼魅,却食人间烟火,隐隐之中,有些憨态可掬。我也只能轻轻笑一笑,我们终不是神魔,六根空,明台净,或是彻头彻底的堕入无间道,不算痛苦,却逃不过寂寞。
所以,我继续我的世俗情感,欢喜时提到它,说要去看看,在那里站足一天,或是断断续续好几天,就只为看看它,看看那些微笑。我真的想用手去碰一碰它,碰一碰那抹弧度的最终点,我想知道,它是如何将笑容停顿,却又永驻笑容?又如何,矗立在这个疾病与贫苦共生的地方,依然带给人们信念?是不是总能够,当坚持不下去时,无形中自有股力量,把悲痛积攒,全用来咧开微笑,哪怕万念俱灰。
而壁画里,飞天捏着食指与大拇指,做成花的蓓蕾形状,生命的起源便开始了。而背面,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谁也看不见,其他手指展开弯曲,花瓣向外翻卷,花开到极盛,一切凋零,终逃不过一个枯萎的下场。而我们,绕来绕去,荒废那么多年,去证明一些早已被定义好了的人类世俗细则,其实也不过碰巧遇上了一朵花的成住坏空。或者是转过这面墙,轻轻巧巧地,便看到生命最终的低垂。
所以,不要觉得这一生有多长,或许,世人看起来的冗长一辈子,还不够如朝圣一样,三步一拜地前往那一抹微笑。当巴扬寺外,厮杀杀戮,无论是诸神的战争还是人世间的战争,都没办法阻止,从心中升起的,那一百多面静穆的微笑,仿佛初日中水面升起的莲花,静静绽放,没有一句言语,若有若无,在光波中流宕。而那些被我们看得太重或太轻的情感,此刻一一呈现,如此清晰,却又如高棉的微笑,面容消失了,五官也消失了,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
我时常想起你,却又想不起你。像在废墟中行走,有时候恍惚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我带着迷恋和缱绻靠近你,却又从未接近,那潮湿而带着树脂味的热带风,盘旋而过,我感到好奇,也自甘沉迷。我曾拥有了你,也弄丢了你,因为那微笑似幻似真,我带着信徒的敬意,在想念时妄图抓住点什么,除此之外,如泱泱无知却有所期求的平民,津津乐道地讨论你,内心起伏成山地。
大梦十三年,而这虚妄的人生我却无法自知。或许等到哪一天,所有的情感都无法在我胸腔之内引起共鸣,我可能会后知后觉的发现,爱情不在了,可信仰,它依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