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夏天,我的好朋友岱婷结婚了。初知时,我们皆觉恍惚;细想也不算突然。
半个月后,我和另一位同事去看她。那时她已离职四个月。
我们对她的婚事了解得不多,只听说她丈夫家开了一间超市,他为人老实,稳重,家境殷实,父母的性格也很好。人好,经济不差,有房,家里简单,这大抵是老一辈心中完美的结婚对象。
我们见到她时,她笑着从店里跑出来,头顶上的阳光似乎晃了个神,被乌云钻了个空子。
我们坐在超市门口,在小板凳上看着来往的人流,壶里的水在冒泡,早已忘了是什么味道的茶水一杯接一杯,话一句断一句。
超市先生除了一开始与我们打过招呼,就继续他手中的工作,单薄的身影在超市里穿来穿去地摆放货物和接待客人。
午餐是在外面吃的,只有我们三人。附近有一个步行街,正好适合我们走走聊聊。直到我们坐在奶茶店里,听她讲着关于这段婚姻的仓促和不满,我的脑海里面闪过初见她时的画面。
那天下午约摸三四点时,顶楼的阳光依然晃眼。我还未跨过顶楼的门,就听到一串清脆的笑声,一抬眼,有个短头发的少女对着我明媚地笑。那笑容险些盖过她身后的阳光。
“我猜一猜,你就是阿妍吧。”她爽朗的噪音带着熟稔的语调,一下子就点出我的身份,让我的尴尬死于腹中。
一年的电波交流未曾谋面的我们,因她的一句话瞬间拉近距离。才有了现在,我们坐在这里。
我们把安慰的话说得官方又心虚,“既然结婚了,就放下过去。”“我看那人也挺好的,试着好好相处吧。”她固执的坚持,和我们未宣之于口的劝解,甚至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缄口不提,都成了这个下午的奶茶不太好喝的原因。
离开的时候,我们拉着她的手,希望她能用柔和一些的方法,毕竟很多时候并非谁对谁错。其中,最不该承受的就是她拼命想要抵抗的那个人。
我见证过最美的爱情,曾经我是这么认为的;那一刻,我不确定了。
与岱婷的初见后,我们虽然熟悉了,却依然很少见面,更多的还是电话沟通。真正熟络起来是在她比较频繁地到总公司所在的城市。
她张扬的笑容,落落大方的热情,和大大咧咧的性格,总是吸引着很多的人围着她。直到我们被邀请来到她在安县的家里。
那是一间很小的出租屋,大概二三十平方,是那种毛坯老房子。一个卧室,一个小客厅,卫生间和临时隔出来的小厨房。房子很小,但很温馨。不是布置的效果,只是一种感觉。
岱婷从房间里牵着一个人出来,带笑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这是我男朋友。”
我还没从到陌生环境的局促中缓过来,又受到了新的冲击,连打招呼都忘了。
萧萧表现得比我得体得多,看她们已开始聊起来,我还在旁边错愕。
我看着岱婷和文哥,同样的眉眼带笑,拉着的手也没放开,哪怕是文哥坐下来泡茶,两人还是粘着的状态。他们是很养眼的俊男靓女,性格也很互补,一个斯文,一个热情;一个温柔,一个张扬。很般配,重要的是他们相爱。
在少不更事的青春,在憧憬爱情的年华,我们渴望的是遇见真心,期待的是两情相悦。
而接下来的无数个有幸相聚的日子,我们也一直一直在见证着,见证着他们的甜宠腻,见证着他们每个周末的两地往返,见证着他们成为朋友同事中甜蜜的被调侃者,也见证着他们始终如一。
一如我们年少时读过的童话故事,他们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然后故事结束,因为后面都是关于幸福的一百零八个花式模板。这样,我们对于爱情的向往也会有最好的模板。
一年,两年,三年,似乎没什么能打败他们的相爱,就像也没什么能打败我们的友情一样。不仅仅是我们三个,文哥也进入我们的朋友圈。毕竟除了是同事,现在他几乎存在于我们的每一场女生聚会上。
如果不是他的突然离职,如果不是那个从来都豪爽大笑的女子在电话里哭得像个孩子,我们都觉得我们的友谊和他们的爱情,应该会是一辈子。
关于后来,都是听说。听说,他回家了,后来又走了。听说有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到办事处门口堵他了。听说他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听说……
她也听说了,从别人的口中听说,跑去向他求证。她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声指责,也没有非要求一个结果。
他走了,她离职了。他走了,她的心也跟着走了。她说,我不怪他。她哭着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我们安慰不了她,谁也安慰不了。或者她也不需要,这可笑的安慰吧。
她离职回家了,老家的父母知道她的事,逼着她回家,给她相亲,希望她尽快结婚。结婚是他们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解决办法,在他们传统的观念里,结婚了就证明事情过去了。他们朴实了一辈子的经验也只能想到这么做。
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她就被结婚了。她不愿,可父母斑白的头发,和无言的泪却一次又一次地威胁着她。她妥协了,或许她也想向前看往前走。她愿意去尝试,尝试一段没有爱情的“很好的”婚姻生活。
直到她坐在床上,直到那个男人向她走来,直到他的气息一点一点地要将她吞噬,她逃了,她推开了他。
一次又一次,她拒绝了,甚至……
她做不到,她放不下。她的灵魂似被抽走,她的身体也不愿意妥协。她在这个很好的家里,被很好的人很好地对待着,可她的笑容再也没有真实过。
在我们去看过她的一个月后,她打来电话,“我离婚了。”声音很平淡,但我听出几分解脱的松快,不知是否也有几分愧疚。
我替她开心,发自内心的开心。一份不如愿的婚姻,对谁而言都是一场恶梦,是会永久折磨人的梦魇。梦醒了,也挺好的。
哪怕在这场短暂的婚姻里,她也是幸运的,不曾被伤害的那个。哪怕是她曾不顾一切抵抗甚至不惜想要以死相逼的那个人,也不曾以此为难她。谁都值得一份真心相待,善良的人更值得。
我问她有什么打算,她说不知道,也许会好好地工作,赚钱让父母过得更好一些吧。她说,他们老了。
我们久久无语。
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没有她的消息。后来,听说她开了一间服装店。后来,她带着新男友来找过我一次。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见过。
我偶尔想起她来,记得的总是她背对着阳光,明媚张扬冲着我笑的样子。我,有幸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