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111期“冬”专题活动。虚构故事,请勿对号入座。如有现实雷同,纯属巧合。
春生姓陈,村里人叫他春生。春生和秀芝结婚三十多年。春生是娶媳妇,却像上门女婿,他是来女方家安家。春生的老家在外省,在遥远的山村,那里远离城市,靠近大海。县城下了班车,还要走二十多里山路。村民出行,要么骑摩托车,要么开农用车。村民多种玉米,高粱。收玉米时,或收高粱时,从地里搬玉米或搬高粱,没条件人家肩挑背扛,有条件的用牲口驮。
春生“上门”的村叫王庄。王庄靠城,条件比春生老家好。这里村村通柏油路,多种植蔬菜或鲜花,多数村民都盖起两层或三层小洋楼。
春生怎么认识(王)秀芝的?春生当年当兵,部队驻扎在村后荒坡上。那时秀芝才16岁,她梳俩小辫,长的眉清目秀,穿着北京知青帮买的的确良花衬衫,蓝布裤子,自己缝的花布鞋。村里有知青点,她爹是会计,经常有知青帮忙。
春生在卫兵队,常开着吉普车在营区巡逻。部队晚上经常放电影,附近村民经常到部队看电影。一次一个新兵拦住了几个姑娘,姑娘们情绪激动:“我们经常进去,咋个你就不给进去?......”新兵不听,拿枪拦着,姑娘们执意要进,争吵起来。这时,春生开车路过,下车对新兵敬礼,新兵立正还礼。春生低声说了几句。新兵让她们进去。春生看出带头吵闹秀芝,一张清秀紫棠脸,有几分泼辣,余气未消。他对进门的姑娘们说:“老乡,部队也有纪律。严格讲,可以不放你们进来。”秀芝回道:“我们一直进来,军民鱼水情,喊你们首长来说。”几个姑娘也说:“是嘛,解放军,喊你们首长来说。”春生被嚷无奈,不想和几个姑娘争执,带着两个卫兵开车离去。
过了两年,秀芝十八岁,居然和春生谈起了恋爱。那时秀芝初中毕业,在城里食堂做工。她每星期回家,晚上都要去找春生,还花生米啊,泡鸡爪啊带给春生。春生虽吃伙房,毕竟是女朋友带的啊,格外好吃,格外有味。部队不允许士兵处对象。春生收过秀芝东西后,赶紧叫秀芝出营房,要么叫她随小伴看电影。只有偶尔请假外出,他才去找秀芝。
一晃,春生退伍了。退伍那晚,春生去城里找到秀芝,俩人吃过晚饭,一同附近逛街区公园。他们并排坐在椅子上,春生跟她说:“......秀,跟我回家吗?我退伍了。”秀芝没有吭声,靠着春生肩膀,心绪起伏,她知道没有选择。春生搂着秀芝,两人无语。
几天后,秀芝悄悄跟食堂结算工资,回了趟家,悄悄在枕头下放了张纸条:
“爹,妈,我跟春生走了,没有告诉你们。到了春生家,我写信给你们。爹,妈,女儿没尽义务,女儿不孝,在这点给你们下跪。女儿,某年某月某日。”
母亲见女儿回家,不是周末,以为有哪样事?又忙下地,没有多问。秀芝慌称回来有点事,又匆匆出门。母亲边忙去地里,边说:“回来了,热碗饭吃再走。”秀芝不敢多看母亲,低声(心虚)答道:“妈,你和爹注意身体......我有事,不吃了,......妈,我走了。”
秀芝坐公交来到城里,从城里悄悄跟春生坐公交赶住火车站,买好车票,两人到站外广场吃了碗饭,回候车室等车。晚间两人进站,坐上开往省外的某某次列车。
列车开了两天两夜,沿途大多是一望无际平原。秀芝听不到家乡口音,看不到家乡人身影。望着窗外陌生的田地,陌生的河流,陌生的村庄,陌生的房屋。她开始思乡,开始后怕。春生靠坐着熟睡,她依偎着他。她靠着他魁梧的身躯,抬头看着他黑红的脸,寸头,觉得熟悉又陌生。她听说,外省常有拐卖妇女的事:.....卖给又老又残,不瞎就拐的老光棍做老婆,关在房子里,不给出门。即使能逃出,人生地不熟,身上又没钱,几千里路,转几趟车。又没出过远门,怎么能逃回家?......她开始后悔。后悔没跟父母商量;后悔自己冲动;后悔相信感情;后悔相信男人。
天麻麻亮,火车进站停车。春生扛着行李,带着秀芝下了火车。秀芝好奇打量车站,打量南腔北调的人,心里充满忧虑。在火车站广场一角,春生操着家乡话,找到了辆班车。班车破旧,车上坐着包花头巾的妇女,坐着讲粗话的男人。座位上方行李架塞满大大小小包包。春生把行李塞进行李架。怕秀芝晕车,给秀芝坐靠窗座位,自己坐秀芝旁边。班车开动,沿途车辆,行人在晨曦中渐渐后退,一闪而过。
初冬暖阳出来,软绵绵,暖洋洋的。班车驰出城郊,沿丘陵向县城驶去。中午时分,班车才到县城客运站。春生扛着行李,带着秀芝走出客运站,客运站外马路,房屋破旧不堪,街道冷冷清清.....在离客运站不远,一辆破旧农用车旁,一个留着短发的年轻人喊:“春生哥,....可回来了......噫,带嫂子回来了?......”
