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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窗口的那张矮凳上,手里拿一把大刀,正用一块布擦拭着。大片的阳光透过窗户经过他刚毅的侧脸,落在刀上。空气里暖暖的尘埃像一条光柱,他的眼神聚拢起来,对着空气挥刀,最后停在阳光下的半空,光柱就像被刀切开了似的。阳光很暖,刀上却反着冷冷的光。这大概是这一年冬天难得的好天气了吧。
这是一间简易的小木屋,东西约八步长,南北七步开外,门朝东开,南面有一扇窗,窗前置着一张桌子,两个木凳。屋子中央稍微西南一点的地方垒起一座小火炉。我蹲在火炉的旁边,抬头的时候刚好能看到窗边的他。我丢进去火炉几块木炭,随后传来噼啪几声,火炉里升腾起一些红色的小星星,我的目光被火星吸引,最后看着它们消失在空中,眼前只剩下他的脸。
他发现我在望着他,抬起头对我一笑,他那张刚毅的脸笑起来真的完全不一样了,弯弯的眼睛,尖尖的下巴,大大的嘴巴,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像月牙似的弧度,露出洁白的牙齿,脸完全变得柔和起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脑海里就刻进了那张脸各种表情的样子。
“采儿,快别忙了,过来喝茶晒太阳咯,晒得身上暖暖的,好惬意啊!”
我一招风起长林飞身跃到桌边,剑随手腕抖动着刺向他,带起一阵风。
同时,他右手拍在桌上,刀随手上力道弹起来,抬手一握,刀已在手中。轻轻一挥,就接住了我那一剑。而他的脸一直目视前方桌上的茶水,身体始终没在矮凳上移动一分。
“采儿,你又调皮了。”
“你还说,每次我向你出剑,都被你那么轻易就对上了。”我撇嘴不满道,“你好歹装装样子啊,都不转身看都不看就被你接住了,气死了。”我气鼓鼓的白他一眼。
“你看看,茶都被你剑招呼凉了,”他早早就给我晾了茶,推到我面前,“喝茶!”
“哼,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要,”我想说一定要胜了他,话到嘴边,发现,根本不可能,“要让你多出几招。”我撇嘴苦笑。
他是凌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跟我同岁,仅仅比我大两个月。凌风是家中次子,却比他的哥哥凌云更具练武天分,将来定会习得凌叔叔所有武学,成为江湖上有头脸的人。而我嘛,就差那么一点点。肯定是母亲怕刀剑无眼伤到我,所以没有好好教我。肯定是。我们两家是邻居,更是世交好友。凌叔叔曾经还开玩笑说:“采儿你来我们家好不好,我都没有女儿,你看看这两兄弟,一点也不可爱。要不然你长大嫁给凌风好了。到时候我替你撑腰,他肯定不敢欺负你。”不知凌叔叔当年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可凌风呢,这么多年,即使眼里有我,心里却应该没有。即使我站在他面前,即使他此刻在对着我笑,我依然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天涯海角,隔着一个何依依。
何依依是我们在三年前认识的。三年前,我和凌风十五岁,何依依十四岁。人如其名,乖巧可爱,圆圆的脸上,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最是引人注目,弯弯细长的眉毛,小而挺的鼻梁,薄厚适中的嘟嘟的小嘴,身材偏矮小,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可爱,甜甜的,像捏糖人的老师傅手里的糖娃娃一般。
那天也是像今天一样的寒冬,我和凌风在郊外我家的牧场玩,玩累了就回到临时搭建的小木屋歇息。还未到小屋,就看到一个穿着单薄的小姑娘被几个粗壮的大汉追赶着,那些大汉手里都拿着棍棒,凶神恶煞的一路吼一路追打她。小姑娘带着惊恐的眼神一路逃,奔跑的途中侧头一瞥就看到了我和凌风。脚下速度变慢,就被后面的人持棍打在背上。
我想那一幕凌风应该一辈子也不会忘吧。不止是他,我也是。那姑娘一脸惊恐,眸中泪光点点,似是会说话,而那刻她想说的应当都是一句“帮帮我”。满脸脏污仍挡不住白皙细腻的皮肤,一身破旧的单衣下瘦削的身体不住地颤抖。