春生招呼年轻人:“广生,怎么在这?”
年轻人说:“俺来卖点粮食。”
年轻人不高不矮,壮壮实实,一张黝黑宽大的脸。双手袖在厚厚军大衣袖管里。边回答边好奇打量秀芝。军大衣下角露出牛仔裤裤脚,和一双厚实的高统皮靴。
秀芝也冷,她包着蓝头巾的脸冻的通红,红色羽绒服裹着身躯微微颤抖,她只有不停地在地上跺脚。春生穿着厚实军大衣望着她,捏捏她手臂,问“冷不冷?”
秀芝哈口热气,“不冷。”
“噫,春生哥,嫂......站着干啥?……上车。”广生不好意思地抓抓脑壳。
春生这才想起,叫秀芝叫表弟,秀芝大方地对广生喊:“表弟。”广生呵呵一笑:“唉——”又看看漂亮的“嫂子”。
广生开着车,摇头晃脑吼着沂蒙小调:“......人人那个都说哎……
沂蒙山好……哎.……”
春生和秀芝蹲在车厢里,颠的一蹦一蹦,一歪一倒。听着广生唱走调的山歌,相视而笑。海风吹拂着秀芝头巾。她嗅着阵阵略带腥味海风,好奇地遥望远处像巨大起伏蓝缎带般的大海,遥望着不远处红瓦石墙村庄,遥望着村庄旁光秃秀的树木。
农用车”嘭嘭嘭嘭”进入村口,村子冷冷清清,不时有花头巾从高处石院墙探头探脑。春生向墙内嚷嚷:“俺婶,春生哥带嫂子回来喽!....”
农用车开到村尾一户石院门楼前停住。广生和春生跳下车。春生接下秀芝递给他的行李,把行李递给广生,又伸手扶秀芝下来。秀芝跳下,正好扑在春生怀里。广生高兴拍门:“妗子......俺春生哥回来喽......”门内响起急促狗吠。一会,一位穿蓝布棉衣,包着花头巾,露出灰白头发大娘开门。她拿竹棍赶狺狺的黑狗。见儿子,布满皱纹脸,笑开像皱皮核桃,她颤颤巍巍走过来,丢掉竹棍,一把抓住春生手:“我的儿啊!”她揉了下眼睛,抹了下眼角,鼻翼吸了吸,从头到脚打量春生,颤抖的手扶摸春生的手背。
“娘,您看,儿给您带什么回家了?”春生转身望身后秀芝。秀芝忙上前喊:“大妈。”春生母亲听不懂方言,猜想是喊自己,忙放开春生拉住秀芝的手:“...我光看俺儿,看,忘了闺女.....”