“几个大男人,青天白日的,欺负一个小姑娘,羞不羞啊!”我忍不住就跳到路中央挡住那些人吼道,手握着剑抱在胸前。凌风也拔刀跟过来,挡在小姑娘和我的前面,拔刀挥向那些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习武之人本应当锄强扶弱,你们竟欺负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
姑娘见有人护她便停下脚步,“谢谢哥哥姐姐,他们好凶,你们要当心啊。”
我把手放在小姑娘的背上轻抚,俯身侧着头看着她闪烁慌乱的眼睛说:“姑娘别怕,有凌风在,谁也欺负不了你。”我坚信,有凌风在,我什么也不怕。而那姑娘只害羞地微微低了一下头。说完我又将目光放在凌风的身上,微微笑着。
走在最前面的男人,浓眉小眼,凶神恶煞的刀劈向凌风,被他轻轻接住。第二个男人髭须髯眉,拿着一根又长又粗的擀面杖,样子不怒自威,挥着一米长的擀面杖就朝凌风的背上打去。第三个男人系着围裙驼着背,年纪稍大,也目露凶光,慢腾腾的跑过来。小眼睛最是难缠,而那驼背已老且不懂武功,对付起来容易得多。那小胡子也只是长得比较凶,比较唬人而已。三人合力围攻也被凌风轻巧应付,直到最后才知道是那姑娘抢了他家的包子。
后来我们知道了那姑娘名叫何依依,临城人,母亲在她幼年时就去世了,父亲早年经商,家境还算富裕,她是家中独女,父亲也很疼爱她,奈何后来父亲生意上得罪了一些权贵,后含冤入狱,几年后便郁郁而终,剩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受尽冷眼。辗转来投靠亲戚却又遇强盗,走投无路才抢了几个包子。
凌风帮忙付了几块碎银子才打发了那些人。何依依孤苦无依,凌风便把她带到家里,闲时我们四个便一起玩。何依依乖巧懂事,包括凌云和凌叔叔所有人都喜欢她,连我都开始嫉妒她了。
我杀了她。因为我发现她的柔弱似乎是装出来的,凌云凌风都被她吸引,甚至开始刀兵相向。我杀了她。那天凌风找不到何依依,问我,我随口轻巧的说,我把她杀了,谁让你总被她迷的团团转。凌风不信,开始找她。
他走了,离开了风云小筑,离开了虞城,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收拾行囊开始旅行。
冬天渐渐过去了,虞城的春天开始悄悄露出头,桃树枝上,开始鼓起很多小包,巷尾的那片海棠树也冒出很多新芽,想起小时候那些海棠树还没有的时候,我们在路边玩的场景。
“你们不许欺负彩儿,彩儿是我的朋友,谁要是欺负她,我肯定饶不了他。”幼时的凌风拿着把木剑对着一群抢我风筝的男孩子吼道,旁边的我边骂骂咧咧边忍着要流出的眼泪。
不知道凌风现在在哪呢,在找何依依吗?何依依他定然是找不到了,因为我真的把她杀了。
那是春日里的一天,风和日丽。凌风凌云有事要忙,我只好去找何依依玩,本想悄悄找到她,吓她一跳,悄悄到了风云小筑,却看到何依依眼神飘忽,鬼鬼祟祟,也在悄悄向哪里前进着。先是去了书房到处乱翻,后来又到正堂外面偷听凌云和凌风说话。
我早就怀疑这何依依不单纯了,凌风凌云两兄弟都被她迷得团团转,我跟凌风说了感觉何依依有时候行动有点可疑,可凌风不信。我只好自己多注意何依依了,我跟凌叔叔说了句想在风云小筑小住几日就住下了,多年的邻居,我对风云小筑的熟悉都跟自己家一样了。当然这次留宿风云小筑是为了留意何依依。果然不出我所料,某天晚上酉时之后我看到何依依从偏门出了风云小筑。酉时,本不算太晚,但是对于何依依这样一个柔柔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来说,未免可疑。我远远的跟着她,可巧就看见了她在四里外的一个小亭外见了一个神秘人,由于怕她发现我藏得太远,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毕竟这两个人看起来深藏不露,为了安全起见我没有做什么。之后跟凌风说了,他却不信,说何依依多么柔弱,多么可怜,我不应该这样污蔑她。我真的是不明白了,我们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从小玩到大,他竟然不信我,而要相信一个才认识几天的人。
何依依到底是什么人,也无从知晓了,总之她不像表面那样单纯,武功不弱,还挑拨我和凌云兄弟的感情。
“这个风筝好漂亮啊,对不对,可是我亲手做的,独一无二,只此一只!”路边有对情侣经过我的身边,手里拿着一只大大的风筝,还用彩色的颜料画了一只大大的金鱼在上面。两人眉眼带笑,幸福洋溢。
看着那对情侣,看着那只风筝,忽然眼泪就湿了眼眶。有些东西那么好那么好,却不是你的。像这风筝,也像凌风,都是我可望而不可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