又打量秀芝,看的秀芝不好意思,忙搀扶春生母亲,"“大妈,门口冷。”春生母亲也说:“进屋,进屋。”春生叫广生进屋,广生说:”春生哥,明天来,今个先回。”说着,已跳上农用车。春生说:“那不留你。”农用车“嘭嘭嘭嘭”开走。
第二天一早,春生家挤满了来看热闹的村民。“春生,长高了,晒黑了。”“春生哥,带那么俊个嫂子回来。”“春生哥,什么时候请大家吃糖啊?"屋里人七嘴八舌问春生,春生招呼大家:“吃花生啊,吃糖,抽烟。”端着炒花生,烟,糖盆在屋里让来让去,让大家抓花生,拿糖,拿烟抽。秀芝和春生母亲在厨房忙乎,准备午饭,招待亲朋好友。
不久,春生和秀芝结婚了,在院里举行了个简单的婚礼,招待亲朋好友,吃吃喝喝。婚礼热热闹闹,闹到挨晚。
短暂的喜悦,生活归于平淡。秀芝这才发觉,她和这个家,这个陌生环境格格不入:她吃惯米饭,这里顿顿面食。不是面条,就是馒头,要么大饼。一根大葱,一土碗咸菜,下着馒头,下着大饼就是一顿。她不会做面食,不像做饭,她从小煮惯了。这里“男尊女卑”观念浓厚:吃饭,媳妇要侍候婆婆先吃,婆婆吃好,有男客还不能上桌,端碗饭坐厨房吃,更不能和男客说笑,嘻嘻哈哈......早晚还要请安,帮婆婆倒洗脸水,倒洗脚水,这些,秀芝在家不兴,也不讲究。......时间久了婆婆也有意见,渐渐看不惯这个媳妇。时间长了,婆媳发生口角,产生矛盾。秀芝性格泼辣,不善隐忍,有时当面顶嘴,闹得婆婆难堪。
结婚半年,婆婆见秀芝肚子没有动静。一天,她拿着竹棍,追打一只母鸡:“你个不生蛋的,光吃没用......"秀芝在里屋,隐隐听着,她知道婆婆指桑骂槐,在骂自己。晚饭,春生从地里回家,见秀芝不高兴,知道她和母亲闹别扭。吃过晚饭,俩人回到房间,秀芝坐在椅子上,春生拖条椅子坐下,凑到秀芝面前,见她一脸愁容,问她:“咋了?又和娘生气了?”秀芝没吭声,把脸转过床边,暗自落泪。
“想家了?”春生扳过秀芝的脸问。秀芝把脸埋在丈夫怀里,身子一抽一抽哭泣。春生安慰秀芝:“慢慢就习惯了,有孩子就习惯了。”他拍着秀芝背说。
几年过去,秀芝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大女儿12岁,小女儿10岁。春生母亲仍抱怨媳妇,怨她没生儿子,没给她家传宗接代。
前几年,春生陪秀芝回过一趟家,赴秀芝母亲葬礼。秀芝看见家乡变化大了。不少外嫁的小伴,有的离婚,有的带着丈夫,回家盖房,回家谋生。生活过的比原来还好。秀芝听小伴开导,也动过回家的心思。婆婆的歧视,彻底让她有了离开的念头。她跟春生说,春生总说:“等娘老了,再说。……”秀芝问他:”你娘身体好,等她老了,我们也老了......"那晚,两口子又争执半晚,秀芝还是执意要回。
天亮,春生没办法,只有拿了五千块钱。叫广生,开农用车,送秀芝去县城。广生开车前,两个女儿争抢着要跟娘去,春生一手抱着小女儿,一手拉着大女儿。秀芝忍着泪,一扭头上了广生的农用车。广生打着车,车子“嘭嘭嘭嘭”向村中开去。村民张望,议论纷纷。两个女儿在春生怀里,在春生身边哭嚎:”娘……娘……我要娘。……”
春去冬来,时光匆匆。两年后,春生和五哥商量,请他照顾母亲。商量妥当,第二天,春生带着俩女儿,叫广生送,赶往县城。父女三人来到秀芝家。秀芝批了块地,正下石脚。春生到来,正赶上帮忙。他们抽空到小学询问,给俩女儿报了名。边种菜边照看工人盖房。房子落成的时候,他们“压土进火,请灶神”,请了几家亲戚,杀了两只鸡,买了几斤肉,摆了两桌,庆祝完毕,搬进了新居。春生会开车,部队有位老乡,是干部。不久,老乡帮忙,帮他找到份工作,帮一家银行开运钞车。后来,他又包了辆出租车。平时,上半夜跑出租。周末,白天休息,夜间跑出租。
一晃十多年,其间秀芝生过两场病,做手术,春生边工作,晚上到医院照看。......某年春生遭遇打动,运钞车玻璃被撞碎,他肩膀中了一枪,住院半月......某年,夜间跑出租遭抢,后颈被刺一刀,险些丧命.....某年,大女儿做阑尾手术,秀芝到医院照顾......一路坎坷,充满艰辛,不知不觉,俩女儿相继高中,大专毕业,相继在城里商场,银行工作,还都嫁的好,两家在城里都有房。春生和秀芝老了。春生一头短寸,头发杂白,背微驼。视力,身子骨不如从前。他不再开车,常穿套迷彩服在地里做做。秀芝先后到城里帮两个女儿带孩子。每月回家看看春生。两人望着彼此褪色的容颜,春生不禁感叹:“时间真快,怎么就老了?”秀芝回答:“是啊,我们都老了。”春生母亲过世了。春生不打算再回老家居住。他把房子给了五哥,打算在这里生活一辈子。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春去冬来,岁月匆匆......(完)